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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当效劳,理当效劳。”木拉提不迭应承,喊过来几名健壮的伙计帮助探险队搬卸装备,又亲自引领众人进入二楼客房,一面嘘寒问暖,神态极其巴结。
余伯宠不免好笑,木拉提还是老样子,总是善于把握做生意的诀窍,让客人充分享受宾至如归的待遇,以至于到了掏钱包的时候,即使账目离谱,也不好意思狠下心来讨价还价。
(六)(3)
按照事先约定,中英双方在雅布城的日用开销分别结算,余伯宠得以入住一间宽敞的单人客房,恰巧和同样独居一室的苏珊相邻。安置就绪,接近午饭时间,木拉提吩咐厨房供应各类餐饮,自己拉着余伯宠来到楼下,另备酒食以尽地主之谊。
外焦里嫩的烤羊腿,香喷喷的手抓饭,还有醇冽甜美的吐鲁番葡萄酒,余伯宠顿时食欲大振,快啖豪饮之余,和木拉提闲谈说笑,顺便打听雅布城的现状。
“木拉提,这几年你过得不错吧,看起来是发了大财了。”
“托真主保佑,加上各方朋友照应,我还混得下去。”木拉提谦卑地说,“余老爷此次前来有什么贵干吗?”
“我……”余伯宠正要回答,瞥见木拉提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于是笑道,“我有什么贵干,还能瞒得过你这个老滑头么?”
木拉提也笑了,说:“看到有那么多洋大人与您同行,我确实猜出了几分。近年来凡是远道赶来雅布的人,差不多都和德纳姆留下的财宝有关。”
余伯宠未作表示,微笑着端起酒杯。木拉提却轻轻叹道:“唉,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回事?”余伯宠问。
“雅布城南门早在三个月前已经封闭,去往沙漠的沿途也有官兵把守,车马若要通行,必须向官府申请特别许可证。但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领到此类证件。”
“咦,这是为什嘛?”余伯宠大惑不解。罗布荒漠险恶凄凉,即使存在楼兰的传说,也是名副其实的鬼门关。执着勇武的探宝者大多十去九亡,寻常胆怯之辈更是望而却步,对于这样一处鸟兽绝迹的地方驻军封锁,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布告上的解释是为了保护商旅,肃清匪患。”木拉提说,“至于有没有其他内情,我这个平头百姓就不知道了,除非直接去问本城的最高长官裴将军。”
裴府离木拉提的客店约有五六里远,原来是雅布地方官按办大人的衙门,经过修葺扩建,颇显雄伟壮观。四人乘马车到达后,余伯宠掏出一张名帖递给持枪肃立的卫兵,声明是故人来访。
“真不巧,将军去迪化府公干,七八天后才回来呢。”
余伯宠大失所望,环顾左右,布莱恩等人也是一脸惘然。
“余先生,”那卫兵大概是裴老六的旧部,曾经见过余伯宠。“我家少将军在府上,如果有事找他也是一样的。”
“少将军……”
“将军的大儿子裴绍武,”卫兵说,“将军不在的时候,城中大小事务都由他来料理。”
“那好,烦劳你给通报一声。”余伯宠说,顺手拿出一个两块银洋的红包塞过去,卫兵欢天喜地收下来,转身跑进院内。工夫不大,三声震耳欲聋的礼炮骤然响起,紧接着中门大开,军号齐鸣,两行戎装鲜明的士兵列队迎迓,从中走出一位威风凛凛的青年军官。
余伯宠认出正是裴老六的长子,上次见到他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已长得膀阔腰圆,英姿勃发。不及开口,裴绍武抢先一步抱拳施礼,笑着说:“中午就听说城里又来了一支外国考察队,没想到竟有余大叔,快请,快请。”
将四人延入灯火辉煌的客厅,早有仆人预备好了烟茶点心,并呈上各色时令瓜果,礼遇之隆重出乎余伯宠的意料,也让布莱恩等人有一份受宠若惊之感。
余伯宠一面致谢,一面介绍三位英国同伴。裴绍武说:“各位远道而来,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言,凡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话音未落,布莱恩的眼光飞快地瞟向苏珊,苏珊会意地点点头,把一只硕大的黑色皮包拿到裴绍武面前,说:“初临贵宝地,免不了有许多打扰之处,这里有几件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请裴将军笑纳。”
