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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念远抬起平静的眼眸,望进我眼里,“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
“你的月俸,根本就没提取过。”我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我的积蓄,不是府里的月俸。”他微叹。
我踱步到椅子边,稳稳坐下,端了杯茶,准备听故事。
又默然了片刻,他目光落到我身上,“我曾在西域游历,走过丝绸之路,与胡商做过买卖,到长安后又一直在东西市往来。”
我扣着茶盖,眼睛看着水杯里,“赎回明月珠的花费,占你积蓄的多少?”
“……不多。”
“不多是多少?”
“大概百分之一的样子……”
我一口茶水呛到,搁了茶杯到桌上,掩袖咳嗽。梅念远赶紧过来,给我顺气。我将他推开,又咳嗽一阵,“你……还给我打工做什么?”
“换个行业,尝试不同的人生。”他如此解释着。
鬼才信!我心内一股气堵住了,非常不痛快,“日子能过便行,这话你倒说得煞是回事,敢情你是钱挣得手软了,现在视钱财为浮云了……”我站起身,心中之气还是不顺。
他默不作声,低手拉了拉我袖子,我狠狠甩开,大步走了出去。
气呼呼地到了前厅,外面已经陆续进了几批的媒婆,众男宠接聘礼接的手软,个个忙着笔录礼金。媒婆们见我到来,纷纷整理了头饰衣襟和手绢,脸上露出职业的笑容,将我围来。
“顾大人,看您满面红光,印堂发亮,一瞧就是有大喜临门哟!”
“顾大人,看您身躯伟岸,肩胸宽阔,一瞧就是有富贵亲家唷!”
我从人群中死命挤过去,黑着脸,甩下一句话,“家资少于万两银子的,请出府门左拐或右拐。”
一半的媒婆愣在了原地。
我挤入正厅,往正椅里一坐,对外面道:“家资在一万以上的,一个个来。”
小龙捧着账本跟到我身边,手里按着序号,开喊:“给蒋员外提亲的,有请!”
一个衣着红艳的媒婆扭着腰肢到了大厅,屈身道了个万福后,开始替那什么蒋员外吹嘘了开来,“长安城里有名的蒋员外家资殷厚,年过四十始终未娶,等的就是有缘人,近日听闻顾侍郎的表妹叶小姐才貌双全,文武兼修,遂有心结这秦晋之好。”
我点了下头,“蒋员外有心了,只是我那表妹爱挑年少公子作夫婿,所以……阿沅送客,小龙,叫下一位。”
下一位媒婆一身青葱,摇着手帕道:“年少多金,挑我们宋员外家的公子最合适不过了,年仅二十五,有貌又有财……”
“家里做什么的?”我截口问。
“开连锁烧饼铺的。”
我喝了口茶,“我家表妹喜书香门第,下一位。”
第三位媒婆现身,喜滋滋道:“年少多金,书香门第,说的可不就是赵员外家么?赵员外家的公子年仅十八,开私塾的世家……”
我放下茶杯,嘴角微抽,“我家表妹今年二十有二,下一位。”
媒婆一个接一个的进,一个接一个的出,我听得头晕脑胀,支着头应对,最后我懒得动嘴皮子,只在桌上将茶杯轻轻一磕,小龙便会意,直接叫下一位。
后来,只觉耳边女人的声音不断,眼前却越来越模糊,眼皮也撑不起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嘭”的一声,我脑门磕到了桌上,一下子惊醒。
“嗯……到哪了?”我一袖子抹了口水,举目四顾。
却见厅里没有媒婆,只有一个梅念远在我面前,“没有合意的,都走了。”
“我还没听完,怎知有没合意的!”我揉了揉脑门,“小龙,谁家礼金最高?”
小龙从厅外转了进来,“大人,礼金最高的是城东的张先生,早年做过地方刺史,家资十万,聘礼一万。”
我两眼放光,手激动地握住了茶杯,“十……十万……”
梅念远眼眸一沉,问小龙道:“家里可有侧室?”
“无妻无妾。”小龙翻着本子。
我嘴角一咧,“甚好!”
梅念远阴沉地再问:“人品如何?”
“待人和善,为邻里称道。”小龙念着本子上的记载。
我眼中光芒大盛,“表妹嫁过去,必不会被欺负,甚好甚好!”
梅念远索性一把夺过小龙手里的本子,仔细看了一遍,忽然脸色轻松,眼里迸出一丝笑来,“大人可知道这张先生今年多大?”
我手指敲着茶杯,揣测道:“二十来岁?”
