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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察点点头,正想说下去,突然间愣住了,抬手遮住嘴巴,不叫对面的人看到,小声问道:“今科状元叫什么来着?”
林璐睁圆了眼睛,同样愣了一下才小声道:“和尚,这个问题我就托付给你了。”
“乾隆十九年甲戊科顾麟。”林琳嘴角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连带着鄙夷了两个人,“装正经之前也不做好准备工作,你们也不嫌丢人。”
不嫌丢人的两个人之一深深把头埋到了桌子上,海兰察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就没有这么尴尬失态的时候。
他在来之前确确实实把状元榜眼探花前三甲的名字背下来了,不过他跟林璐是同一类人,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细胞,背下来转眼间就忘干净了,话到嘴边就没词了。
不嫌丢人之二的林璐笑嘻嘻道:“数你聪明,记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林琳长长叹了一口气,跟这么两个人,实在是找不到共同语言,他对于谈论恩科什么的也确实没有兴趣,直白的说,他对于任何话题其实都没有兴趣。
林琳不喜欢说话,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更习惯把想法压在心底,更何况跟这两个人,也着实没有可说的东西。
林璐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在街道上扫视,突然眼前一亮,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嘴唇不动,从腹腔里发出细细的声音:“薛蟠来了。”
林琳跟着朝下看了一眼,翘起唇角问道:“你引过来的?”
“虎牢引过来的,”林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万分无辜,黑溜溜的眼睛欢快愉悦地眨巴着,“好戏来了,看门口看门口。”
林琳哭笑不得,跟着他一块转头看向楼梯口,正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紫衣男子走了上来。
清朝不剃发的男子除了道士就是戏子,看此人窈窕妖娆身段,神彩飘逸,秀色夺人,衣着光鲜,自然跟道士之类的清苦职业扯不上关系。
“我听说,薛蟠对当红戏子蒋玉菡念念不忘,不过后来忠顺王爷不再允许蒋玉菡唱外台了,薛蟠就一直无缘得见,对此长吁短叹,很是可惜。”林璐咧嘴不怀好意笑了起来,“看,长得像吗?我跟着海兰察听过一次蒋玉菡的戏,见过真人,我临时用肠衣做了个头套,让虎牢找个身形脸型都相符的人,把薛蟠引过来的。”
两栋房子之间毕竟一街之隔,况且这条繁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居于对面房屋是不可能听到这面说话的,林璐初步推测对方有懂得唇语之人,是以张嘴只是发笑,另从腹腔里发出声音。
林琳没有出声,静静看着那位紫衣美人步步生莲花,一扭三绕从自己这桌走过,在紧挨着的空桌子上坐下。
林璐从街道上看到薛蟠急急冲进茶舍,抓着茶杯无声大笑三下,一侧头看向海兰察,故作惊讶道:“哟,这是怎么了,出了这一脑门的汗,是咸的还是淡的啊?”
咸的是热汗,淡的是冷汗,海兰察又抹了一把额头,用茶盖子遮住嘴巴,咬紧牙根道:“你到底在搞什么,生怕玩不死我对不对?”
林璐笑得眉目弯弯,没有出声。
在他的计划中,应该先是薛蟠跑去跟那位美人搭讪,美人不胜其扰,顺势往这桌求助,中二病患者薛蟠争强好胜过来挑衅。
然后林琳发飙,等把薛蟠胖揍一顿后,他这位编剧再上前假惺惺阐明林贾薛三家的关系,鼻青脸肿的薛蟠为了亲戚情面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事儿忍下来。
不过再好的剧本也备不住主演人员犯傻,薛蟠踩得楼梯“咯吱咯吱”响,急匆匆跑上二楼,屁股后面跟着一长溜七八个小厮,其中不乏相貌清秀可人者。
林璐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没成想薛蟠的目光在二楼扫视了一圈,在看到他们这一桌时两只眼睛都直了,也没管旁边紧挨着端坐的美人,直挺挺就往这边走过来。
林璐愣了足有三秒钟,方才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这桌打量,根据光的直线传播原理判断出了薛蟠直勾勾眼神所向,瞪圆了眼睛看着林琳:“这人是来找你的?”
