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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时陆雪的故事。因为,我对发生在你们之间的事情知之甚少。而我偏偏又是个完美主义者,我不想让一些颇为精彩的情节因了自己不在现场的缘故而变得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为了说服刘凯,她又情不自禁地自我吹嘘起来。
“可是……”刘凯面呈难色。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凶犯已落入法网,一切都大白于天下。这应该已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不是吗,警官?”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不肯讲出全部,那就太不公平了,警官。因为我对你没有半点保留。”
刘凯思忖了片刻才说:“好吧。”
仿佛听到了上课的铃声,艾思琳吃力地挪动着戴着镣铐的双脚,将两腿紧紧地并拢起来,两手平放在桌面上,眼睛直视前方,端坐得像刚刚入学的小女孩,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要我从头至尾给你讲述一遍吗?从我和马森警官第一次见到陆雪讲起,这有三年的跨度。”刘凯用他那惯常的稳重语调说。
“全部,警官,越完整越好!”
“我用第三人称来叙述行吗?”
“为什么不用第一人称呢?那样听起来更真实可信。”
“请原谅,艾思琳。你用第一人称讲述你自己的故事简直是文采飞扬,而我,拙嘴笨唇,天生缺乏讲故事的才能,脑袋里又没装多少词汇。但我又想在聪明女人面前保持一点自尊,所以,我不想在和你比较时过于相形见绌。请允许我用记录的方式把三年里发生的一切传达出来。当然,这很干巴,毫无文学色彩。希望你能硬着头皮听完。”
刘凯的这一大段开场白让艾思琳昏昏然飘飘然。她干咧的嘴角难以掩饰地露出了笑容:“那就随你便吧。不管你用哪种方式讲述,我都会认真听完的。”
于是,刘凯用一个个蒙太奇般的画面简洁而又精确地将警方同陆雪的多次“交锋”,及陆雪给他们留下的种种疑问和困惑回放了一遍。
刘凯的话音刚落,艾思琳便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了。看得出来,在刘凯讲述时,要不是出于礼貌,有好几次她想打断他,从而插入她编辑的精彩片断。
“这就是全部?”艾思琳像是终于听完了一个冗长乏味的报告那样如释重负。
由于时间过长,她戴着铁镣的双腿显然并列得很不舒服,于是,接下来,她微微欠起身,调整了一下坐姿。经过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她的两腿弯曲着,上身前倾,腰像是被抽掉钢筋的楼体訇然瘫塌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下子由小学生变成了老太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脸上那份病态的高傲和不屑。这让她无论身在何处都显得自信满满。
“是的。全部。”刘凯说。他能看出来她很不喜欢他的“白描”,也许她在心里正调谴着各种辛辣的词汇嘲讽着他文学细胞的贫乏。
“我觉得,我觉得事件的脉络很不清晰。”她尖刻地说。
在这个死刑犯面前,刘凯分明感到了一种压迫感:“也许我讲得不够全面,甚至漏掉了一些关键性的情节。”他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的不足,是想向她传递一种公平和公正。即此时此刻没有警察和犯人的身份差别。在回溯吴建失踪案的前前后后人事纠葛中,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一抹狡黠的笑意从她的脸上掠过。
“倒不是你的讲述有什么问题。我指的是警方对陆雪的看法。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把她视为吴建失踪案的嫌疑人之一。要知道,她是吴建的妻子,是受害者呀!”她的嗓音干涩而又沙哑,但她还是很好地控制着发问的节奏,努力使语调变得起落有致。
“客观地评价这件事,陆雪和警方都有责任。我们之所以一开始就将她列为嫌疑人之一,是因为她对我们隐瞒了很多东西。比如她有情人,比如她的种种反常行为……对陆雪的做法,至今仍有很多地方难以解释清楚。我想,也许你能帮我把谜底揭开,艾思琳,自陆雪搬来白云市后,你一直是她最知心的朋友。”说这话时,刘凯不由自主地也想揶揄几句。
艾思琳微笑着谦虚起来:“也不尽然。警官,把陆雪当成傻女人,应该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现在回想起来,她和我一样有着多面人生。我能感觉到她始终在同自己内心的魔鬼作斗争,她并不轻易相信我,表面上把我当知心朋友,背地里却鬼鬼祟祟地做事,她只身去鲜花舞厅,独自踏上南行的死亡之路,对神秘邮件秘而不宣。包括她一开始对我讲的来白云市的真实目的,都是一派谎言。我和她唯一不同的是,我最终钻进了她的心脏,洞彻了她的全部心思;而她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不管怎么说,在你和陆雪的博弈中,最后的胜者是你,艾思琳。毕竟,陆雪已无法开口,而有些事情,你完全可以做她的代言人。”
“这倒是真的!”她眨着眼睛,颇有几分得意,“好吧,我尽其所能地为你解疑释惑吧,警官。”
终于有了再次表演的机会,她自然而然地伸长脖颈,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将额前的一缕头发理到耳边,甚至还轻轻地清了清嗓子。而后,在开讲之前,她让自己的脸上保持着恬淡的微笑。
“我们就从陆雪去夏之梦酒店开始吧!至今你对她在吴建房间所做的一切都很茫然,是不是?”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刘凯问。就像一个好脾气的老师在启发头脑愚笨的学生。
“的确。这事已让我困惑很久。”
“陆雪是在‘秀’给你看呢!”她轻蔑地抿了一下嘴唇,“想想吧,她等了那么久才去夏之梦酒店。她哪里把吴建的失踪放在心上!”
