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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实在无须道歉,因为,我那所谓的大伯父,只是一个虚幻。
高龄手机的大伯父,应该是早年间比砖头还大还硬还生猛的——大哥大。
“林教授,真的不怪您,我大伯父啊,很安静,在人群中,谁也不会发现他,他说旁听过您几节课,对您的印象特别深,说您对学生特别好,您的课啊,讲得最生动,深入浅出,他一直都记着。”我握着她的手道,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觉得林知之是这样的老师。
她轻笑开来,额头眼角的皱纹如满山绽放的小雏菊,满是阳光的味道。
“林教授当年是物理系最受欢迎教师第一名。”病床另一侧削苹果的阿姨一边笑着望向林知之,一面递给我一个打好皮的苹果,“来,吃个苹果,孩子。”
这个阿姨五十岁上下,微微有些发福,只是,却哪里都不太像林知之,又叫她林姨,不知道是雇请的陪护人员,还是家中来陪护的亲戚。
阿姨眉眼都很和善,只是,这位好心阿姨递过来的连外衣都没穿的赤_裸_裸的苹果;我实在不知应接不应接。
当着妖怪果子的面吃掉她原形时的同类,好像多少残酷了些。特别地,刚才在楼下买花的钱,还是她付的。
所谓拿人手短……
于是,我接过阿姨递过来的水果,又把它递给了林知之,“林教授,您吃。”
一旁,那阿姨又起身想将另一个苹果递给随我而来的果子。只见果子蹭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端着我们买来的花束和桌上的花瓶就往外走。
“林教授,阿姨,姐姐,你们慢慢聊,我去给花接点水。”
说完,她几个跨步就冲出了屋外。
小样儿,原来你怕这个。
我将目光从果子急速逃离的背影转移回来,却见林教授手中的水果未动一口,拿捏在手中,对我和那看护的阿姨笑着说:“原来我是第二,后来最后欢迎的老师出国了,我才侥幸升到了第一。”
“啊?哪个老师比您还厉害,我不信,都没听大伯父提过。”
“诺亚,你伯父如果是八十年代入学的,大抵没听过那个老师的课,也没见过那位老师。”林知之的头略略向后靠着枕头,轻轻说。
林知之身侧,那位陪护的阿姨眉头有些蹙起,略带不安地看着林教授,眼含担心。
“那个老师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说给大伯父听,这样我就比他更像N大的老校友了。”我撒着娇问林知之,心中却在咚咚作响。
“很久以前的一位同事,早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回忆着往事时,声音轻柔,眼中,有流光闪过,“他叫秦少罗。”
我的心不再咚咚作响,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好像停止了跳动一样,无声无息。
桌子,秦少罗。
第一次,我听见有人将你的名字,唤得这样好听……
我在那流光般的轻柔中沉醉,下一刻,耳边却是突兀的声音传来,
咚——
毫无预兆,林知之手中的苹果滑下手掌,又顺着被罩床沿滚落到地上,与地面磕碰后,向门旁滚去。
床上倚靠着枕头的林知之双手上下抖颤,腕关节忽地屈曲,然后又不由自主地伸直,宛如扑翼,随即,白色被子下她两腿的位置亦震颤起来。
我倏地起身,却惊慌不知所措,病床另一侧,陪护的阿姨立刻按下了床头的护理按钮,下一秒,她朝病房外跑去,大声地喊护士和医生。
林知之在病床上抖动不已,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罩,白色的墙壁,比那一切更苍白的,是她的脸色。她的五官紧皱在一处,眼睛慢慢合上,有些发干的双唇微微张合,呢喃不清。
我第一次痛恨自己不了解人类的医学,怕伤到她的手,我只能揽住她的肩,不断唤她名字,“林教授,知之,医生马上就来。”
她的头靠在我肩上,我略侧着头,耳朵正近她唇边……
病房门豁然而开,三个白大衣和陪护的阿姨一拥而入,我起身让出床旁的位置,动作之间,床边林知之方才放在腿上翻看的相册翻落到地上。我无意间瞥了一眼,紧接着,为医护让出位置,退到病房外。
********
我在医院的走廊中来回踱步,接了一花瓶水回来的果子立在走廊的窗户旁,默默向窗外看着,一动不动。
医院特有的味道弥漫鼻端,带着消毒水的气息,方便面的气息,生的气息,和死的气息,奇异混合在一起。
【文】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来来回回,无法停止。
【人】“诺亚,人你看完了,我们该走了。”站在窗边的果子忽然开口说。
【书】“我不走。”我斩钉截铁。
【屋】果子探头指指窗外住院楼前的小花坛,“那边刚绕过花坛的人,是不是你一直想见又一直在避,借钱也要请他吃饭的人?”
我心下一动,一检测于呆子的手机信号,他果然正在步入住院部的一楼。
“你还是不走吗?”果子偏着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走不了,在确定林知之的安危前,我走不了。
片刻之前,林知之的头靠在我肩上,唇在我耳畔,她不停地颤抖,她气息微弱,她昏迷前用含混而至轻的声音低喃重复。
她说的是:罗罗……
我离开病房前,翻落的相册停留在一页,那页里,泛黄的黑白老照片上,秦少罗和林知之并肩而立,他的手轻扶在她腰上,她的头轻靠在他肩头,他们的脸上,都是光芒,比这一整个冬天我晒到的太阳光都暖。
他们的眼中,都是希望,是对整个未来的憧憬和想象。
就算我是个电子产品,就算我是个妖怪,也能轻易看出,那一张张合影中的两个人,是彼此中意的恋人,是用情极深的情侣。
而现在呢……
我好像,已经知道为什么桌子沦落在无影之壁了。
走廊尽头拐角处,叮一声响起,是电梯到目标楼层的声音,很快,于庸泽的身影自走廊那端而来。【不想见名单】”之上。
那人正是白腐乳。
白腐乳与于呆子不同,于呆子还同时出现在我的【特想见名单】上,而白腐乳却只在我的【不想见名单】上。
所以见到两个人同行而至,我着实有些错愕。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的?