“这人是来找死的。”林琳被人这么看着,自然也不是一无所觉,这种事情他上辈子还真没有遇到过,这辈子也还是头一遭,却一点也没有新奇惊喜的感觉。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此时薛蟠已经呆呆走到了近旁,瞪圆了眼睛看着林琳,摇摇晃晃半边身子都软了,撑着旁边一个小厮才站稳身形,愣了好一会儿才脱口道:“我是荣国府上贾大人的外甥,金陵四家的薛家家主薛蟠。”
林琳肤色极白,丰神毓秀,近处看来更是面如冠玉,稀世俊美,薛蟠喜不自禁,头脑懵懵一片昏沉,顾不得别的了,涎着脸只管拿眼看他:“不知道这位小哥是谁家公子,都怪我驽钝不堪,竟不曾结交了去!”
林璐倒是看出来薛蟠起码现在还没生出多少龌龊心思,侧眼一瞥,见林琳冷着脸只顾喝茶,并不理睬薛蟠,便接话道:“咦,原来竟然是薛姑娘的哥哥,咱们正是亲戚呢,倒不认得了。”
薛蟠仍然直勾勾盯着林琳,哪里分得出心神去听他在说什么,林璐不以为许,自顾自继续说道:“不怪薛大兄弟没有认出来,我们兄弟虽然早对薛大兄弟有结交之意,先前忙忙碌碌的,确实也无缘得见。我们是荣国府上的外甥,令姨夫贾存周贾大人正是我们的二舅舅呢!”
这话提到了贾政,薛蟠终于有点回神,待听得他的话,半是忧虑半是欢喜,他早听过母亲和妹妹念叨林家如何,心知林家少爷自然不同于他在学堂上结交的那些“好朋友”,能被几两银子哄了去,不过既然两家都住在荣国府,又有一层亲戚关系,倒是方便日后行事。
不过既然是亲戚,薛蟠有点小犹豫,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把事情做下去,还是回去央了贾宝玉叫他帮着举荐,偏巧林琳放下茶杯抬眼从他脸上扫过。
薛蟠只觉得那清冷的目光似刀子一样在脸上刮下一层皮来,不过见他长睫如羽,眸中流转波光,漂亮得慑人,当下心痒难挠,便把心头的三分犹豫尽数抛掉了,一屁股坐在海兰察旁边的位子上,笑得十二分热切:“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巧宗,那可好了,咱们以后当是应该多多亲近亲近!”
海兰察张张嘴巴又闭上了,他又不是傻子,虽然向来不招惹男风,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见此情形自然看得真切,有心抬出自己的身份来镇场,把那个登徒子吓走,此时听见双方的关系,又收到林璐隐蔽打过来的眼色,再见薛蟠压根没有礼节上问候一下这个桌子上第三个人的意思,只得缄默不语,心中早把林璐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真小人翻来覆去骂上了。
薛蟠脑袋的朝向十分明显,林璐心知肚明这话绝对不是对着自己说着,仍然笑嘻嘻接口道:“薛大哥惯常都在外面为了家族忙碌,我们兄弟也还要勤奋读书,为日后考取功名努力呢,恐怕不得时间相聚。”
“值什么,我常听人说,做官的都是小偷和蛀虫呢,林弟弟这样的人品,何必为了那些劳什子费神?”薛蟠平日里跟贾宝玉处得也好,常听他念叨“国贼禄鬼”这四个字,听得不甚懂,不过贾宝玉素来文雅,说的话也当比他这个大粗人显得有素养,薛蟠迷迷糊糊想要照着他的话说,偏生又忘了究竟是哪四个字了,自个儿估摸着说了个差不多的意思。
正对面小偷和蛀虫的顶头BOSS还在看着呢,海兰察一口茶喷了出来,茶屑被吸进喉咙,呛得低头咳嗽半晌,有心立刻反驳他对着皇上表明立场,可惜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急得只能继续流汗。
林璐也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正色道:“薛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堂堂男儿顶天立地,自当为国效忠,为百姓谋福,尤其当今圣上更是圣明烛照,彪炳千秋的一代明君,君臣相得,盛世之秋……”
