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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我熟悉的声音,少华顿住脚,仔细端详了我半日,说不出话来。
我伸手小心地取下面具,笑道:“怎么样?”
“为何要戴面具?”少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我叹口气道:“不瞒二哥,浩宇父母双亡,自小在叔叔家寄居,因为模样太过俊秀,以致惹来许多祸事,如今眼见大比在即,为免因这付样貌节外生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二哥,你当然是理解我的,对吗?”我双眼殷殷地望着他。
少华被我一激,不再犹豫,朗声道:“人皆有难处,三弟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身为兄长,当然要支持你,理解你。”
“二哥,你真是我的知己啊。”我感动地道。心道,对不住,二哥。为了爹娘的案子,也为了不连累你,丽君只好说谎了。
这日黄昏,我们来到京城,拒绝了少华到他府中暂住的好意,我顶着张好古的名义,在一家小小的客栈安下身,开始研习大考的文章。
进士考试的内容原来以经义和诗赋为主,着重于文采词章。经义全赖背诵,诗赋则需发挥。看着眼前厚厚的几本书,不禁暗暗庆幸,还好老妈是五经正义的狂热爱好者,要不就算我记忆力过人,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要背熟这些书,难度之大,不可想象。
读书读累了,我就在街上乱逛,这日沿着繁华的大街一路行来,见前面一家题着状元楼三字的茶馆生意兴隆,心中一动,大步走了进去,小二迎上来,笑道:“这位公子里面请,想喝什么茶?”
“大红袍。”我左右看了看,里面坐的都是穿着儒服的士子考生,许是喜欢这茶楼的好名头,所以一齐聚到这里来喝茶,求个吉利彩头。心里暗笑了一声,跟着小二来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座上已经坐了一个浓眉大眼,面色红润的蓝袍士子,疑惑地回头看了小二一眼,小二堆笑道:“敝茶楼已经满座了,所以只好请这位公子拼个桌。”
兰袍士子抬起头笑道:“这位兄台请。”
人家并不在意,反倒盛情相邀,自己若再推辞,未免有失礼仪,想到这里,我拱手笑道:“多谢这位兄台。”
一会儿,小二就沏了茶来,给我倒了满满一杯,低头看杯中,雾气缭绕,闻一闻,香气淡雅,略吹了吹,轻啜一口,入口醇郁,回味绵长,不禁出声赞道:“好茶。”
兰袍士子哈哈笑道:“这位兄台是第一次到京城吧,状元楼是京城最好的茶楼,已经开了几十年了,所有赴京赶考的士子,都要来这里品一品茶,前几年的状元,都曾在这里喝过茶。”
“哦,是吧。看来在下今日进这茶楼算是进对了。”我也笑着拱手道:“在下陈州张好古,不知兄台贵姓大名?”
兰袍士子笑道:“在下徐州雷子其,幸会幸会。”
话音未落,隔壁桌上忽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扭头看去,却是几个年届四十的布衣书生,神情凝重,象是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心中一动,端起茶杯,离座而起,缓缓踱到几个人身旁,抬起头佯作观看四壁悬挂的灯饰,侧耳听那些士子的说话声。
坐在左面桌上,穿着褐色长衫的中年士子压低声音道:“在下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另一个穿赭袍的中年士子急道:“洪世兄,是什么消息?”
“当今皇太子病情忽然加重,多方调治无效,已经命不久矣。”
“皇太子缠绵病榻已有三年,这个消息,却不意外。”兰袍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自十年前右相苏科一家蒙难后,右相之职一直虚悬,朝政由左相木颜一人把持,皇上年纪老迈,皇太子又病重,这江山却不知会落入何人手中。”中年人慨叹着。
“看如今的风向,自然是九王海山。他与木丞相私交甚笃,又有皇后一族的支持,登上帝位,已是迟早之事。”
中年人压低声音道:“徐世兄此言差矣,在下听说,如今朝中老臣大多支持皇太孙铁桢袭太子之位,皇太孙殿下心地仁厚,体恤百姓,民心所归,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一旁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忽然叹息道:“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又岂是我辈可以妄自猜度的,不如静下心来,想想几日后的礼部大比吧。”
几人都开始叹息,许久,一个声音道:“有谁知道今年的主考官是哪位大人?”
“听闻是礼部侍郎赵义成和吏部尚书周道通两位大人,赵大人向来以严苛公正闻名,周大人却是木左相一党,此次他能荣任主考官之职,就是木左相在皇上面前力荐而成。”
“看来我等还需备礼去拜会这两位大人才是。”
“赵大人从不收礼金,周大人却是来者不拒啊。”老者忽然嘿嘿苦笑起来。
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苍老的容颜,憔悴的面色,这位老者少说也有五六十岁,却还在科举路上苦苦挣扎,悲哉,哀哉。
接下来,几人开始谈论起诗词歌赋,词曲文章,见再也听不到什么,便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回到自己座上坐下,向雷子其笑道:“这茶楼里的灯饰倒是十分精巧,看了令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雷子其朗声笑道:“不光如此,每个灯饰上还题了一首诗词,或七律,或五律,或诗,或词,都是往来考生留下的佳句。”
“哦,有这等事,这个在下倒没有注意。”我方才一直在听他们说话,根本就没认真看,更不要说看上面的题诗了。
雷子其微笑道:“张世兄年纪甚轻,莫非是第一次参加大比?”
