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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惜若带着阿宝到了花园中,阿宝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追蝴蝶蜻蜓,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周惜若心中凄然,拔了几根草编了个小蛐蛐递给他。
阿宝看到童年时的玩具,欢呼一声道:“娘亲真厉害!再编!再编个大老虎!”
周惜若想起他从小不离身的布老虎,眼中一涩,看着阿宝乌黑的眼睛,问道:“阿宝要随娘亲走吗?”
阿宝一怔,反问道:“娘亲要去哪里?”
周惜若沉默良久才道:“总之离开这里。”
阿宝想了想,又问:“那爹爹呢?”
周惜若明眸一黯,缓缓道:“你爹爹已有了皇后,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
阿宝垂下头,沉默不语。
周惜若打起精神,道:“你不要恨你的爹爹,因为他娶皇后也是身不由己,只是如今已经错了,我再留下就是错上加错。阿宝,你若不想跟娘亲走,……”
她红唇微微颤抖,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宝眼中一红,眼泪却倔强地不落下来。
周惜若心如刀绞,满腹想好的话此时却不知该怎么说来让他明白。上有完颜霍图和楚太后,还有一个玫黛儿,就算她肯留下来做邵云和的妃甚至无名无分地跟着他,都无法。可阿宝怎么办?
要么他肯随自己走,可是这些日子看来他在宫中过得规规矩矩,比随她颠沛流离好多了。
母子两人坐在草地上,犹自失神。正在这时,远远有一位内侍走来。他手中漆盘上端着一碗甜汤,上前恭谨道:“太子殿下该用点心了。”
周惜若听得这人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张普普通通内侍的脸,可是那声音那身形……周惜若心底涌起一股恶寒。阿宝已上前要拿甜汤。
周惜若猛地喝道:“不能喝!”
阿宝吓了一跳。周惜若急忙将他拉回,冷冷盯着他,问道:“你不是太子跟前服侍的人,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内侍眸色一闪,低头恭谨道:“是因为伺候太子的常路公公今日病了,所以让奴婢前来顶一天。”
周惜若见他面不改色,心中越发觉得不安。这人遇事不惊,沉稳非常,不是普通人。
周惜若定了定神,道:“你把甜汤放下吧,太子等等再喝。”
那内侍低头应了一声,把甜汤放下,转身恭敬地退下了。
周惜若看着面前那一碗甜汤,从怀中拿出一根银针试了试,银针蹭亮,这汤中并未有毒。看来这个人是来试探的,可恨他试探成功了,自己已引起了他的警觉了。周惜若心中懊恼万分,带着阿宝找到福公公。福公公听得她的话,连忙派人去查,那顶了常路的内侍早就不见了踪影了。
福公公心有余悸,道:“这种人最防不胜防。今日还好算太子殿下逃过一劫了。”
周惜若看着懵懵懂懂的阿宝,明眸中掠过坚定的神色,与福公公告辞转身走了。
天擦黑,她回到了莲月坊,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所惊呆,只见莲月坊中灯火通明,一盏盏精致的花灯挂满廊下和树下,花灯上画满了各色各样齐国的风土人情,惟妙惟肖。春夜和风细细,空气中暖香随风浮动,眼前仿佛不再是赤灼北地,而是千里之遥的齐京故土。
周惜若神色顿时恍惚。曲画欢天喜地来道她的跟前,笑道:“夫人,你瞧瞧,这是黄公子一天之间命人做好的,几乎全帝都的齐国花灯都在这里了!要知道在帝都中这个时节想要找到花灯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周惜若看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竟忘了心中的郁结。她慢慢走过廊下,一盏盏精美秀气的花灯中烛火明亮,为这眼前的春夜添了几许旖旎。
“若儿,你还记得吗?朕曾带着你去游夜市看花灯。”龙越离悦耳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周惜若回头,他手中托着一盏莲花灯,花灯精致,烛光照亮了他的俊颜。周惜若忽地想起了那两盏随水飘去的莲花灯,恍惚一笑:“我都几乎忘了自己写了什么心愿。”
她抬起明眸幽幽看着眼前的龙越离,问道:“皇上当初写了什么样的心愿?”