于呆子见到我也有些惊讶,“诺亚,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林教授,她是我大伯父的老师。”我开口道,“你们也是来看林教授吧,她正在做脑电图,有一位阿姨在里面。”
“情况怎么样?”白方问道。
我摇了摇头,“还不清楚。”
“我去看看主任在不在,你们在这边等一下。”白方说完,转身朝主任办公室走去。
********
我开始在病房附近转圈,一抬头,看到走廊那一端,一个老人在中厅的空地上缓步走动,好几个人正围着他转,言谈声悠悠传来,原来,他们是一家人,孙儿扶着老人的左手,儿子扶着老人的右手。
“于庸泽,你认识陪着林教授的阿姨吗?”我扭头问他。
“赵阿姨吗?她是林教授入院后请的陪护阿姨,人很负责又和善。”
“林教授家没有别的亲戚了吗?”再望一眼中厅处相扶相携的一家人,我追问道。
于庸泽摇了摇头,“听说林教授一直是一个人,家里面也没有什么亲戚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了,她终身未嫁,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家族人丁单薄,这一脉,还有什么至亲。
如果人生只是忽然而已,如果寿命都是有始有终。
在这一生风景的最后一段,谁不愿至亲的人相伴左右。
病房门被自内推开,陪护的阿姨也被医生请了出来。
“赵阿姨,林教授情况怎么样?”我和于呆子一起冲过去。
“还好,暂时没有危险,医生还要做一些检查。”
“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您尽管说,今天晚上我留在这里,您回去休息一晚上吧。”于呆子对赵阿姨道。
赵阿姨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你们常来看林教授就好了。”
她疲惫地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对我说道:“诺亚,你别介意,林教授最近有些定向力混乱,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有时也记不清自己在医院,所以记不住你伯父,今天是她近来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我的脸烧得火热,奋力摇了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滴滴——滴——
N家手机默认铃声在我外衣口袋中响起,我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桌子”两字清清晰闪动。
心里咯噔一下,我冲另几个人略点下头,朝长廊另一端走去。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掌心中不断漏出水来,我不知道怎么与桌子说。
他唯一记起的名字的那个人,现如今,是这般境况。
电话铃执着地响着,我按下接听键。
【诺亚,】电话那一端,桌子的语气迫不及待,【我想起来了!】
【知之,林知之!】
我的心又开始砰砰急跳,【你,都想起来了?】
【她还活着吗,知之?】桌子问得满含希冀又小心翼翼,转而又有些振奋,【你知道她的名字,诺亚,你一定知道她的情况,是不是?】
【诺亚,诺亚?!】桌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大。
我静默不语,我不知道怎么说。
【林知之还活着。】半响,我缓缓道。
【我要出去。】这四个字桌子说得很平静,甚至,我听不出一点波澜。随即,手机中传来嘟嘟——嘟嘟的声音。
他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1。捂头,快被J小受搞崩溃了。
2。如果句子小虐了,会在后面补偿回来。
嗯……
…………………防抽正文,以下内容已看到正文的童鞋不必再下拉…………………
她微微扬起头,看向我的眼睛中,有和桌子一样的光彩与希翼。
“你们是?”坐在床边削果皮的那位阿姨问道。
“阿姨您好,林教授您好。”我急忙自我介绍,朝果子递颜色让她把手里捧着的鲜花递了过去,“我大伯父曾是林教授的学生,我叫诺亚,现在也在N大上学,大伯父偶然听说林教授病了,他在国外,所以让我和妹妹替他来探望您一下。林教授,您身体好些了吗?”
“没什么事儿,”病床上的林知之向我探出手,示意我坐到她身旁,“人上了年纪了,就难免要上一两回医院,孩子,谢谢你们特意来看我,你大伯父是哪届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哪一届的我记不清楚了,伯父名叫李明,八十年代初在N大念书。”我信口开河道。
反正这个姓氏的人多得很,反正叫这个名字的人多得很,反正,林教授一生教过的学生多得很,怎么可能都记住名字,记不住……才正常。
“李明……李明……”林教授轻声低语,眉头略略地簇着,全神回忆着记忆中的学生,半响后握着我的手歉意地说:“孩子,真抱歉……我实在想不起了。”
我忽地觉得自己满嘴跑火车很无耻,这个八十岁高龄的老人,是那样认真地回忆与搜索着她全部的记忆。
而她实在无须道歉,因为,我那所谓的大伯父,只是一个虚幻。
高龄手机的大伯父,应该是早年间比砖头还大还硬还生猛的——大哥大。
“林教授,真的不怪您,我大伯父啊,很安静,在人群中,谁也不会发现他,他说旁听过您几节课,对您的印象特别深,说您对学生特别好,您的课啊,讲得最生动,深入浅出,他一直都记着。”我握着她的手道,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觉得林知之是这样的老师。
她轻笑开来,额头眼角的皱纹如满山绽放的小雏菊,满是阳光的味道。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