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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郞芳
引 子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里,会有这样一座气派的大庙,红砖红瓦,朱漆拱门,抬头望去高高的外墙,竟然不能一眼看到边。
很多时候,院子里都很安静,有时甚至安静得让人心里不踏实。
最近,院子里那棵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树又发了新芽,还有一只素未谋面的鸟儿在密密的树枝间做了个蓬松的大鸟窝。
寺庙的名字起得也很奇怪。
一般的寺庙都叫做“观音寺”、“般若寺”或者“菩提寺”什么的,可是这座寺庙却叫做“天眼”寺。
天眼寺,这名字似乎与佛堂里供奉的那尊庄严雄伟的金身大佛不大相称。
天眼,不知这只“天眼”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已经四月初八了,就跟所有的佛家寺庙一样,天眼寺也需要恭恭敬敬地准备沐佛节的法事了。
天还没亮,住持已经起床沐浴更衣,在大殿里亲手供上了上好的佛香,开始带领一干弟子诵读经文了。
古刹威严,梵音朗朗,凌晨淡淡的曙光从树桠间轻轻洒落在天眼寺的屋顶,细小的雾珠在光线中翻飞流动,天地间一片少有的祥和之气。
“我佛慈悲。救度众生。阿弥陀佛……”
突然,诵经声戛然而止,刚才还在喧闹中的大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院里老树上的飞鸟似乎也感到了非同一般的气息,停止了吱吱喳喳的吵闹声。
片刻令人窒息的宁静之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掀破了天眼寺的屋顶,仿佛连九天之外的诸神菩萨都被惊动了。朦胧的雾气不知被什么东西推动着,似乎拥有了“人”的感知,迅速地聚合离散,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紧接着,一个僧人跌跌撞撞地从大殿里狂奔而出,满身的血污,脸上的肌肉古怪地痉挛着,断断续续地嘶叫:“佛,佛……杀,杀人了!”
大殿中传出了无比恐怖的笑声,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从院子里的某个角落看去,隐隐可以看到那尊金身大佛的肩膀在不住地抖动。
难道是它在笑吗?它在笑什么?
老树上的飞鸟也受到了惊吓,呼啦啦展翅飞起,怪叫着逃之夭夭,只留下了静悄悄的古寺和倒地而亡的众僧。
朦胧的早晨,山谷的湿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瞬间汹涌而来。
第一章
井 中
1
在他们前方的,依然是斑驳的树影和无尽的黑暗。
浓密的乌云盘旋在夜空,大片大片地向西飘移,不断地游移撕扯,变换出各种诡异的姿势。阴沉的天幕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妇人,正打算放弃生的希望,纵身扑向大地。
远处,隐隐有雷声轰响,整个山谷随之震动。
今夜,一定会有狂风暴雨。
前面的路越来越狭窄陡峭,到处都是乱蓬蓬的杂草和长着倒刺的小灌木,像是从草丛中伸出的一只只潜藏的手,正伺机寻觅着今夜可以掳走的目标。
也许连上天都想阻止这队人继续前进。
“这座山,可真他奶奶的荒凉!”队伍中的一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怎么走了整整一天,连只鸟也不出来叫唤一声?都死绝了吗?”
“你镇定一点!”走在队伍最前头的一个男人回过了头,“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如果赶上大暴雨,我们人人都会有危险。”
听了他的话,骚动的队伍迅速安静下来。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的,是比呼啸的狂风更为强烈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小清突然发出了十分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就像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扯走了魂魄一样。
“怎么了?”所有的人立刻围拢在她身边。
“老大……”小清的嘴角一直在颤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一双眼珠子焦急地向他示意。
被称做“老大”的洪力机警地顺着小清的眼光往脚底下的草丛看去,也惊得冷不丁抽了一口凉气:乱草丛中,有一只瘦削的手伸出来,那种惨白的灰色像是来自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荒坟,在这黑暗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就像一个通向死亡的指示标。可是它却用一种求生的焦急姿态,死死地抓住了小清的脚腕,长长的指甲已经嵌进了小清的肉里,她张着嘴,却疼得什么也喊不出来。
有人!洪力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当心,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扒开那堆乱草——草丛中果然有一个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那个人脸冲上仰躺在草丛中,浑身皮开肉绽,脸部像是受过重力拍打,已经严重变形,一双暴突的眼睛泛着青白的光,像死鱼一样,不过嘴唇还在微微翕动,看样子还没有死。
“你是谁?”他警惕地凑近那个人的脸,“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鼻尖前,用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喘息着对他说:“你们,你们……不,不要……去,不要去……”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啪地划开,一声巨大的惊雷在他们头顶炸了开来,轰——好漫长的一声,整个山谷都在摇晃,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响。
那个垂死的人仰脸盯着这瞬间恍如白昼的夜空,突然间惊惧不止,浑身激烈颤抖。而他那张变形扭曲的脸此刻看起来更加可怕,连脸上的一道道血脉都清晰可见,似乎随时可能爆裂。
“喂!你怎么了?”洪力觉得有些不妙,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似乎有带着死不瞑目的惊惶。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
那人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本涣散无神的瞳孔忽地缩小到了极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然后才松开了紧抓着洪力的手,一纵身滚下了山崖。
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石块被带落时的巨大声响。
山底的石块滚落声很快完全消失,大家的心情都无比沉重,他们互相望着,似乎都在询问对方——你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人的身体落到地面的声音?