龙越离只是沉默,半晌反问道:“那你呢?”
周惜若微微一笑,上前认真看着他的眼睛:“皇上当初的心愿中并没有臣妾,不是吗?”她不待他回答,笑意恍惚,接过他手中莲花灯,低声一叹:“这世间时常事与愿违,到最后我们都忘了斗不过的是命运。当年我许下的愿望也许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她把莲花灯放在了廊下一缸睡莲中,转身离去。莲花灯烛火晃动,耀出龙越离平静面下久久的悲伤……
……
周惜若第二日一早就进了宫,玫黛儿的凤服已做好了一大半,剩下的绣活她做了一个上午终于全部绣好。凤服展开,令见多识广的尚衣局的嬷嬷都觉得睁不开眼。几十位绣娘纷纷前来看,都欢喜不禁。
周惜若看着凤服上栩栩如生的飞天凤凰,面上微微一笑。在众人只顾着看凤服的时候,她悄悄拿了个包裹出了皇宫。
库叶什察走在笔直的宫道上,照例哼着曲子,一摇一晃。忽地,前面有一位素衣的女子走来。她身量修长,一举一动曼妙婀娜,令人见之忘俗。库叶什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等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时禁不住失望。
只是个面目普通的宫女罢了,只是穿的又不太像。
那女子向他含笑走来,忽地拦在了他的去路。库叶什察跟前的侍卫喝住她。那女子跪了下来,柔声道:“小女子拜见英明神武的库叶族大公!”
库叶什察见她面容普通,说话声音却委婉动听,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拦在我跟前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微微一笑,双手呈上一个用布包裹严实的包袱柔声道:“小女子仰慕库叶大公的英明,特向库叶大公献上一点心意。”
库叶什察疑惑看向她手中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女子轻声却坚定地道:“这是库叶大公心中的梦想。”
库叶什察一听大感兴趣,对侍从道:“打开包袱给我看看,你这女人可不要故弄玄虚才是。”
没想到那女子却飞快把手一缩,将包袱抱在怀中,退后几步柔柔道:“库叶大公想要看的话一定要答应小女子一件事。”
“什么事?快说!”库叶什察心中的好奇已被她挑起,想要看看这女子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他连声吩咐侍卫去拿。没想到那女子身形却十分快,退后几步就避开了侍卫的手。
她轻叹:“库叶大公是个英明神武的英雄,将来也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的,难道就这样沉不住气吗?”
库叶什察见她不肯给,而这里是皇宫内苑也不好明抢。于是他按捺下好奇心,哼了一声:“你这是什么宝贝东西竟这么躲躲闪闪的?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我还有要事要办呢!”
那女子笑了,把怀中包袱递给了侍卫,道:“库叶大公最好出了皇宫再看,不然的话,必会招来杀身之祸。”
库叶什察狐疑地看着她。那女子说完立刻转身离去。侍卫拿着那包袱,捏了捏,禀报道:“好像是一匹布。”
库叶什察见没有危险,一把抢去,才打开了一层包着的布后,发现还有一层,再打开,居然还有一层。他咒骂一声,怒道:“这个疯女人是来耍我的!”
