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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见
林璐探进脑袋一看,嗬,屋子里堆满了人,扑面的胭脂水粉味道,他缩回脑袋,往旁边扫了一眼,果然见林琳近乎厌恶地皱了皱眉。
林璐挑了挑眉毛,很得意地咧嘴一笑,林琳有轻微的过敏性鼻炎,对胭脂水粉一向深恶痛绝。
四五个丫鬟搀扶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当头迎了上来,林璐和林黛玉俱知这位定然是生母贾敏之母,两人的嫡亲外祖母,还没来得及拜见,就被贾母一边一个搂在了怀里,口中不住唤着“心肝肉儿”,大声哭叫起来。
林黛玉本来就是愁肠满肚,此时见了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尽数被勾了出来,也忍不住哀哀而泣。
林璐抽了抽嘴角,无奈掐了自己一把,硬是挤出来几泡鳄鱼的眼泪应景。倒不是他跟林如海有隙,十几年的抚养之情日积月累,就算便宜老爹见了他总是吹胡子瞪眼,拿棍子举教尺的,但是父子感情不可说不亲。
林璐上辈子俗之又俗的是一个孤儿,林如海和贾敏是唯二让他感受到父母亲情的人,林璐并不是不感激,只不过他天性豁达开朗,崇尚尊重自然规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生就有死,不过是人生必然经历的阶段罢了,况且林如海并不是惨死,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染疾而亡,寿数如此,天命难违。
林如海故去,虽然有些许遗憾感伤,倒也能够安然接受,林璐走到今天所以经历的一切让他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所有人的生死。
此时,林璐眼角含泪,不着痕迹在满屋子陪着擦眼泪的人脸上扫过,还真没看出来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大多是假哭几嗓子,应和一下贾母。
林璐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这些人大多是贾敏嫁给林如海远赴扬州后才出生或者进入贾府的,平日里最多就是听个名头,还真不可能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人性本如此,也无所谓生不生气。
贾母搂着林黛玉哭了半晌,方才收了泪,拉着外孙女外孙子的手给他们一一介绍了屋子里站着的人,从头到尾眼梢都没向林琳那边扫上一眼。
林璐笑眯眯跟着林黛玉同七大姑八大姨们厮见过,连并多看了几眼传说中的宝姐姐,然后极其自然地一拉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林琳介绍道:“外祖母,这是您的二孙儿,单名一个‘琳’字。”
贾母早看到一并进来的第三个人,林琳对谁都那副臭德行,眉目冷淡,寡言少语,贾母年老而位高,几十年都未见过小辈这种脸色,心中本就因为他来路不正凭白冒出来存着三分不喜,如今再见他这般行事,更添了几分不悦,有心冷落一番,便权当看不见。
只是此时被林璐直愣愣指了出来,她再装作看不到倒显得贾家失礼,因而笑道:“看着就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这话是问的林琳,眼睛却转向林璐,后者伸出胖胖的两个手指,笑得乖巧至极:“虚岁十二了,弟弟是正月初八谷日生的。”
贾琏在外面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几句,此时正好撩帘子进来了,闻言笑道:“老太太前个儿还赶着孙子们到外头张罗解梦大师,现在眼前可不就有现成的一位?”
“怎么说?”贾母来了几分兴致,追问道。
贾琏笑着一指林琳的扑克脸:“二表弟可是栖霞寺方丈大师的关门弟子,自然佛法高深,可以为老太太解疑答惑。”
贾母微愣了一下,当真生出了几分欢喜,一迭声问道:“真的吗,竟然有这等福分?”心中的担忧已是放下了大半,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贾敏过世已三年有余,直到林如海病重,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儿子,贾家是贾琏前往扬州帮衬林璐的时候才得了消息,贾母口中不说,心中确实有几分忧虑,这可别是姑爷在外面养的小下的崽吧?
当然,林家也是累宦世家,列侯门第,林如海一朝探花,官至巡盐刺史,平素里同贾敏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断没有如此行事的道理,不过凡事都有个意外,林琳出现得实在蹊跷,不声不响就认了个养子,事前也没有跟他们通气的意思,不由得贾母怀疑。
此时见林琳身后站着一尊活佛,贾母深觉自己多心了,看着林琳那张冰山脸反倒没有刚才那么反感了。
不过林琳的拉仇恨技能向来是满级封顶的,他毫不愧疚地否定道:“老太君多心了,我虽然是从寺庙里长大,但是对佛法一窍不通,智方主持曾直言,我与他有缘,却与佛祖无缘,是以并没有剃度收入门墙。”
他这么一说,贾母不由得感觉到味道淡了,“与佛祖无缘”这话可大可小,对于信佛的人来说终究不是好话,因而一笑而过,没有再谈论下去。
贾母对林璐笑道:“好孩子,你两个舅舅原在书房等你,因临时有急事,并未得见。”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一群丫鬟媳妇簇拥着一位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的女子进来,林璐的脖子往上扬了扬,只觉得眼前一亮,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他真是好久没有见到女子这么明媚亮丽的笑容了。
贾母并没有开口的意思,邢夫人王夫人脸上只是堆笑,李纨便出声道:“这是你琏嫂子。”
王熙凤嘴皮子利索至极,拉着林璐和林黛玉好一通嘘寒问暖,嘴里的关怀不绝地往外冒,还应景地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这演技这做派,真能拿上金球金狮小金人了,真把贾敏当一回事,何必在姑爷刚去便顶着一身大红袄呢?