“正是。”
“若是你我二人都能高中,就是同年,到时还要互相提携才是。”雷子其轻笑着道。
“呵呵,兄台说得极是,正该如此。”
又坐了一回,天已渐近晌午,看看四周人渐渐少了些,我压低了声音道:“雷兄,在下来京途中听说当今皇太子殿下患病之事,宫中御医医术高明,又有无数珍奇药物,皇太子正当壮年,不知所患何病,竟至久久不愈。”
雷子其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我急忙笑道:“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雷世兄千万别误会,只因家父精通医术,医治过无数疑难杂症,在下也略懂医理,一时好奇,所以有此一问。”
雷子其哦了一声,面上露出恍然之色。轻声道:“其实这件事,早已天下皆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不瞒张世兄,在下有个远房表叔现在太子宫中任职,所以对太子的病情知之甚祥,太子自小就有哮喘之症,但是并不严重,又有名医调治,一直保养得极好,只是近三年来病势日趋加重,药石尽皆失效。为此皇上颁下旨意,若有人能治好太子的病,赏金千缢,封万户候,只可惜至今无人得此赏赐。”
“金千缢,万户候?”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若是真能治好太子的病,说不定能借机留在京城,谋取刑部尚书之职。
“张世兄,张世兄。”雷子其在耳边轻唤。
我从暇想中回过神来,急忙拱手笑道:“原来如此,多谢雷兄赐教,在下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张世兄慢走。”雷子其笑着拱了拱手。
初入皇宫
离了茶楼,穿过几条热闹的大街,寻到皇城外,果然见红墙上贴着一张皇榜。上写当今太子病重,欲求名医救治。
哮喘之症说好治也不好治,说难治也不难治,难的是对症下药,太子自小就有此旧疾,却在近三年突然频繁发作,一定是有什么异物刺激所至,依此可以推断,太子患的应该是过敏性哮喘,这种病,只要找到病因,就可对症治疗。
我在宫墙外来回走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上前揭了皇榜。
进了皇宫,举头四顾,只见殿阁重重,庭院深深,气势恢宏,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心中叹道:怪不得古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就可享有天下的一切,就可呼风唤雨,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还可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数不清的后宫佳丽。
这边想着,前面领路的太监带我来到一处宫殿前,沿着脚下的盘龙玉阶,一步步向前走去,清凉的风吹来,吹起玉佩上的青色丝绦,意识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景物,怎得如此熟悉,恍若在哪见过。
太监在大红的宫门前伸手道:“张大夫,请。”
缓缓踱进去,弯曲的回廊,琉璃瓦,汉白玉,道旁种满奇花异草,香气扑鼻。转过拐角,走到一处水池边,低头看水里,水中忽然映出一个衣饰华贵,风华绝代的女子,眉眼是那样的熟悉,头上顶着高高的凤冠,腰缠玉带,足蹬珠履,冷汗登时刷的流了下来。这不是在破庙的睡梦中见过的情景吗?正想细看,幻象忽然消失了,水中倒影依旧是紫衣的清秀少年,来不及多想,太监在前道:“张大夫,请进。”
慌乱地抬起头,收敛心神。一咬牙,绕过水池,跨步进去。只见明黄的卧榻之上,躺着一个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人。哮喘之人,最忌躺卧,否则一旦发作,呼吸不畅,便可一夕致命。我走到床边,忙叫太监拿了一床厚被来,卷成一个卷,轻轻扶他起来,让他靠在被卷上,太子睁开眼看看我,太监在一旁道:“这是刚请来的大夫张好古。”我忙跪下道:“草民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我站起身,太监端来一张矮凳,我谢后坐下,把手按在脉上,心中默诊了一番,又凑前把耳朵贴在太子胸前,听他肺中呼吸声极粗,喉间呼呼作响。便凝神暗想,果然是哮喘,只是不知是什么引起的。
于是我对太监问道:“太子这病何时起的。”
太监低声道:“太子小时便有此病,只是近来发作越甚,发作起来时情况十分危急。”
我点点头,忽然看到太子床上铺着一张白色的虎皮,我轻轻在虎皮上摸了摸,十分柔软,借着窗外阳光,可见虎皮上扬起一道灰尘,慢慢上浮。我忙问太监:“这张虎皮何时铺的。”
太监道:“是三年前皇上赏的。”
我又道:“太子病症是否从三年前便开始频繁发作。”
太监惊道:“正是。”
床上太子闻言也微微抬头看我,眼中射出惊诧的光芒。
我心中大喜。原来是过敏性哮喘。找到病因就好治了。
我转身对太监道:“拿笔墨来。”太监应声出去,须臾捧了过来。我起身坐在书案上,挥笔写了方子,交给太监道:“照方抓药。”见太监转身欲走又道:“太子房中所有有毛的东西都要拿走。包括那张虎皮。”
太监惊道:“为何。”
我笑道:“太子的病就是因此而起。把这些病因去了。再将我开的药服上一周,自然会有效果。”
太监依言叫来几个宫女,把毛皮收了去。
我也起身告辞出来。
走到房外,只见阳光明媚,不觉已快入夏了,回想来到这个时空,已有几个月。这其间经历的事,经过的人,给我留下的又岂是伤痛或是快乐可以说清的。
举步向前行去。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只见花丛中跑来一位俏丽的妙龄女子,忙侧身让到一旁。她见了我,向太监问道:“贾恢,他是谁?”
前面引路的太监道:“郡主殿下,他是给太子看病的洪都解元张好古。”
我忙躬身道:“给郡主殿下请安。”
郡主略点了点头,又飞也似的跑了。我跟着贾恢穿过曲折的回廊,到了宫门前,贾恢将一大包赏银递给我,带着笑意道:“张大夫,这是今日的赏赐,若是太子殿下贵体康复,还有重赏。”
我忙从赏银中挑了两大锭,悄悄塞到贾恢手里,躬身道:“多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