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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静静看了贾瑚一会儿,才轻声开了口:“今天早朝,有人参你父不孝不悌,府中估计今夜正乱,回去莫要惹长辈生气。”
贾瑚一怔,含在嘴里的半个山楂险些就囫囵吞了下去。
不过此刻贾瑚也顾不得自己差点被个山楂噎死,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里,一双大眼睛圆滚滚瞪着,就怕五皇子对父亲贾赦不喜。
因为贾瑚毫无异样,水清也没察觉自己险些一句话噎死了伴读,只当贾瑚是吓着了,便摸了摸贾瑚薄薄的额外以示安慰:“没事的,莫怕。”
虽然这安慰毫不对路,贾瑚却看明白水清并未因此事对贾赦、进而对大房有成见,也就放了心。
又垂头咬了两口糖葫芦,贾瑚觉得还是再为自己这房开脱一下为好,便极小声的闷闷嘟囔了两句:“父母偏心了,做儿女的也会偏心。”
水清自幼读书习武,可谓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
扪心自问,水清知道自己今天能有心带贾瑚出宫,绝对不止为了拉拢周家或者安慰贾瑚那么简单。
在水清自己心里,何尝不是物伤其类,对当今偏听偏信十分怨怼?
这些话,却是不能对任何人言说的。
抽出帕子给贾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清再没有开口。
18代善终
贾瑚进门时府中正闹得沸反盈天。
原来贾代善白日里提着气说了那许多话,入夜就有些不好。史氏一瞧,当即唬得三魂去了七魄,一叠声叫人去请太医。
贾赦贾政等人得了消息,自然也匆忙赶过去伺候。
算起来,贾赦周氏得着消息还早些,奈何贾赦跪了一下午,走路不免有些踉跄,周氏扶着他就落在了贾政夫妻后头。
史氏见了贾政王氏还好些,一见了贾赦夫妻,不由捶床大骂:“黑了心肝的下流糊涂种子!你是要气死你父亲!若是你父亲有个好歹,你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一面骂一面哭,史氏真恨不得自己也随贾代善去了。
贾赦周氏看史氏一定要将气死贾代善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只得跪下不停磕头,拼命表白自己的孝心。
贾瑚一下车,一直守在门房的小厮执砚就奔了过来,把自己打听到的话儿都说给贾瑚听。
“大爷,牛嬷嬷递话儿给我娘,说请大爷回府先回屋换了衣裳,大爷今日陪五殿下出门,到底是一身冷气,就这样过去,反而不美。”
期期艾艾说了府中的情势,执砚又故意清了清嗓子,朗声说了周氏的吩咐。
贾瑚一听就知道母亲是怕自己回府直接过去侍疾,忙乱一晚上到最后连口热汤也喝不上,熬坏了肠胃,才抬出这么个名头,好让自己先回房胡乱吃口垫一垫。
就是祖母二婶要挑这个错处,牛嬷嬷担了,她们还能越过母亲直接处置了周家的陪嫁嬷嬷不成?
