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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尽江山旧-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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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使了这么一个文诌诌的词,东方便听出了嘲讽不屑之意,“真难为他们想得这么周全。”

“金子埋在地下终无用处,总要拿出去,势必应有出路。”承铎道。

东方在脑中盘算生、开、景、休的方位,道:“不错。八门之中开门属金,这地室里必有出口。”

两人细细查探地宫四墙,都是褐红色的干燥岩石。或平整以刻字,配着简单的壁画;或古朴如天成,还留着雕凿痕迹。东方顺着墙根寻去,击墙道:“你快来看。”承铎过去俯身细瞧,却是个三指见方的墙洞,问:“这是什么?”

“哈哈”东方笑,“你不认得这个,这是老鼠洞。”

“老鼠过得去,我们过不去啊。”承铎道。

东方叩着墙:“你不知老鼠习性,若是整块的岩石,它是打不了洞的,这石墙后面定然有出路。”言未已,叩到墙上声音空洞。

承铎抽出匕首,注力刺去,匕首毫不勉强就整个没入了墙里,手上反力便知对面是空的。承铎也找不着别的工具,只得暴殄天物一回,捡了一块金砖砸过去。

不多时,墙上砸出一个洞,却离地三尺余,略能容一人通过。两人望时,这个石洞一路或窄或阔,峥嵘逶迤,似是天成。承铎与东方灭了火把,重新浸了油。承铎执了匕首,东方握了一个火把给他照路,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墙上的石洞。

石洞高低不齐,脚下凹凸起伏,头上参差垂坠,佝偻身子勉强能过。行不到百步,便遇着一个岔道,承铎踌躇片刻,选了洞口开阔些的那个。又行了百余步,复见两个岔道前后相邻。东方止住他道:“我看这岩洞虬曲交错,若是走迷了路,岂不困死其中。”

承铎看看火光,“这洞必然连通外面,否则火烛是烧不起来的,想必并不远,我们只朝着一个方向走。”东方也存侥幸,便继续与他前行。岂料这岩洞枝蔓相通,走来走去似乎永无尽头。

这样穿了数个岔道,并无出路,只稍微宽阔些了。承铎先停了下来,细聆周遭声响,却是悄然寂灭。东方道:“我说如何,我们还是返回去吧。我记得来时的路。”承铎想想,也只得随他往回。

然而来路与去路,如同镜子照的两面,是对照相反的。岩洞上下左右许多岔道,少算一个便难以再回到原路。东方不知是哪里没记对,发现走错时,再往回,如此反复,竟再难找到原来的入口,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这一下大意,承铎与东方心里才渐渐意识到严重性。若是找不着出路,你本事再好,也不过是慢慢饿死在这里。东方停下细想,然而已经走乱,又哪里还想得起路径,这岩洞中不见天日,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两人在洞中不知钻了多久,疲敝不堪,而那支火把便渐渐地衰弱,熄灭。黑暗如人心中的恐惧,瞬间蔓延。四周一暗,只见承铎靴子上缀着的两颗明珠散着淡淡地绿光。承铎蹲下身,掩住明珠,举目四望,不见一丝光亮,真正漆黑。两人也不点另一支火把,反而都沉默了。

承铎依在岩洞石壁边,用匕首尖戳下一块岩石,石质如沙,簌簌而落,指尖摸到里面颗粒稍大的矿脉。矿脉是大地的精华,寂静无声,与天地长在。而人的生命,与之相比,只是须臾。东方静静道:“我们错了,燕、云之西,地接西域,砂石纵横。荒漠之中经风砥砺,便会形成这样千渠万壑的迷洞。人若误入,便会困死其中。方才进来时,太过大意了。”

风化而成的迷洞,承铎似乎记得听谁说过,急切之中又想不起来了。只觉东方原本沉着理智,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由得绝望至极,如弦紧扣而断,反松了下来,率然笑道:“人有旦夕祸福,我想过战死沙场,却没想过默默无声地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东方也笑道:“如今可知世事离奇古怪,总是让人捉摸不到。”