“可当时的陆雪很憔悴,也很忧郁。”
她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可怜的警官!有时,我只注重了你的身份,却忘记了你的性别。你们男人真的很容易被女人欺骗,即使是火眼金睛的警察也不例外。你说陆雪变得忧郁、憔悴,这我都相信。但她的这份痛苦失落并不是因了吴建的失踪造成的,而是由于情人秦方童突兀地离她而去……”
“那她在吴建住过的房间乱翻一起又摔又砸的行为该如何解释呢?”刘凯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
“表演!警官,她想利用一系列的肢体语言向你表明她很在乎吴建,由此与你冰释前嫌,将她从疑犯的名单上画掉。你知道被人误解尤其被警察误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所以,陆雪不遗余力地穷其所能地在你面前充当了一回怨妇的角色。但她的演出是杂乱无章的,简直就是一个女人率性的裸露,也就是说,陆雪并无演出的脚本。”
刘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番宏论。
“不过,正是这种无目的性达到了真正的目的——你被她感动了……”
“不是感动,是迷惑了。”
“好吧。就算是迷惑了。自那以后,她疑犯的身份在你的心目中开始动摇,对吧?”
“我承认。我一直认为陆雪在夏之梦酒店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真情的流露。”
“这是因为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她的一次拙劣表演就让你的思维陷入混乱。”她竟奚落起他来。
刘凯沉默不语。
“说实话,我很担心你会把陆雪从疑犯名单中删除。所以,在她移居白云市后,我不得不处心积虑地制造一系列麻烦,把水搅混,往她身上栽赃。从而让她一直牢牢地吸引着你们的眼球。”
“你很聪明,艾思琳。”刘凯用手指摸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的确,你恰到好处地利用了陆雪嫌疑人的身份。既陷害了她,也扰乱了警方侦破的视线。”
“这倒是真的。谁让我大脑这么发达呢?”她先是轻轻哼了一声,紧接着便狂妄地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想到她对陆雪的种种捉弄,想到她一再让刘凯、马森的侦破误入歧途,她的狂笑越发肆无忌惮了。
刘凯不想让她失控的情绪持续太久,于是,稍加思索之后,他说了下面这番让人琢磨不透的话:“不过,聪明人并不等于智者,对吗,艾思琳?”
她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不由两眼聚焦,瞪着他看了半天。
刘凯紧闭双唇,两眼望着别处,似乎在暗示她:我并不想对这句话做任何解释,你怎样理解都行。
她在愣怔了片刻之后,决定换下一个话题。她先是让脸上的表情舒缓下来,然后,慢慢地将聚焦的目光变得散淡。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陆雪的那个情人我见过。”她说这话时,很有些故弄玄虚的意味。
“你见过?”
“确切地说是我跟踪过秦方童。他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跟吴建没法比。警官,即使跟你比也差着一大截。”
她的类比让刘凯很不自在:“你扯得太远了,艾思琳。”
她马上还给他一个“请原谅”的微笑。
“我所以提到秦方童,是因为他在吴建失踪案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跟陆雪的关系也很微妙。在百丈崖下,陆雪零零碎碎地给我讲了一些,期间,我对他也进行过一番调查。总之,我认为陆雪选秦方童做情人,真是一大败笔。这个丑男人老是做蠢事、帮倒忙。他去鲜花舞厅调查,让陆雪深陷‘纵火门’;他在用钱钓阿丽上钩的当儿,又使陆雪误入‘车祸门’……你瞧,警官,正是秦方童的愚蠢行为让陆雪在浑然不觉间滑下了百丈崖……”
艾思琳抬头看着刘凯,意犹未尽。
刘凯用铁青的面孔和冰冷的沉默回答了她。
刘凯怠慢的态度让艾思琳十分扫兴。因此,她转换了话题:“你喜欢玩电脑游戏吗,警官?”
“你又来了,艾思琳!”刘凯记起在死山时,艾思琳曾讲过“游戏”一类的话,这让他很反感。
她却不买他的账:“这个游戏太好玩了。一个大活人同时扮演着死者的角色,而死者又时不时地代表活人讲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笑的是被捉弄的人却浑然不觉。”艾思琳说着便仰起头,自娱自乐地笑起来。
“够了,艾思琳!”刘凯忍不住一声断喝,“你不觉得这游戏太残忍吗?你认为狡猾多端、嗜血成性是超人所为,真是大错特错!只有懦弱的糊涂虫才会铤而走险。真正的强者既尊重他人的生命,更尊重自己的生命。”
艾思琳这才收敛起狂傲,嗔怪地鼓着嘴巴说:“你不该替她讲话。”
“我是在替一个被你剥夺了生存权利的女人发言。”刘凯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义正词严地说。
艾思琳却并不示弱,甚至还梗了一下脖子,嘴角挂着冷酷的笑,冷冷地说:“可又有谁能替我发言呢?警官,你忘了,我比任何死者都更可悲更可怜,因为我是个从未出生的人啊……我被丢弃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杀人如麻,都不曾引来你们的目光……”仿佛站在辩论台上的辩手,艾思琳说得理直气壮。
刘凯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他霍然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病入膏肓。于是,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艾思琳这才打住话头,不满地望着他,说:“怎么,你要走吗?可我还没讲完。”
“我不想再听了,艾思琳!”刘凯冲她作了个告别的手势。
“你真没礼貌!”
就像一场好戏戛然而止,艾思琳不情愿地眨着眼睛,恼怒地扭过头去。
尾声
刘凯和马森最后一次见到艾思琳,是在半年后,警方从白杨树下挖掘吴建尸体的那天上午。
这是艾思琳犯下的所有罪行中最后的一个证据。早在半年前,此案被移交检察院后,警方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