只是母亲心疼他,他又何尝不心疼母亲。
“珠儿元春呢?去荣禧堂探望老太爷了没有?二爷呢?”贾瑚罕见的没有立即应下周氏的吩咐,而是问起了家中同辈人的事情。
如果二房的子女都已经过去了,就是为了大房的名声脸面考量,他跟琏儿也一定要马上过去。
横竖一夜不吃也饿不死人。
若说四个小厮里谁最合贾瑚心意,非执砚莫属。执砚话最少,而且贾瑚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一丝水份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大爷为什么不听太太的吩咐直接回去,执砚还是在贾瑚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回了话:“元大姑娘等珠大爷从家学赶回来了一起过去的,二爷下午叫唬着了,牛嬷嬷哄了半晌,一好就去伺候老太爷了。”
听到贾琏已经在荣禧堂了,贾瑚面色才和缓了一些,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为长兄,岂有不先到老太爷那里伺候道理。我记得老太太院子边儿有三间小抱厦,太太原来常在那里处置家务的,就让丫头们把我的衣服送过去,我换洗了直接去看老太爷。”
贾瑚是有皇命在身的,如此处置了,任谁也捏不住什么错处。
果然,等贾瑚收拾好衣衫,确定没有一丝犯忌讳之处后再赶去荣禧堂请安,抽抽噎噎的史氏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捏着帕子哭自己命苦,又哭贾代善“你若去了,把我也带走吧,好过受这世上的苦”。
贾赦与周氏两个原本已经在史氏的默许下由丫头们扶着站了起来,史氏这一哭,贾赦扑通一声又跪下了,磕头不止。
贾赦是大房的一家之主,他跪了,周氏与两个孩子自然也不能再站着,周氏一咬牙,也直直跪下了,手上还不望暗中扶贾瑚一把,怕他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真的伤着了膝盖。
贾瑚原本还在腹诽,心说史氏若真的此时跟着去了,倒还能保住一品诰命的风光体面,免得多活那许多年,一味给大房添堵,末了连个死后哀荣都没挣上,两厢便宜多了,此时一面要让自己跪的规矩又不至于受伤,一面要小心护着贾琏,也没有心思转那些不孝的念头了。
攥紧贾琏湿乎乎的小手,努力挡在弟弟前面,贾瑚不时拿眼角瞄一眼跪在最前面的父亲,却是越瞧越觉得灰心失望。
父亲跪在这儿连连磕头偏偏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祖母又不肯叫起,等一会儿太医来了瞧见这情景,大房众人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了。
如果自家父亲不是这样文不成武不就,连俗务也不甚通的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每每只会带累母亲受尽委屈,做些叫合家面上无光的事儿,又怎么能让人觉得道貌岸然同样没有一丝儿本领的二叔有出息?
好歹二叔还有一张遮羞的皮!
感觉到贾琏不适的晃了晃腿,贾瑚悄悄把手垫在贾琏膝盖下面,心里不由更加担忧跪在父亲身侧的母亲。
大房的顶梁柱撑不起天,以前还好些,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只怕最后全落在了母亲一人身上。
假若祖父今夜真有个好歹,便是父亲在舅舅的扶持下顶着气死老父的名声依旧袭了爵位,母亲在后宅也要活活被占着道义名头的祖母磋磨死。
毕竟这世道,婆婆想揉搓儿媳妇实在太过容易。像史氏这样内宅手段高明的,连丝儿把柄都不会留下,纵是媳妇娘家闹上门来,也寻不出什么错处。
只恨他如今年幼势寡,护不住母亲。
想到此处,贾瑚不禁放下了诸多心思,诚心诚意祈求满天神佛保佑祖父度过此劫、健康长寿。
唯有如此,才堵得住史氏的嘴,不至于让他们这一房背上骂名翻不得身。
也许是贾代善当真命不该绝,也许是孝子贤孙们的诚意真的打动了上苍,贾政飞马请回的两个太医轮番施针,终于让贾代善醒了过来。
神智一恢复清明,贾代善并未如往常那般宽慰围在床边垂泪的老妻,也没有理会素日掌上明珠一样疼爱的大孙女元春,而是直接对两个儿子吩咐起了身后事。
最要紧的莫过于爵位与子孙前程。
爵位自然是贾赦这个嫡长子的,可他为人父自然不能弃次子于不顾,也为贾政求了出身。
贾代善心里明白儿子媳妇私下里的打算,也不含糊,当场命贾政当着全家人的面将他的遗折念了一遍,又命贾赦天亮后代他呈上去。
至于童生的出身也不必再争。瑚儿珠儿年岁只差数月,自然是一科下场,谁先中了,这出身就荫未被取中那个。
交代完前程,贾代善又命人去内书房取来一只雕花匣子,将早已算清的他名下的私产单子给了史氏,讲明他去后,只要史氏在一日,贾赦贾政兄弟二人便不得分家,公中的财物田产不算,他的私产任由史氏处置。
众人都晓得贾代善如今虽然熬过一劫,终究也是过一日少一日的人,就是心中再如何不满,也没有争执,纷纷应了。
贾代善这才觉得心中轻快起来,只觉等当今许了他临终所求,便可以毫无遗憾的去见列祖列宗了。
谁知当今接了贾代善的临终遗折就搁置一旁,一连半月都不曾有一丁点儿表示。
当今拖得,贾代善却实在等不得,只得命人拿钱上下打点,好求个准话。奈何荣国府求来求去,连宁国府的贾敬都帮忙奔走,收了钱的内监也只是一句“圣人正为西北战事忧心,无暇他顾”,便堵了所有人的嘴。
一直拖了近两个月,拖到贾代善一日睡下后就再也没能起来,贾赦贾政兄弟两个到处报丧,圣旨才姗姗来迟。
可怜贾代善句句含泪字字泣血,当今也只封了贾赦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而贾政,则得了个道录司右演法的职位。
从六品。
一身麻服头戴白帽的贾瑚听到这里,险些不顾理法笑出生来。当今这是要让贾政一心向善,与道家结缘吗?