黑暗无边无际,即使火把熄灭良久,也看不到一丝光亮。虽然东方就在对面,却甚至看不见他的轮廓。承铎仰头道:“我一生纵横四海,杀过不少人,也结交过不少人。然而有幸结识你,今日又一起被困,死在此地也不算憾事了。”

东方默然片刻,嗤笑道:“开什么玩笑,说得好象临终遗言似的。”

承铎却不笑,正色道:“我并不是开玩笑。”

东方沉默不语,良久方道:“我知道。”他顿了一顿,“咱们且想办法,若果然该死在此地,便一起死了就是。”(W//RS/HU)

承铎心里恍惚觉得这迷洞有些印象,仿佛也是和东方一起做什么事……去找那怪兽的时候?不……不对,禽兽,茶茶说那是衣冠禽兽……茶茶……

承铎骤然直起身,东方听见他动静,也欠身道:“你干什么?”

承铎道:“把火石和火把给我。”

东方摸出火石递给他,又将那支没点的火把递给他。承铎擦起火花,点亮那支火把,一时眼睛受不住那光亮,眯了眼觑那火光。

东方正欲说话,承铎竖起一指,示意他噤声,屏息看那火光中一股焦烟袅袅飘到头顶岩石上,盘桓片刻,缓缓游向左边一个洞口。东方恍然大喜道:“不错。一般人家做饭烧灶,烟从那灶口烟囱能抽出去。如今这烟飘的方向定然也能通到外面。”

承铎循了那烟飘渺所向,转而又在那岩洞中穿梭起来。两人跟着那烟,走走停停,约莫小半个时辰,隐约听得哗哗之声。那火把便又黯弱起来,随着那声音加大,火光也渐渐减弱,直至熄灭。

承铎与东方转过一个洞口,便觉得一股水气,夹杂着生涩的地下水味,扑面而来。黑暗中静默半晌,竟看见了脚底下微弱的波光。有光即有光源。承铎望着那水面道:“有水就能有出路,你敢不敢跳?”

东方踌躇片刻,道:“倘若这水流入地下,你又怎么出去。到时淹在水里,更是困难。”

“这水势不小,应该是越流越宽的。”承铎扯下靴子上的明珠,随手一扔,一星幽绿沉沉浮浮,一下就不见了。

东方道:“显然水流往下是岩洞啊。”

“岩洞再往下说不定就是出口了。”

“你这简直是赌命。”

承铎笑,“我生平赌命就没赌输过,活到如今早已赚了。”说着一跃,摸索着那岩壁攀下到暗河边,喊道:“然之兄,下来呀。”

东方便也顺着岩壁摸到河边,伸手摸了一下水,冰冷浸骨。承铎道:“我下去看看水有多深。”说着一跃入水,东方不及说话,忙一把抓住他手。不想那水深而湍急,将承铎一冲,竟把东方带进了水里。

两人再好的本事,也使不上来,一时只听如万马奔腾,随水沉浮。在这混乱的时间里,东方仿佛听见承铎大笑的声音。不知在那料峭的岩壁上磕碰了几次,耳边的水声忽然一低,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东方仰头,竟看见了星星。

不是眼冒金星,而是挂在夜空中的几点疏星。承铎对着天空大叫了一声,东方被他情绪感染,也不禁大笑起来。二人狼狈地摔在一起,靠在岸边,哈哈大笑。只听得万籁俱静,反觉得刚才那般惊心动魄的险状太短暂了些。

两人挣扎半天才从水中出来,夜风一吹,如置身冰窖。承铎道:“这下好了,衣服都湿了,再吹一吹,只怕都冻硬了。”

东方却仰头看着天上那几颗微弱闪烁的星星,“我们在那迷洞里怕是走了十数里路,不过应是已出了那奇门阵了。”

承铎道:“你认得回去的方向么?”

“这个倒不难。”

“行,跑跑回去吧。”

*

承铎与东方终于站在燕州大营寨门时,传令兵飞奔着一路传了进去,哲义迎出来接着。东方从来没有觉得燕州大营是家,如今看到这矗立的哨楼,也仿佛有了归属感,与承铎碰了碰拳头,各回各帐。

承铎一路经过熟悉的营帐,远远便看见茶茶站在大帐前,换了厚棉袄子,袖口衬着一转柔软的皮毛,一手掀着毡帘子,挂着一个浅浅的笑容,萧疏淡雅,如雪花轻扬。

是谁说过一个温柔的女人,必是一个男人心上的家?

