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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尽江山旧-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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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好不出兵。”

承铎皱眉:“避战,这似乎……不是我的作风。”

“战胜不止是歼敌,而是尽量以己之存换彼之亡。”东方停顿一下,“你该不会觉得避而不战就是窝囊吧?”

承铎不屑地回道:“这么低劣的激将法你也用得出来。”

东方心中暗笑:低劣不要紧,有用就行。

果然这月余,承铎便逡巡不战了。胡狄大汗的骑兵逼到营前十里,驻扎得十分严密,安设得格外稳妥。只是每每滋衅,都被承铎命步兵以强弩射回,火烧石砸无所不用,只不出兵。胡人欲战不能,既气闷又生疑,摸不准他到底要怎么。

杨酉林和赵隼各从东西二营抽出骑兵两万骑,退后五里下寨,一应训练都听从东方调派。承铎却只坐在中军,每日看三军奏报,杨、赵二人轮流回营,就连中军大帐左右的亲兵都不知道秘训骑兵之事。

这日承铎正伏案写奏报。哲仁忽趋至大案右首,低声道:“后营管营妓的仆妇报上来说,有人告发茶茶偷了东西。说是以前见她把什么东西埋在厩槽柱下,被人看见还别处藏过。”

承铎语气不佳道:“你越发长进了。这种事情也拿来问我!?”

哲仁便请示地问:“那么还是撵了她下去?”

承铎头都没抬,“嗯”了一声。哲仁转身走到帐门,承铎又突然把他叫住了。他想不出有什么东西会令茶茶想要偷起来。似乎什么看在她眼里都是毫不热切的。再则,茶茶如今到了承铎大帐里,难免招人妒忌,那起告发的妇人自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他想了一想,吩咐道:“你带两个人去,问着她们,以前都藏在什么地方了,去搜一搜。”

哲仁听他这一令,不由得“啊”了一声,心道:这搜营妓毡蓬的事也拿来我办?见承铎不像开玩笑,只得答了声“是”。

于是哲仁去了半日,又进来回说,搜过了,几个女人说了,但是没搜着。承铎听了,便叫他去把茶茶带到中军帐来。茶茶跟着哲仁进来。她第一次进中军来,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两眼中军帐里的陈饰。只听承铎沉声道:“有人告发你偷盗,以前埋在毡房前面的木桩子下。”他说完停下来,见她神色专注起来,便接着又说:“如今东西我已经令哲仁搜到了。”

茶茶眸子一张,似乎有些吃惊,那么是确有其事了。

“你是奴隶,不能私藏什物,所以就不给你了;你又是哑巴,我也问不出缘由,这次就罢了,以观后效吧。”承铎并不知那是何物,只能模棱两可地编派。

茶茶神色微变,睁大眼睛望着他。承铎心想你慌乱便好,这就容易蒙过你去。可见这东西她十分看重,心中愈加好奇,便一抬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茶茶一向很乖顺,极会察言观色,这次却站着不动,望着承铎似是不信又似是惊慌。却见承铎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随手拿过几页文书看了起来。哲仁上前要扯她出去,始料不及,被茶茶挣脱了。承铎抬头,第一次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看到了求肯的神色。

承铎故意装出几分薄怒,低喝道:“还不出去!”哲仁将她双手一剪,推出了中军帐。这回茶茶并没有反抗,由他推了出去。

她刚一出去,承铎忍不住莞尔,吩咐哲仁:“你跟着她,她若藏在偏僻处,必然要去查看;如若她照常呆在帐里,那必是藏在我大帐左近,你去搜搜看。”哲仁领命去了。承铎不由得执笔微笑起来。还没笑完,远远看见一个修长的青影走来。天气不这么冷了,帐帘已不常闭,从承铎中军帐可以一直看到一百五十步外寨口辕门。

不一会,东方便已走到帐里,承铎让他侧首坐了。东方开门见山,“现在不是收割的时候,农人的镰刀都不怎么用,燕州这一块的镰具,有能用的,我去借来,想个法子直接打铸在兵器上比较省事。只是肯定会用坏,所以烦你先留下银子,到时候好赔。”