林璐心头暗暗发笑,侧眼看到好妹妹眼底隐隐的不悦,借着长袖的遮挡捏了捏她柔软而微凉的掌心,这等浑人理她作甚,不值得一般见识,平白自降了身价。
林黛玉微微错脸投过视线去,对上哥哥眨巴着的黑眼睛,心头源源不断往上冲的寒意才止住了,强打精神微笑回去,表示自己无碍。
林璐表示自己一行在船上已经用过晚饭了,贾母仍让把茶点摆上来,此时王夫人突然插口问道:“月钱放过了不曾?”
王熙凤回答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林璐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笑道:“有劳二舅母挂心了,也无需如此劳烦琏二嫂子,妹妹在家中一应物什都是齐活的,更兼如今在孝中,带来的衣裳够穿,哪里还用另作新的?”
说罢,脸上现出几许为难,顿了顿又道:“不瞒外祖母两位舅妈琏二表哥琏二嫂子说,父亲过身前便有过交代,已另派了人手来京都修缮林府旧宅,年初就能够完工,生怕给外祖母舅舅家多添麻烦呢。”
也就是说人家住上两三个月就要拍屁股走人,抬出林如海来,贾母思量了一下,一板脸道:“这是什么话,你们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贾林二府的关系是再亲近不过的,你们是我嫡嫡亲的外孙儿外孙女,跟孙儿孙女并没有两样,住在亲外祖母亲舅舅家,旁人谁敢说什么去?”
这话听着倒是真心实意,不过贾母话里话外特意强调着“亲”这个字,倒是在反讽不是亲外孙儿的林琳了。
林璐在心中偷笑一声,照这个架势,如果日后真的跟贾家翻脸,最起码林琳肯定能出一份力。
贾母这样说严格算来也是在为她的亲外孙儿鸣不平,自古以来从来都是过继儿子传承宗祀的,哪有自己有正经儿子,还要额外过继一个的道理?日后牵扯到家产问题,岂不又是一宗是非?
就是不知道贾母这是真心实意为他打算,还是不忿林家家产又离贾家远了一步。林璐转了转眼珠,笑吟吟道:“外祖母所言,孙儿不敢辞,只是堂堂男儿,自当顶门立户,不图光耀门楣,最起码也当支撑家业,不堕我林家祖先的名头。”
贾母还待说下去,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一直窝在门口假装柱子的林琳挪了挪脚跟,悄无声息往前移了一步,占据了林璐刚才的位置,后者顺势跟着往旁边移动,不着痕迹遮掩住了林黛玉大半个身子。
啧啧,就算作为一个文盲,他也不至于对于林黛玉和贾宝玉在《红楼梦》中的关系一无所知,这可真是上天命定的姻缘,三生三世修来的道果。
林璐没想当真使坏,虽然他的犯罪之魂迫不及待叫嚣着要拆散这对金童玉女,但是也不至于拿自己妹妹的终身幸福取乐。
如果这两个人当真看对了眼,结成姻亲也无不可,只要他妹妹乐意,近亲结婚什么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若然他妹妹看不上这个含玉出生的小子么——
刚风风火火冲进来的贾宝玉顿感后脊背发寒,莫名一阵战栗,微愣过后方才打起精神,打量着三个未曾谋面的亲戚,这一看顿时格外欢喜。
林璐长得像林如海,自古探花郎就没有貌丑的,再加上林璐无论何时都笑盈盈的,不摆谱没架子,更添了三分亲切。
林琳跟林璐正好相反,他不爱笑,丹凤目柳眉梢,五官搭配精致中透出几许疏离冷淡,再加上常年习武,有淡淡的杀伐气息,英挺干练,冲淡了稍显女性化容貌带来的违和感。
林家两位男丁贾宝玉满带着赞叹看过去,心中记挂着那位传言中的林妹妹,多看了几眼,才在林璐肩膀后面看到了半个脸梢,只觉眼前一亮,脱口道:“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
林黛玉本来也自暗暗心惊这个素未谋面的二表哥怎生得如此面熟,一听他如此唐突言语,倒有些着恼,心中的疑惑反而淡了。
林璐把身体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上来,肩膀往右很自然地一突,正好把贾宝玉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本人恍若未觉,面上十分欢喜:“如此甚好,那只当做久别重逢,日后相处起来也便宜。”
贾母亦笑言:“自然更相和睦了。”
贾宝玉上前几步,没想到林璐行云流水几个小动作做下来,仍然没让他再看到林妹妹真人,偏生林璐一脸诚诚君子的表情笑得热切,只得暂且收了上前亲近的心思,转而问道:“表弟表妹们可也有玉没有?”
这话一问出来,满屋子人都有些发僵,这位小祖宗怎么又想到这一截了,可千万别又犯了疯病才好。
“有啊,当然有——”林璐笑眯眯看着他的脸梢,顺手把旁边的林琳拉过来,两个人把身后的林黛玉挡得更是滴水不漏,“我弟弟从小就有一块。”
林璐此时战斗力全满,已经自动把人物挂机到妹控服务器上,林琳也没有在这个当口给他找不自在,点了点头全当赞同。
贾宝玉略有遗憾美若天仙的妹妹竟然也没有玉,不过听见林琳也有,倒也把遗憾去了大半,兴致勃勃问道:“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表弟的玉?”
“恐怕要叫二表哥失望了,此乃家母所留唯一之物,意义深远,子毓未曾随身携带,害怕有所损伤。”玉就挂在他脖子上,林琳看这个架势,也没有拿出来给一帮子陌生人把玩取乐的道理,推脱了一句,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
果然贾母人老成精,立刻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可是我敏儿所赠?”
“回老太君,师母自有馈赠,此玉乃是十二年前我生母留我在栖霞寺时,亲手挂在我脖中的。”林琳凉薄的目光在贾母身上扫过,轻飘飘加了一句,“此乃智方大师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