薛蟠不料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长串话,一套一套比唱的还好听,脑仁子直发疼,也不搭理他,一双眼睛仍然黏在林琳身上,笑道:“好兄弟,咱们时不时聚一聚,凭你有什么要紧事,都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升官发财都容易的。”
如果说薛蟠先前的话勉强还在框子里,这话说得就太不堪了,终于咳嗽完的海兰察眸光一冷,沉下脸伸手就要教训教训他。
没成想有人比他更快,林琳冷笑一声,一巴掌把茶杯在桌子上拍得粉碎,从桌子底下直接伸脚重重踢在对面薛蟠的小腿肚上,连人带桌椅一块踹飞了出去。
薛蟠惨叫哀嚎着重重摔在对面一张桌子上,冲击力把茶桌撞得稀烂,周围被波及的茶客急忙四散躲闪。
林琳并不罢休,腾身而起,体迅飞凫,转瞬间就扑到薛蟠落地点处,右手五指成爪状高高悬起。
海兰察看得真切,见他右手直直落向薛蟠喉咙处,知道这一下子抓实就要闹出人命,急忙扑身向前,一个铁板桥摔落在地,扣住薛蟠脚腕,用力往旁边一拽。
林琳的五指抓空落在地上,在地板上掏出五个深深的孔洞。
薛蟠的小厮现在才反应过来,急忙一窝蜂冲了上来,跑到近前又胆寒林琳身手,不敢正面对上,只得装作忠心护主,尽数扑上去查看薛蟠伤势。
薛蟠先前被林琳结结实实一脚踹在腿肚子上,右腿骨裂筋断,又重重跌落在地上,背部受损,恰巧海兰察情急之下顺手抓的还是他受伤的右腿,伤上加伤,疼得死去活来,哀哀惨叫,鼻涕眼泪齐流。
海兰察被这么一闹反倒冷静了下来,成日跟一群兵痞子打交道,他最不怕的正是处理这样的暴力冲突。打了就打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商贾,着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好过让那个姓薛的小子继续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要好得多。
但凡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店铺,腰杆子都能挺得笔直,嘉木舍作为京都数一数二的茶馆,自然也是朝中有人撑腰,平日里也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故,也配备了大量的家丁。
无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原本也没料到有人会直接在嘉木舍动手,护卫们来迟一步,等他们收到消息从一楼冲到二楼,就看到林璐搬着一把椅子坐在楼梯口,笑吟吟捧着杯热茶道:“和尚,你怎的这样不知好歹,这位薛大哥到底是咱们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呢,怎么出手这样不留情面?”
先跑上来的一波护卫摩拳擦掌,打算先按照惯例把闹事的抓住捆绑起来,由掌柜的询问过后再交由官府处理,因此稍一定神,看清楚冲突的双方,见一个倒下了,另一个还站着,尽数冲了上去。
林琳不耐烦地一皱眉,把冲上来的护卫一脚一个尽数踢开了,这一次他掌握好了力道,只叫他们摔在地上,都没有受伤。
嘉木舍掌柜姓李,单名一个“砏”字,李砏本来气势汹汹想要给胆敢在嘉木舍动手的狂徒一个教训,走到一半一眼看到黑着脸的海兰察,把此人跟记忆中的对上号,心中“咯噔”一响,急忙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谁都不准动手!”喝令家丁不要伤人。
他推开前面堵着楼梯的护卫家丁,挤了盏茶时间才跑上楼,定定神看了看现在二楼唯三站立着的三个人,再打量了一下地上疼得死去活来的薛蟠,思量了少顷,方才上前对着海兰察拱手作揖:“索伦杜拉尔大人,草民给您请安。”
海兰察并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在朝中并无根基,但是他因军功发家,在皇帝面前十分吃香,十七岁得封头等侍卫,前途无限量。
别说是一个茶馆掌柜,就是李砏身后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