承铎仰头叫道:“我回来啦!”

哲义提来热水,茶茶端来茶饭,承铎趁隙吃了点东西,把饭碗食具交给哲义端了出去,转头对茶茶厚颜无耻地一笑:“我就交给你了。”茶茶一一剥下他的衣服,将他按到了浴盆里。热水一泡,舒服极了。承铎仰头靠在浴盆边上,任由茶茶把刀片搁在他下巴脖颈,消灭他两天以来冒出的胡茬,渐渐就有了睡意。

茶茶把他摇醒递了浴巾给他。承铎站起身来,擦干了水,披上一件袍子,倒头就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仿佛还刚刚睡着。承铎侧身看那帐角,一丝光亮也没有,仿佛还是深夜。茶茶听见他翻身,从他身后趴上来,伏在他臂膀上,望着他笑。

承铎问:“天还没亮么?”

茶茶昏厥地把头埋在他肩头,随即抬起来:“天又黑了,你睡了一天。”

承铎听了,自己也很诧异,转身躺平了。茶茶便趴到他胸口上,长发从她侧脸垂下来,蜿蜒到床单上。承铎抓了满手,把玩着她头发问:“有没有吃的?”

茶茶笑:“本来有,你不醒,都被我吃光了。”

承铎看着她唇齿开合,吹气如兰,脸上的表情可爱得要命,伸手按下她脑袋先吃了一个缠绵的香吻。这一吻下去,他延着茶茶肩、背、腰滑下去的手就有些不安分起来。茶茶怎不领会其意,挣起身来,一把推开他,翻身下床去了。

承铎懒洋洋地说:“穿件厚衣服再出去。”茶茶依言把袄子穿了,才掀了帘子出去。承铎伸了两下手脚,也起来,穿上衣服。茶茶便端了饭菜进来,给他盛上饭。承铎闻着那饭菜热气,觉得真的饿了,取过筷子来。

他睡着时,茶茶就没怎么睡。一早起来挑出营里的食材,尽量做得精细可口些。到了下午,她也不嫌麻烦,都送给哲义、哲修吃了,重新做过。晚上天冷,茶茶一直把饭菜放在营房大锅里热着。才一睡下,承铎果然醒了,饿了。

茶茶捧着杯热水,坐在旁边看他吃。承铎把茶茶盛的那碗饭吃完,放下碗。茶茶却从帐角食案上扣着的大碗下捧出一碗蒸的奶冻来,上面整齐码着橙肉蜜瓜丁。茶茶把勺子递给承铎,承铎尝了一口。水果的清甜味吃起来很爽口。他又挖了一勺喂给茶茶。茶茶也吃了,比手势说:“加点水果就不这么腻了。”

承铎便继续喂她。两人你一勺,我一勺把这份饭后点心吃完。茶茶洗洗手,洗洗脸,二话不说,睡觉去了。承铎叫了个亲兵把盘碗端出去,估计自己是睡不着了,便穿了外面正装到营里查看。

他果然是不该睡觉的命。不过一柱香工夫,大营外就有火把蹄声。来人却是赵隼,领着去时的骑兵,禀道:“闸谷那边兵士哗变,爷爷已押下了营中闹事的军士。我怕云州有变,先赶回来了。”

承铎皱眉,“高昌情势怎样?”

“沙诺里已控制了局势。”

“你说闸谷的兵士哗变?”承铎虽听得分明,却忍不住又问。

“是,爷爷从驻地赶去,变乱之人已被抓起来,要问斩以明军纪。”

承铎摇头道:“不可。军士哗变若非被人煽惑,必有难言的苦衷,不能一味杀之了事。若不弄明白,总会留下隐患。”

赵隼道:“那我去看看。”

承铎仍然摇头:“闸谷那边偏僻苦寒,常年驻守难不有怨言。再说不是你手下带出来的,真有万一,你也弹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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