19守孝
旨意到时,荣国府如今的老封君史氏正捏着帕子在亡夫灵前哭的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听完当今对贾赦贾政的旨意,就真的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了。
府里大大小小的男丁都在前院跪迎圣旨,史氏身边只有周氏王氏两个媳妇带着元春并众丫头婆子相伴,一时又要打发人去前院叫老爷少爷们回来伺候,又要请太医,又是掐人中抹汗的,忙成一团。
贾瑚一听老太太在老太爷灵前哀恸过度晕过去了,就知道史氏是被当今的旨意气着了。
史氏一身最得意的事便是生为史家侯门女,嫁为贾家国公妇。如今圣人一道旨意,荣国府就直接从公爵府跌成了一等将军府,连坠数级,别说史氏经不住,就是早有准备受责罚的贾赦都是一脸颓丧。
更不用说圣人竟然给了史氏的心肝宝贝小儿子一个与道士打交道的从六品官职,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给了贾政一个巴掌。只怕不出三日,整个京城勋贵人家都要知道荣国府素有贤名儿的二老爷叫当今派去跟道士们论法了。
贾瑚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牵着贾琏跟着父亲叔叔往内院赶,心里恨不能亲眼看到最重礼法尊卑的好二叔上任。
想必老太太和二老爷这会子还顾不上细枝末节,多半已经忘记了,二老爷这右演法上头,还有个与跟平级却为尊的左演法呢。
史氏的身子骨却比看着健朗的贾代善好的多,不等儿子孙子们赶回来就自己醒了,也不要儿媳妇扶着,一个人扑在灵前又嚎啕起来。
周氏王氏不敢逆了她的意思,又怕被人捉着错处说不孝,不由一个哭的比一个凄切,元春在旁边更是哭的眼睛肿到睁不开,直唬得从前头回来的贾赦贾政兄弟两个脚下踉跄,只当家里又要出大事,脚下更快了几分。
贾政甚至怕贾珠腿脚太慢来不及见史氏,一把抱起独子就冲了进去。
荣国府玉字辈的少爷们哪里见过会抱儿子的老子,一时吓的泪都憋了回去,半晌,一直攥着贾瑚袖子的贾琏一边抹眼泪呜呜哭泣,一边趁人不注意悄悄与贾瑚咬耳朵:“二叔对珠儿哥哥可真是好。”
此时贾府的老爷少爷们都知道之前不过是虚惊一场,悬而未决的爵位官职都有了说法,一家人都跪在灵前哭丧,孝子贤孙们还要时不时给前来吊唁的亲友磕头,人声鼎沸的,倒也无人注意贾瑚贾琏兄弟二人。
贾瑚正哭得抑扬顿挫,闻言不由一顿,抽噎了几声,又在弟弟胳膊上用力一拧,直疼的贾琏眼中泛出泪花儿,方撇嘴小声回道:“咱们人多,若是珠儿有个兄弟,你看二叔能不能一手一个。”
贾琏一想很是,心说他有个嫡亲的哥哥,这就比珠儿强百倍,也就不再羡慕贾珠有个慈父,继续垂眼抽噎,时不时还用小拳头抹抹脸。
一大家子人仰马翻忙活了一日,水米未沾,总算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