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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只说对了一半,”余伯宠详细解释,“凡是久居西域的人都知道,野骆驼是沙漠里耐力最强的动物,仅靠一些粗砺的红柳枝裹腹,就可以长途奔袭而不知疲倦,甚至无畏干渴和风沙的困扰。哈尔克正是具备类似的禀赋,他能够眨眼间吞下一只烤全羊,也能够四五天水米不沾牙并仍然保持旺盛的精力。一次为了追踪仇家,他从准噶尔南部出发,用了三天两夜翻越天山,其间既没有歇脚,也没有进餐,终于在达阪城外结果了敌人的性命。”
伦庭玉全神贯注,目露惊奇,余伯宠及时切入主题。“既然我们有重返沙漠的打算,自然需要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哈尔克久经磨练,猎奇探险的本领远胜于我,岂不是一个绝佳的人选么?”
伦庭玉蓦然意会,轻轻笑道:“你的这番推荐,倒使我想起当年关公向曹操所作的介绍。‘某何足道哉,吾弟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耳。’”
余伯宠被窥破心思,不由得略显拘谨;伦庭玉又笑着说:“其实无须提醒,我也明白你替朋友担忧的本意。放心吧,伯宠,就算哈尔克一无是处,我也会全力以赴营救,只不过需要寻找时机,不可操之过急。好了,夜很深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料理,千万不能累坏身体,干了这一杯就请回房休息吧。”
解除了后顾之忧,余伯宠顿觉愁怀一宽,虽没有开口称谢,却掩饰不住感激之情。听了伦庭玉的话,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正如伦庭玉所言,木拉提旅店的门口及围墙四周有一队官兵在守卫巡逻。虽然荷枪实弹,警戒却相当松懈,三五成群,闲若散步,除了对驼马车辆偶尔盘查询问,对进出旅店的各色人等则熟视无睹。当余伯宠和苏珊一起来到旅店,并未受到任何拦阻,一名认识余伯宠的军官甚至友善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两人径直走入主楼,布莱恩仍然住在原先的客房,相见之下,喜出望外,奉茶让座,细叙别情。
关于楼兰地图的准确性布莱恩早有怀疑,所以才会做出中途撤退的决定,但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仍然惊骇不已,由于苏珊在场,不便埋怨谴责,唯有转而对威瑟的残忍刻薄声讨抨击。
“其实也不必责怪威瑟,”余伯宠淡淡地笑道,“若非他的冷酷无情,苏珊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去品尝那些可能含有剧毒的冰块,更不会有后来的各种奇遇。可以这么说,我们能够度过劫难皆因威瑟先生所赐,只是不知道他本人还在什么地方苦苦挣扎。”
“恐怕他此刻已经不需要挣扎了。”布莱恩说。
“难道博士断定留在沙漠里的考古队员绝无生还的可能?”苏珊问。
“在缺乏水源和失去方向的情况下,荒漠更像是一座神秘而恐怖的迷宫,提供给探险者的逃生几率微乎其微。既然你们碰巧选择了正确的路线,其他的人就很难再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了。”布莱恩语调低沉,神容悲戚,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威瑟一生效仿海上枭雄德雷克,虽没有创立相等的成就,却总算找到了同样的归宿。稍有区别的是,德雷克葬身于茫茫大海,威瑟的灵魂最终安息在滚滚黄沙之下。”
想起又有十余条性命被沙漠吞噬,余伯宠也难免黯然神伤。而布莱恩又说:“好在我们的工作意义非凡,未竟的事业就靠我们这些幸存者继续完成,纵有痛苦和牺牲,也不该成为探索道路上的障碍,这或许正是人类不断进步的原因。”
“博士的坚毅果敢令人钦佩,”余伯宠趁机进言,“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应当收拾心情,逐步进行文物的清理和分配工作?”
