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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点头。
我们和莫斯特·亥在“长城”阴暗的树冠下碰头。
这个地方对于秘密会议是个适合的黑暗场所:高耸人云的光滑树干;树叶的华盖像手指一样张开,在我们头上伸展有一公里宽;斑驳的阳光穿过罅隙洒在林间空地上;幸存者和旅行者与它们相比显得那么渺小。中世纪的农夫在面对宏伟的大教堂时一定也和我们一样有肃然起敬的感觉。
这是种奇怪的经历——见一个你在故事中听说过的人。你想说:我听说过你,但你没听说过我,你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你观察他们以确信他们的真实性格就和你听说的一样。他的经历简单而严酷。
清晨,一个村庄苏醒了,开始他们的日常生活。人们相遇,互相问候,走路聊天,悠然闲谈,侃侃新闻,喝着咖啡。
突然,声音——奇怪的声音——枪声骤起,大家拾起头疑惑着,发生了什么事?没多久他们就明白了——群陌生人正朝他们跑来,他们手里拿着枪,向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东西开枪,不闻不问,不看不听,边扫射边奔跑。屠杀焚烧,横尸遍地,房屋在熊熊烈焰中仿佛盛开的花朵。穿过村子,折回来,走出去,结束。
事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十分钟后玫嫩盖成了停尸房。莫斯特·亥在谈论这些时语气平和像是在谈别处发生的事一样,但我看见他握紧了拳头,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
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来自和平守序国家的人来说,这种暴行是难以想像的。
我看见过战斗,让人胆战心惊,但我从没经历过莫斯特·亥描述的那种杀戮——袭击者的动机纯粹就是要杀死其他人。我望着幸存者——肮脏、疲惫、惊慌、安静一在他们身上很难看出惨剧留下的印迹,这让我有些不敢相信屠杀的事实。虽然我在山上躲避过了直升机,但我不相信那些重型机关枪会向我开火;我不能相信那些袭击玫嫩盖的人一一肯尼亚解放军——他们惟一的目的就是杀死恰卡的居民,毁灭他们的生活。在离开那后,他们也许已经通过空投重新补给完毕,去寻找新的目标。这对于一个如此宁静、神圣的地方是这样的、不和谐……犹如伊甸园里的一条毒蛇。
但麦吉和坦相信。所以他们要尽快让我们转移出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我问坦。
她有些犹疑不定。
“东面。‘黑狮’在基里亚加有一些定居点。他们有足够的防卫能力。”
“有多远?”
“三天的路程。”
“后面的那个妇女,霍普。她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和霍普谈过,她有孕在身。我估计有八个月了。她不会说英语,我只会一点援助机构的斯瓦希里语,但她很感激我的陪伴。她腆着的大肚子证明了生命的顽强,生命在延续。
“我知道。”坦说。
尽管她穿着战斗服,握着手杖,肩上扛着枪,但让她面对那么多难以抉择的问题实在是为难她了。你毕竟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我的小战士。
我们在参天大树的板状根间前行。战士们手杖顶上的球形体散发出柔和的黄色光线——坦告诉我这是生物光。
我们顺着摇曳的光线在黑暗中穿行,沿着“长城”——巨大树干围成的高墙——遁入森林深处。地形缓慢稳定地上升。
我走到队伍后面和霍普聊天,打发时间。“长城”突然把我们带入一个蕈类的生态系统。红色的伞菌像高塔一样盖过我的头;喷气的球状菌朝我喷出黄色的孢子;喇叭状的鸡油菌④从它们的喇叭口处滴下水滴;丛生的针头状蘑菇发出磷火般的幽幽白光。我还发现树冠上有猴子在窥视我们。
【①鸡油菌:一种可食用的蘑菇,颜色从黄色至橙色,呈喇叭状,有时有香味。】
我们现在又得爬高了,手脚并用笨拙地爬向山脊。
霍普告诉我她的丈夫是怎么在玫嫩盖的袭击中被杀死的。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然后她询问我的故事。我用结结巴巴的斯瓦希里语告诉了她。
跟着手杖发出的亮光,我们越爬越高了。
“坦。”
我们正停下来吃晚饭——在恰卡里你永远不会挨饿。伸出手,任何你能碰到的东西都可以吃。坦教过我,如果把拉出的屎埋起来,到了早上就会长出美味的块茎。我还没勇气去试一下。作为入侵的外星生物,恰卡显得对人类的需要考虑得异乎寻常的周到。
“我想霍普能比我们估计的走得更远。”
坦摇摇头。
“坦,如果她要生产,你会停下来吗?”
她犹豫了片刻。
“当然。我们会停下。”
大家跋涉了两天,下到一个山谷,艰难地穿过布满长颈鹿花纹图案的巨大球形苔藓的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小说下载网。。地形,然后向上,登上一座我们所到过的地势最高的山村。
“坦,我们在哪儿?哪儿?”我问。
恰卡已经改变了地理环境,我们的地图都没用了。我们靠指南针以及主要的地标定位。
“我们已经穿过了尼安达鲁瓦山谷,现在我们要爬上阿波戴尔山脉的东面坡。”
幸存者的队伍拉长了。内奥米和我殿后帮助老人和带着着孩子的妇女,以及霍普。
我们挣扎着爬上山坡,但霍普越来越虚弱,她支持不住了。
“我想……我要……”她用手捂着肚子。
“快用你们那玩意和坦联系。”我命令内奥米。她用话筒和坦联系。
“没有回答。”
“她说什么?”