“镰刀?”承铎心知东方在百姓中素有声望,这种事由他出面比较好。

东方笑道:“材无一定之规,妙在运用得宜嘛。”

承铎正要再说话时,哲仁却抓了茶茶进来了。茶茶还是羸弱地被他推在地上跪下。东方只扫了一眼,自顾自地端杯子喝水。哲仁呈上一个素色的绢袋。

承铎接来,见上面绣着几个字,也不像胡文,也不知是哪里的文字。他握着那绢袋便觉得里面的东西应手琳琅,拎着袋底一倒,案上“喀嗒”一声,落下件首饰样的物件。展开看时,是条金属链子,上面均匀坠着小小三颗碧蓝色的金砂珠子。这链子做工精细纤巧,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细看那材质,却非金非银,比金银都要闪亮。

那三粒珠子一般大小,打磨也匀称合度。只是辨不出是什么宝石。每一粒上都能聚光成线,也就是平日所称的“猫眼”。让承铎吃惊的是,这三颗猫眼都是重瞳。

宝石原是盛产于西域,有一些磨出的成石上能聚光成线。无论怎样转动石头,那条光线总在中央,像猫的眼睛。而有一种宝石,能聚出并排着的两道光线,称之为重瞳,是猫眼中罕见的珍品,价值连城。有猫眼的宝石在中原十分珍贵,承铎从前在宫中见过单线猫眼,重瞳也只听西域节度使提到过。如今这根链子上竟坠着三颗,这是何其罕有之物,竟会在一个奴隶的手中。

他端详那链子的长短,不是首饰,却是脚饰,是西域女子戴在脚上的脚链。西番天候湿热,夏日里衣衫轻薄,短不覆足,女孩子便也打扮到了脚上,举手投足,格外旖旎。

承铎放下链子,看向茶茶。茶茶见承铎望她,便对着他伸出双手,微微摇头。她虽然稍微镇定了点,却仍掩饰不住焦急,奈何她不会说话。‘w…r…w…h…u。c…o…m‘

哲仁不知这许多,倒也粗略看得出链子不是一般人有的,因说道:“或许是休屠王的东西,被她偷了起来,又不敢拿出来……”忽然看见承铎眼神凶狠,猛地住口。

承铎望着茶茶冷冷地说:“你身为奴隶,竟敢私藏这样的东西,给我拿出去砸了!”说着就把链子扔给哲仁。哲仁正要接,茶茶突然站起来,两步奔到承铎案前。她不敢拿承铎案上的纸随便写,提笔就在自己手背至腕写了四个字:“我母亲的。”笔锋虽然生涩,却写得极快。

她写完时,承铎已经看到了。她仍然把手伸到他面前,一手指那链子,眼里都是企求他相信的意思。承铎收回手,把弄着那链子问:“既是你母亲的,那为何到处藏着?”茶茶垂眸不语,慢慢放下手。承铎心里却明白,这脚链于她而言十分珍贵。她要以身侍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会被如何摆布,又怎敢把这样的东西戴在身上。

承铎觉得她不像说谎,伸手抓过她手来,把珠链合进她掌心,捏住她手说:“我准你戴着。埋起来也许会弄丢,也许会弄坏的。”见她望着自己的神情仍是惊疑不定,承铎轻叹了口气,仍然握着她那只写了字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扳开她手指,把链子取出来,自己从椅上弯身下去,给她带在了左踝上。

此景东方看了倒不觉得怎么,哲仁却大大地吃了一惊,简直目瞪口呆。

且不说承铎身份尊贵竟屈身给个女奴戴脚饰,承铎本身对女人是很不当回事的。即使是王府里的侧妃们,用尽手段的撒娇邀宠也未必能换来他一句赞许。当初靖远亲王的元妃萧氏病故时,连皇上都下令三品以下官员服素,这位正主儿却才匆匆从前线赶回。为了这件事,萧妃之父,国相萧云山便老大不高兴他这位女婿。若是今天看见这场景,怕是要胡子一吹,先昏了过去。