“噢,你所表达的大概是伦先生的意愿吧。”布莱恩笑道。
(十九)(4)
“不仅如此,也是形势所迫。”余伯宠说,“博士比我们先行返还,对城内现状应该有所了解,除了虎视眈眈的俄国人,执政雅布的裴敬轩和迪化府之间龃龉日深,倘若局面有变,必将给中英双方的善后工作造成很大麻烦。”
“我也担心夜长梦多,”布莱恩踌躇着说,“只是……有一层苦衷还请体谅。”
“什么苦衷?”
“虽然威瑟返回的希望极其渺茫,”布莱恩不慌不忙地说,“但迄今为止,他毕竟还是英方考古队的唯一队长。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以前,我和苏珊似乎都不具备擅作主张的权利。即使是象征性的表示,也应该耐心等待几天。当然,绝不会耽搁贵方太多工夫,请给我们三天时间守候,三天过去,立刻遵照协议实施分配。”
余伯宠微微一怔,感觉他的言论前后不符,借口也近乎牵强,但暗自忖度,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垂首犹疑之际,布莱恩已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由于学术研究需要,我平生游历过不少地方,无论崇山峻岭,瀚海深沟,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危险,但这次沙漠之旅的印象截然不同。当初中途回撤的队员本来接近二十人,一路上风沙席卷;干渴困扰,加上疟疾和败血病的威胁,最后竟有一大半人遗尸荒野。每当回忆起同伴接连倒下的情形,我至今仍然常常从梦中惊醒。唉,我能够仅仅失去两根脚趾,已经是上帝格外保佑的结果。苏珊,想必这种心有余悸的感受你也深有体会吧?”
“是啊,”苏珊感触颇多,“从楼兰遗址走出来,我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地狱的门槛,多亏伯宠及时发现了水池,才勉强支撑着到达孔雀河。”说着,温柔的目光缓缓投向余伯宠,其中包含的不仅是感激,还有一份浓郁得化解不开的深爱。
布莱恩鉴貌辨色,轻轻笑道:“虽然历尽艰险,并且有着望洋兴叹的遭遇,但两位总算是不虚此行,能够于患难之中建立一段深厚的感情,所有的惊惶和失落都已经得到了补偿。”
苏珊面色绯红,娇羞无限,余伯宠也心生慰藉,微笑不语。布莱恩又说:“沙漠里的凶险危难不胜枚举,不过,沙漠外的风云变幻倒也十分有趣。雅布城的裴将军曾经利用‘地下巴扎’聚敛财富,却又对真正的文化瑰宝视而不见,如今竟为了争夺一片贫瘠荒芜的土地和迪化府当局势不两立。嘿,贵国政府官员独特的价值观念实在令人费解。”
言语满含讥讽,神色流露轻蔑,苏珊唯恐惹来余伯宠不快,连忙抢先譬解:“雅布地处偏远,中央政府约束不力,下层官员多半见识浅薄,行事荒谬也不足为奇。”
“下层官员见识浅薄?高层官员又是什么样呢?”布莱恩嗤之以鼻,“你们听说过清朝末年发生在敦煌千佛洞的故事吗,继著名探险家斯坦因爵士之后,法国人伯希和也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从敦煌藏经洞的发现者兼看护人王道士手里购得经书六千卷。敦煌遗书博大精深,浩如烟海,虽然经过两次出售,剩下的仍有八千卷之多。基于爱惜文物的热情,伯希和建议当时京师大学的监督罗振玉通知政府妥善保管,以免流失损坏。罗振玉先生是一位有识之士,得到消息即刻积极奔走,多方求援,甚至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自愿捐出私人俸禄。几经周折,终于征得学部同意,电告地方政府将余下的敦煌遗书悉数送往北京收藏。谁知,那些珍贵的经卷在鸣沙山石洞里沉睡了千年尚且完好,一旦引起了中国当局的注意,它们的厄运就悄然来临了。”
“怎么回事?”苏珊追问。
“命令下达后,深谙国情的王道士率先动手,装了两大桶自认为重要的佛经藏匿起来。紧接着是沿途官吏顺手牵羊,监守自盗。敦煌遗书一路历经磨难来到北京,又在押解官员何彦升儿子的府上再遭洗劫,他们把经卷的精华部分据为己有,留着日后待价而沽。参与其事者有新疆巡抚,陕甘总督,学部要员等,每个人的官衔都比自封的裴将军更加显赫。”
苏珊目瞪口呆,连声嗟叹,却又忽有异议。“不对呀,既然由政府出面干预,事先必定对文书进行编目登记,官员们公然窃取,难道不怕事后对不上数吗?”