“呵,想不到小姐的汉话讲得这么好。”裴绍武啧啧称奇,命人打开皮包,里面是四样精心挑选的礼物。一架俄罗斯制造的军用望远镜、两支克虏伯厂出产的新式手枪、一座设计巧妙光彩炫目的自鸣钟表、一袋铸有英王维多利亚头像的特制金币,约有三四十枚。
“余大叔,您简直在骂人了,凭你老和我爹的交情,还用得着这些俗套么。”裴绍武说着客气话,表情却十分平静,看上去根本未被眼前的财物所打动。
“你误会了,这只是外国友人的心意,我不过是替人当差。”余伯宠说,拿出伦庭玉的引荐信,连同布莱恩的那封英领事馆的介绍信一起交给裴绍武。
裴绍武匆匆阅览,不等看完,眉头已微微皱起,说:“如今进入沙漠,是否有点不合时宜呀。目前虽是秋末,沙漠里仍然酷暑难耐,水源严重短缺,恐怕任何人也无法忍受的。”
“哦,不一定即刻动身,”余伯宠解释,“据说南门有了新章程,我们想先领到一张通行证。”
“这……”裴绍武越发露出为难之色,说:“雅布城南匪患未平,劫杀商旅的事情经常发生,万一诸位有什么意外,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没关系,我们可以立下文书,一切后果完全自负。”苏珊果敢表示,“为防不测,我们也配备了少量武器,相信可以应付那些见财起意的盗贼。”
“小姐的想法太天真了,”裴绍武笑着说,“雅布城南的盗匪凶悍无比,大批官兵围剿都无济于事,你们的几条枪又怎么是对手。”
(六)(4)
话锋严密,似乎无可通融,余伯宠和布莱恩等人相对怅然。裴绍武看出他们心有不甘,索性使出一招“金蝉脱壳”,说:“余大叔,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实在是父命难违。我爹的脾气您最清楚,亲口定下的规矩从不许旁人更改,何况城南设禁也是迪化督军府的授意。”
“这么说毫无转圜的余地了。”余伯宠叹道。
“当然不是,余大叔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这样吧……”裴绍武垂首沉吟,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东城外也有不少故址遗迹,我可以派兵护送你们去那一带寻访考察。至于进沙漠的事情,只好等我爹回来再作商议。”
返回旅店,布莱恩提出召开一次小型会议,讨论一下近期的日程安排。由于余伯宠的房间格局敞阔,被选作了临时的会议室。然而,沏茶落座之后,房内却陷入一片沉默,大家都在等待着布莱恩首先发话,他却微偏脑袋紧盯着墙上的一幅挂毯发愣,双手不停地摆弄着一只烟斗。
其实,布莱恩并非神思不属,而是突然发觉,接连遭遇的意外挫折已经严重妨碍了探险队的计划实施。先是“樱花社”屡次袭扰,导致半幅地图失窃,无端使目标变得更加渺茫。总算提前抵达雅布,正准备奋发韬厉,却偏偏出现了“通行证”的羁绊。倘若耽搁日久,经费匮乏,又不知何以为计。诸多烦恼加在一起,真的让他进退维谷,心志迷乱了。
会议的召集者居然哑口无言,确实是一件不尴不尬的事情。面面相觑了片刻,余伯宠终于忍俊不禁,正想加以掩饰,却已激怒了同样神色严峻的苏珊。
“喂,中国人,感觉很可笑么,出不了南城就可以免受奔波劳累之苦,是不是正好遂了你贪生怕死的本意。”
这种诛心之论格外刺耳,超出了余伯宠涵养所能忍耐的限度,但不等他辩驳,布莱恩已率先开口。“苏珊,你的话太尖刻了,刚才我们都看到了余先生也在极力争取,怎么能怀疑他坚定不移的立场呢。既然可以保持平和镇定的态度,说明余先生另有不凡见解。”
“除了幸灾乐祸,他能有什么见解?”苏珊撇着嘴说,“我父亲曾在日记里提过,汉人是世界上最缺乏冒险精神的民族。官员只懂得营私舞弊,保全地位。百姓各个锱铢必较,鼠目寸光。他们的思想行为绝不是来自文明国度的人们可以理解的。”
余伯宠顿生懊恼,正欲发作,却再次被布莱恩劝阻。“余先生,请原谅苏珊的莽撞,她也是因为内心焦急才会口不择言。我想请教余先生一个问题,对于目前的处境究竟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内心焦急并不能成为出口伤人的理由,布莱恩的谦恭和蔼却足以平息一时的怨愤,余伯宠最终放弃了反唇相讥的冲动,轻轻问道:“布莱恩博士,你是否觉得那张通行证已经成为探险队面临的最大难题?”