更令哲仁不喜的是,承铎给她带脚链,茶茶竟站着,默然无所示意。她平日便礼数疏慢,住在承铎大帐里什么都不管。从她第一次在承铎帐中留宿到今日,不论承铎每晨何时起来,她就只管自己睡着。承铎倒不介意,全当她不存在,由她在大帐角落里窝着。只是她平日里寂静无声,从不碍事,也不找事,哲仁哲义他们除了出入承铎大帐不太方便之外,也可以全当她不存在。

承铎面不改色地直起身来,见茶茶神情稍和,全无戒备之色,便温言问:“你认得我们的字?”

茶茶点点头。

“那胡文呢?”

茶茶再点点头。

承铎仍微笑道:“我竟不知道你识字,素日看你不说话倒小瞧你了。”

茶茶看他笑容和煦,眼里忽然有一丝腼腆,低了头。

承铎道:“你去吧。”

她抬头看了承铎一眼,转身盈盈向帐门口走去。

东方本一直旁观,此时忽道:“姑娘且慢。”

茶茶站住,回身看着他。

东方道:“看你脸色,血气甚是不足,能否让我切一切脉?”

茶茶一愣,征询地望承铎,承铎点头。她便走近东方,伸了手给他。东方搭上三指,在尺、寸、关三脉上静息片刻,又换了另一只手,默默地切了一回,方说道:“烦你张口,伸出舌头我看看。”

茶茶虽知承铎已然默许,还是看了他一眼,才照办了。

东方看完,皱了眉,沉吟道:“姑娘脾胃虚弱,以致脏腑之气皆不调和,比之大病过的人还要不足。似你这般体弱,若不将养,也只三年五年好活了。现下精神还好罢了。”他复看向承铎道:“她饮食不合军中所用,不如我开药给她,调养脏腑,可行?”

承铎盯着东方似笑非笑道:“行。”说完望着茶茶,对帐门一抬下巴,茶茶便转身去了。

承铎默然片刻,慢慢敛了笑,一招哲仁,冷然道:“你好生盯着她。”

哲仁会意,应声称是,退了下去。等哲仁出去,承铎转身问东方:“你看她真是哑巴么?”

东方沉吟道:“她的嗓子并没有问题。倘若真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那有可能是受了刺激或者惊吓之后失语了。否则就是假装的。”

承铎送出东方,回来坐下。他静了静神,伸手拿笔,忽见掌上微印着的墨迹,是刚刚握茶茶的手留下的,隐约有反写的“母亲”二字。他望着那两个字,却停下了动作。

一个人的一生能拥有多少隐秘的归所,而最初的那一个总是始于母亲。当母亲不再变老,甚至不再清晰地被想起,这个人便真正的无处可归了。

于是,他不再需要一个地方,可以归去。

*

很快已是两月过去,承铎便择机与胡狄大汗的骑兵决战。但胡人为了对付他也分外谨慎,轻易不肯上当。承铎免不了又要设计圈套,引他们入彀了。他亲自带了五万人马往前线已是两日,东方留守在大寨,这几日只知激战甚剧,详细情况却不明了。

医帐的小工煎好了一剂药,倒进一个粗瓷碗里。东方看看明姬不在,只好停下手里的事,自己端了药往承铎大帐去。

走到帐侧,他停步静息,觉得里面俏然无声。于是绕到前面,帐帘是开着的,扫了一圈他才发现茶茶蜷在一个角落的垫子上。东方加重了脚步,轻咳一声走进去。茶茶连忙站了起来,一看是东方,走到下首,低头合手。东方隔着大案放下药碗说:“你的药,趁热喝。”

茶茶便端起来喝了一小口。东方看着她,既不走也不说话,半晌突然问:“姑娘可信命?”茶茶听了一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东方接下道:“姑娘今年有大劫难,年末新岁戊己相交时,最不利于西北。”茶茶一愣神后,反而微笑起来。

东方见她笑,心中忽生悯然,“若是早些时日,尚能补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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