“嗨,”布莱恩笑道,“中国官员的道德操守让人不敢恭维,却无不是手腕灵活,心思机敏的杰出人才,贪污几卷古书,又怎么可能给自己造成隐患呢,他们几乎不动脑子就找到了对策。”
“什嘛?”
“撕啊!”布莱恩说,“一本卷子撕为两半,就成了两本,撕成四截,就成了四本。后来经书移交学部的时候,原先的八千卷竟变成了九千七百卷,倒比精挑细选前多出了近两千卷,是不是天下最奇怪的事情?”
“哈,照这个样子,别说八千,八万卷也能凑够数。”苏珊忍不住大笑,却又立刻意识到,在此肆意嘲讽中国官员的丑态,是否会令余伯宠尴尬不堪。果然,侧身窥望,余伯宠的神情颇不自在,而布莱恩似乎言犹未尽。“所以,一切和官职大小无关,倘若整个政府缺乏对文化遗产的重视,并且不具备完善的保护措施,营私舞弊的现象自然难以杜绝。”
“博士,”余伯宠终于禁不住诘问,“我们本来是讨论双方的协议,你却没完没了地牵出这些陈年旧事,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十九)(5)
“意思很简单。”布莱恩郑重其事地说,“恕我直言,贵国吏治腐败,时局动荡,即使像阁下这样奋发有为的人士,也无法真正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想起来实在令人惋惜。”
“有什么可惋惜的?”余伯宠轻描淡写地说,“时运如此,我别无奢求。”
“不会吧,”布莱恩说,“余先生学贯中西,精明强干,怎么肯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如果有意力争上游,转变际遇,我倒有一个不错的建议。”
“什么建议?”
“我深知余先生性情洒脱,本身又不附属于任何体制,这次合作结束后,不如就和我们同返英伦,凭阁下的才学和资历,再加上我的全力推荐,应该会在国家级的考察机构谋得一份很好的职位。”
余伯宠不由得一愣,同时恍然省悟,原来他费舌劳唇的目的竟是劝自己另谋高就。仓促之际,正不知如何回答,布莱恩又接着说:“倘若不愿远渡重洋,去大英帝国下属的印度考古调查局也是一样的,薪金待遇方面无须考虑,总之不会耽误阁下的前程。另外,苏珊日后也许在那里供职,两位情投意合,想必也不忍分离,如果能成为朝夕相伴的同事,岂不是一种两全其美的选择?”
不等余伯宠反应,苏珊已笑逐颜开。自从沙漠归来,两人倾心相许,情坚金石,似漆投胶之际,也常常憧憬未来,纵有长相厮守的企盼,但碍于国籍、种族及各自立场的差异,日后终究难免天各一方。虽然言谈之间极力回避,暗中思忖却又愀然不乐。如今听了布莱恩的提议,不失为一条解除羁绊的良策,因而昂首伸眉,欢欣鼓舞。只是随即看到余伯宠淡漠的神态,振奋的情绪立刻大打折扣。
“博士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余某不能奉命。”余伯宠平静地说。
“哦,能告诉我原因吗?”布莱恩似乎始料不及,脸上露出极其失望的神色。
“虽然敝国国势衰微,却也总归是父母之邦,我自幼秉承先辈教诲,故土难舍的情结至今未曾泯灭。其次,伦先生对我恩同再造,他所托付的重任尚未完成,又岂敢妄动改弦易辙的念头,恐怕于良心和道义上都无法交代。至于……”想起苏珊的情意,余伯宠稍作犹豫,审时度势,虽然惘然不甘,却也无可兼顾,于是痴痴地向对方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