“没有回答。”
我开始向前跑。用上手、膝盖、肚子,任何我能用的方法,尽可能快地上了山脊。越过山顶,和先前的恰卡地貌一样,地形突然改变了——苔藓的迷宫变成了一片规则的耕地,一大片状如巨型麦穗的树木按一定距离整齐排列着。
坦站在下坡100米的地方。她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巨大的麦穗间。她的手杖牢牢地插在地上。我叫她,她没听见。于是我穿过树林跑近她。
“坦,霍普不能再走了。我们必须停下。”
“不!”她大叫道。她凝望着山坡上成排的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坦!”我抓住她,把她的脸扳过来。
她泪流满面,脸上充满了狂乱、恐惧、苦涩、欣喜,似乎在这个外星植物的树林里有什么让她熟悉和痛苦的东西。
“坦!你答应过的!”
“肖恩!肖恩!我知道我在哪儿了!我知道这里是哪儿!那是路口,那是原来路的地方,这是山谷,那是河,从那下去,是基奇奇!”
她回头看着路口,朝树林边的人影喊“莫斯特·亥!基奇奇!这是基奇奇!我们回到家了!”
她跑起来,手里握着手杖就像握着猎人的长矛,她越过石头和倒下的树干,跨过小溪和径流;在树林间跳跃穿梭。
我像子弹一样跟着她却没法赶上她。
我发现坦站在了一片空地上——棵倒下的麦穗树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把其他树也压倒了。她把手杖深深插进土里。
我没有阻止她,也没说一个字。我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件神圣的事。
坦跪下来,闭上双眼,把手按在地面上。我看见一股股黑色的线犹如道道缓慢的玄色闪电从她的指尖发出穿过恰卡的地表。线呈弧形,相互交叉打磨出新的路径。
苔藓的地面开始呈现出像日本瓷器釉面上的裂纹图案。所不同的是它们都向坦集中,她是图案的中心。在黑线的力量下恰卡的地表开始沿着线的形状流动。在移动的苔藓下图形开始像皮肤下的肋骨一样隐现出来。它们形成格子和方块,慢慢把恰卡的地表推起。我看出来了,埋在地下的墙和建筑正在被发掘出来。基奇奇正一点点,一厘米一厘米地从土里被拔出来。
原有的恰卡植被从山脊开始沿坡而下一路消失,墙升到齐腰高,汽车站升出了地面,还有发电机、水泵、热力交换机、毫微处理机制造厂。
难民和战士们惊愕地走在缓慢上升的瓷制墙体间。
坦这才抬起头,她看到了我。
坦的脸色憔悴,她紧咬着牙关,被汗水弄湿的头发纠结在一起,汗珠顺着颧骨和下巴淌下来。她正在燃烧自己身体的能量,把它灌输进恰卡在她大脑里的控制接口,用来最大限度地操纵毫微处理机。
“我们控制了它,肖恩。”她轻声说,“我们能把世界变成我们想要的任何形状。我们能创造出自己的家园。”
莫斯特·亥把手放在坦的肩上。
“行了,孩子。行了。它现在可以自己进行建造了。”
坦点点头。她停下手,瘫坐在一边,喘着气,颤抖着。
“结束了。”她低语道,“肖恩……”
她仍然叫不准我的名字。我靠近她,把她揽在怀里。
在我们周围,基奇奇正在上升,折叠的屋顶像花瓣一样绽开,花园在成长,还有许多狭窄曲折的小巷。
我们俩都没说话,无需言语表达,她已经做了她所承诺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新生婴儿那令人喜悦的响亮啼哭。
尾声
我们从一个村子开始,从一个村子结束。不同的村子,不同的世界,但名字是一样的。我告诉过你名字很重要吧?
对了,霍普的孩子,是我们的第一位公民。他现在两岁了,每天都有人越过隘口或者从山谷下来,留在这儿建起自己的家园。
基奇奇现在有2000人了。500所房屋四散在谷地的四周,每所房屋都有自己的耕地和毫微工厂,我们可以在工厂里制造出任何我们需要的东西。
基奇奇因为它的毫微处理机规划程序而出名。我们把它们借给涅里山谷里像蘑菇一样成长的城镇和山村,还有沿着肯尼亚山脉的脚下延伸的城市。我们也因此名声大噪。
我已经听说一座宏伟的城市正在肯尼亚山脚下成长,一个强大的文明在发展;但建设还需要很多时间。
在基奇奇,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幸福地生活:我们有个社区中心,三个酒吧,一个油炸圈饼店,还有个小剧院。这里还没有教堂。如果有基督教徒来,他们可以造一座。如果他们造教堂,我希望他们叫它圣约翰。喇叭花将会再次爬满屋顶。
生活并不安全。另一些反对组织也加入了肯尼亚解放军。通过网络我们知道西方已经加紧了对恰卡区域的隔离封锁。北部恰卡边境遭受了许多次攻击。我并不指望基奇奇能幸免于难。现在我们对他们的力量还是很害怕,但外星生物包裹不断落下,世界在不断改变。生活永远不会安全。
布若泽·德斯特的教诲是我学到的最真实的一课,我也许比很多人学得更好,但我相信未来。
在基奇奇——阿波戴尔的山谷中——美丽富饶的镇子里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名字。当然,肖恩和我对于该起什么名字意见不一。他想等孩子出生后再起名字,我想叫个爱尔兰式的名字。
“但你不会发那种音节!”他说。
我们得考虑一下。这是我们这儿做事的方式。无论她的名字叫什么,我相信她都会有个故事可以述说,但不是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可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我重整旗鼓,就像你一样。我们面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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