侍卫好奇,再打开一层,只见里面露出一片暗红的布料。
库叶什察只看了一眼,心头猛地一跳。他急忙抢过包袱向四周惊慌张望,只见方才那女子早就失了踪影。他不敢耽搁,匆匆喝了侍卫出了皇宫。等到了宫外的马车中,库叶什察把包袱打开,一件暗红色绣金丝盘龙的衮服在眼前抖开。
威武的五爪蟠龙,金丝彩线绣得栩栩如生,龙眼借是用黑宝石缀成,点点碎芒仔细看去竟是用西域来透明宝石缀上。这是赤灼国的皇帝服!赤灼人尚红,可唯有皇帝才能穿这样颜色正统的龙袍。
库叶什察被横肉挤成一条缝的眼中流露强烈的贪婪与渴望。他的手颤抖地抚摸上这件龙袍上,耳边仿佛听见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
“万岁,万岁,万万岁……”
繁荣的帝都,巍峨的皇宫,皇宫中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美人翩翩……他细小的眼中皆是痴迷,手中的龙袍沉甸甸的,仿佛被施了一种奇怪的咒语,拿得起却再也舍不得放下来。
他耳边恍恍惚惚传来方才那神秘女子的声音,她说“这是库叶大公的梦想……”
理智告诉他立刻要把这龙袍处理掉,但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库叶什察悄悄把龙袍包好,放入了车厢中。
周惜若远远看着库叶什察的马车驶离了皇宫,绝尘而去,红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除不了库叶什察,但是完颜霍图却可以除去他。她保得了阿宝一时,却保不了他一世,可是今日偷出尚衣坊的一件龙袍却足以令贪婪的库叶什察彻底坠入虚无膨胀的美梦中。
龙袍,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而是一颗罪恶的种子,牢牢种在了库叶什察的心底,将来有一天会长出最黑暗的藤蔓,缠绕着他拖着他一起堕入地狱中……
风中传来她低低的轻叹声:“阿宝,为娘也就只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她说罢没入了渐渐夕阳西下的金光中。
……
长烟漫漫,巍峨的帝都落入了眼帘。奔波千里的勇士们终于归来。帝都沸腾了,打开城门,远远的看不见尾的人马涌入了这座百年都城。当先一人面容冷峻,风尘仆仆,身下的毛色漆黑的骏马长嘶一声跃入城门中。
百姓们纷纷欢呼呐喊,鞭炮声和锣鼓声着震耳欲聋。他冰冷的眸子看着一张张热诚而崇敬的脸色,眼中渐渐融化了冰霜之色,向人们举起紧握的拳头。百姓们静默了一下,紧接着,更沸腾的欢呼声响起,几乎要将所有淹没。远远的,一驾凤辇分开拥挤的人群,飞驰而来向他奔去。
热情美艳的玫黛儿再也不顾矜持,下了凤辇向邵云和飞奔而去。邵云和一怔,人在马背上已被她一把拖了下来,紧紧抱住。邵云和看着眼前美丽流泪的脸,身子微微僵硬,但是很快被人群推搡着抱住了玫黛儿。四周的欢呼声和祝祷声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街边的茶楼雅间中,周惜若静静看着街上热闹非凡的一切,眼中的泪缓缓落下。
“若儿!”龙越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周惜若回头,隔着泪眼,他缓缓走来,眉眼如昔,依旧是当年的年轻帝王。
她擦去眼泪,平静问道:“皇上为何要跟着我?”
“因为我知道你定会来看他。为何你不上前去与他相认?”龙越离盯着她明澈的眸子,问道。
周惜若恍惚一笑:“我说过,我们斗不过的是命运。如此这样就已很好。他有了玫黛儿这样美丽爱他的妻子。我怎么能忍心?”
“那阿宝呢?”龙越离紧紧盯着她的面上,颤声问道:“你也要放弃了他吗?”周惜若点了点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滴在了他的手心。她撑起一个苍白的笑容,道:“越离,答应我不要恨云和。”
龙越离沉默下来,心中一番话沉沉浮浮,终究被他藏在了心底最深处。他向窗外看去,邵云和已放开了玫黛儿重新上了马,他四顾看着,犀利的目光在急切地搜寻着四周的人潮中那也许会出现的一抹熟悉的倩影。
他,在找她!
人海茫茫中要寻找这么一个也许不会出现的人儿是多么一件渺茫的事,可是,他依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在找她。龙越离眸中一紧,猛地退后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
周惜若黯然离席,打开雅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