在这样的一座荒山,这样的一个暴雨之夜,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发出莫名的警告,又在突然之间死亡,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每个本来就很疲惫的人心里又罩上了一层阴影。
“老大,怎么办?”队伍中有人问道。
洪力抬头向夜空望了一眼,深吸了口气,然后沉着地一挥手:“继续走!”
于是队伍继续向前进发,大雨已经瓢泼而至。
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他们突然看见了一座小庙。
“太好了!洪老大,就在庙里歇歇脚吧,雨眼看着就要越下越大了。”
远处,雷声又轰轰而来。
“好吧。”洪老大嘴上应着,心里竟然悄悄涌起了一丝恐慌,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好像是一见到这座小庙,这种感觉就自动出现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觉得很奇怪。真的,他从来都没有怕过什么,甚至也不怕死。正因为这样,他才被选中做了这队人的首领。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他竟然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无比紧张而亢奋地咚咚乱跳,鬓角的头发正在一根根地直立,甚至连后背的肌肉也层层绷紧。
这座深山之中突然出现的破庙竟然让他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大家小心点!不要放松警惕!”他尽量强迫自己控制住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更大的暴雨马上就要来临,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这座庙里过夜了。
“吱——嘎——”,庙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艰涩的喑哑声音,看来木头已经腐坏很久了,紧跟着,一种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立刻混合着从庙内飘出,熏得人直想吐。
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静得吓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这安静,似乎屏蔽了屋外的风雨声。
“嚓——”,洪力打着火机,从包里掏出半根蜡烛点亮。蜡烛是他上山前特意准备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看来这座庙已经荒废了很久。”他举着蜡烛四下照着——在正对着门的那个方向供着一尊菩萨,是一尊手拿法器的菩萨,身上的金箔已经掉得一片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身黑乎乎的顽铁。菩萨跟前有一个很小的香案,桌上摆着香炉和烛台,还有两个皱巴巴的苹果。除此之外,就是墙角堆着的那些发黄的稻草,以及四处悬挂的蛛网。
“看来那些上山打猎的人一定经常在这里落脚,你们看外面这层稻草,都还挺新的,应该是不久前刚搬到这里的。”洪力边说边用手在那些稻草中间拨弄着。
“就这鬼地方,还有人来打猎?猎他个姥姥!我看连只老鼠趾甲都捡不着!”胡子刘又开始唧唧歪歪地发牢骚。
胡子刘是队伍里话最多也最爱发牢骚的一个,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实际上娇贵得像个娘们,哪怕是一根刺不小心捅到了他的屁股,他也会跳着脚把这根刺的祖宗十八代全骂翻了才罢休。
“老大,这里会不会有野人或者……别的什么的,刚才那个死人……我心里老是觉得不踏实!”小清毕竟是女孩子,女人似乎生来就比男人爱忧心。
听了她的话,队伍中立刻传来了一阵嘘声,有人趁机吐着舌头吓唬小清。
“好了,荒山野岭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注意保持警惕。明天一早如果雨停了,咱们还要接着赶路。”洪力又表现出了他队长的风范,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胡闹,然后又检查了一遍门栓,确定是否插好了。
雨势已经越来越猛了,雨点似乎个个都有石子那么大,噼噼啪啪地砸在这座破庙的屋瓦上,吵得人心烦。
一屋子的人擦干身上的雨水,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尽管又累又饿,但很快,有的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洪力也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虽然他和大家一样累,但是心里的包袱却让他难以入睡:刚才那个坠落山谷的陌生人到底要跟他们说些什么?是要提醒他们“不要”什么,是“不要上山”吗?而他到底又是什么人?下这么大的雨,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逗留在山上?又是谁将他害成那样丢弃荒山的呢?
还有眼前的这座小庙, 他始终觉得很奇怪,因为从一进门他就觉得这庙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或者说,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带给他的心理暗示。似乎总觉得有人在偷窥他们。
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打量了一眼那尊巨大的菩萨像。这菩萨像的眉眼雕刻得似乎有些凶恶……而且,菩萨手里拿的法器也挺奇怪,那是一把类似于“鱼叉”的东西,又粗又长,叉头的部位非常尖细,像是一根鱼刺。
不知怎么,他一看到那尖尖的叉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乎正看到巨大的菩萨像活动了起来,手举法器猛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身体……鲜活的身体被高高挑起,不住扭动挣扎,哀号恸哭……法器的尖刃从柔软的身体后扑地捅出,鲜血立即从叉头串串滴落……被高挂于法器之上的人终于停止挣扎,身体变得像铁水浇铸般僵硬,一双眼睛死死地斜盯着他……庙里回荡起尖利刺耳的笑声,几乎要将这残破的庙宇震垮……那尊菩萨在笑!
这哪是菩萨,分明是一个噬血的凶灵!
果真是菩萨在笑吗?
一哆嗦,他这才回过神来,像是做完一场噩梦一样,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在菩萨面前想这种事?他忍不住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罪过罪过。
不过,这尊菩萨像确实越看越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