“那倒不至于,”布莱恩说,“探险队抵达雅布,原本留有一段富裕的时间,在贵方考察人员到来之前,我们还能够做一些细致的筹备工作。实际上眼下的季节并不适合进入沙漠,这也是吸取德纳姆爵士失败教训后得出的共识,必须等到冬天来临才正式行动,一则可以尽量避免难耐的酷暑和可怕的黑风暴,二则也便于食物和淡水的储存。所以,即使已经拿到通行证,队伍也不可能立刻开拔,我只是担心雅布当局的禁令旷日持久,最后影响计划的进展。”
“博士分析得很透彻,”余伯宠说,“但中国有句古老的成语,叫做‘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不知你可曾听过?”
“啊,知道,”汉学造诣极深的布莱恩回答,“好像是一本汉朝古籍中讲述的故事,说明要用辩证的科学观点来认识事物的发展和矛盾转化的规律。”
“不错,典出《淮南子?人间训》,”余伯宠不紧不慢地说,“道理很简单,雅布城的禁令对我们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试想,探险队尚未动身以前,那些心怀叵测的竞争对手,譬如‘樱花社’之流,同样没有先行闯入沙漠的机会,即便窃取了半幅楼兰地图也徒劳无益,岂不是替我们省去了许多防范之累。”
“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布莱恩如梦方醒,苏珊的脸上阴霾散尽,就连饱嗝不断,只顾猛灌普洱茶的威瑟也异常兴奋,欣喜地叫嚷:“对了,事实上裴家父子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布莱恩似乎仍有隐忧,“如果到时候一切准备就绪,雅布城南依然没有开禁,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放心吧,”余伯宠轻描淡写地说,“又不是两国交战,雅布周围的紧张局势绝不会持续太久。一旦封锁解除,我有把握拿到第一张通行证。”
如此就无所牵挂了,愁怀尽释的布莱恩笑道:“和余先生一起工作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从中体会到的愉悦感觉简直无与伦比。”
(七)(1)
厅堂西侧的楼梯旁有一扇不大的拱形木门,平时挂着一把乌黑沉重的铁锁,自考察队入住后一直未曾开启。余伯宠原以为是一间放置杂物的库房,到了晚上才明白,这里面就是举办“地下巴扎”的场所。
由一名伙计引路,余伯宠和苏珊结伴而行,下了几层台阶,走进一间格局深广的地下室。其间灯火通明,人语嘈杂,不少交易者提前进入角色,分别在身前的地毯上堆满货物,开始向周围的客人推荐叫卖。
“货物”的品类繁多,大到一人高的塑像、各种彩陶瓷器、锈迹斑驳的刀剑等,小到散乱的竹简、印章、年代久远的古钱等。余伯宠笑着对苏珊说:“看来不虚此行吧,如果在这里能找到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