“再猜。”梅念远笑看着我。
“三十来岁?”我沉吟着,“其实三十也还可以接受。”
“再猜。”梅念远笑得十分开心。
我眉头蹙起来,“四十来岁……勉强也可以……”
梅念远眼梢眉角的笑意刻意收了收,凝视着我道:“那张先生今年,五十有五……”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我哆嗦的手指掀翻,我霍然起身,奔到梅念远跟前一把抢来本子,亲眼查看。
……果然五十有五……
梅念远愉悦地看着我沮丧的神情,“五十五的高寿,其实也还可以娶妻……”
我咬了半天嘴唇,最后抬眼看向笑得惬意的梅念远,点头,“说得是,七八十都可以娶妻,别说只有五十五了。”
梅念远脸上的笑凝固住,紧紧盯着我,“你……你……你真要……”
我回视他,“我与我表妹意见一致,只要聘礼过得去,夫婿的年龄出身都不是太大的问题。”我转头对小龙吩咐:“就张家了!”
“慢着!”梅念远将我扯到椅子边,按我坐下,俯身,凝眸到我跟前,“一万的聘礼算什么?我下十万!”
一个炸雷从我耳边滚过。十万——
“这么说,明月珠占你积蓄的百分之一是假喽?至少是千分之一?”我盯着他。
“浅墨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钱两,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筹集。”他眸子深下去,将我望住,“可你常常一掷千金,是真的在意银子么?”
我与他对视,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对方,咫尺却也往往是天涯。
“大人不好了!”阿沅飞奔而来,满头大汗,“萧阁老家提亲的来了!”
我眼皮狠狠一跳,“什么?”
梅念远也是一惊,“萧阁老?”
阿沅上气不接下气,“据说是……萧阁老家的公子……什么东西向来只要最贵的,连娶老婆……也要最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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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府上抬了七箱子绫罗绸缎五箱子珠宝玉石三箱子金银,落到我院中,领头小哥将礼单呈上,肃声道:“这是我家公子下的部分聘礼,待我家公子与老爷商量妥当后,再将剩余的礼金补上。”
我有些腿软,叫人搬了椅子到院里,我软软坐到椅中,阁老是我的宿敌,这聘礼只怕不能收,正欲拒绝,那小哥命人将箱子都打开,珠光宝气,流光四溢,顿时晃晕了我,脱口问道:“为什么只有部分?”
梅念远在我旁边接着道:“只下部分的聘礼,可见没有诚意,送客。”
我从袖里抽出扇子敲到他手臂上,忙对那小哥细语道:“我家总管心胸狭窄了些,小哥不要往心里去!”
小少年依旧肃声道:“下聘礼只是我家公子的主意,还未得老爷应允,我家公子担心叶小姐被人抢了先,所以先来下了部分,待公子说服老爷后,再补上。”
“这样啊……”我微微思索。
梅念远又道:“你家公子可知道萧阁老与我家大人乃是死对头?萧阁老怎么可能同意与我们府上结为亲家呢?”
小哥回道:“我们公子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论多贵的东西都要买下,老爷夫人也一直迁就着,如今虽在终身大事上有些龃龉,但我们公子哭闹了几天,不吃不喝,夫人也陪着哭了几天,想必今日便能劝动老爷。”
梅念远一副当家人的口气,“此事难说!我们表小姐是万不会嫁去阁老家受欺负的。”
我抖开扇子摇了摇,“总管,我饿了,去东巷买几个包子回来。”
梅念远半步也没挪动,吩咐起了小龙,“去买几个包子回来。”
“是。”小龙奔了出去。
我只得继续向那小哥求证,“有多大可能说服你家老爷?”
“十之。”
梅念远沉着嗓音道:“再大的可能也只是可能,未成事实之前一切都无意义,从未听说聘礼只下一部分的,此事于礼不合,送客。”
我抬起扇柄往左侧方树下一指,“总管,去那里歇着。”
梅念远转身去了树下,择了块石头坐下,半闭着眼,吹着清风。
我和颜悦色对小哥道:“既然如此,那这部分聘礼就暂时搁在我这里,等你家老爷定夺下来再说。”
“若我家老爷同意了这门亲事,会先请顾大人往我们府上去一趟。小的告辞。”小哥招呼家丁准备走。
“且慢!”我一屁股弹了起来,忙问,“去阁老府上?用……用不着这么复杂?”
“我家公子娶妻,自然不能轻率。”小哥扬起了头,“最迟就在明日,顾大人先做好准备!”
“这个……”我面色为难,神态纠结。
“大人——”小龙揣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跑进了院子,边跑边喊,“不得了了!谢大人派人提亲来了!”
接着就见谢府小哥毕恭毕敬地进了府,怀抱着一个木匣,到我跟前行了一礼,“小的替公子求亲,迎娶叶小姐!”
我心中有些些复杂,些些怅然,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萧府小哥不悦地跨前一步,轻蔑地瞅了一眼谢府小哥,“懂不懂规矩?我家公子已下了聘,迎娶叶小姐是我们萧家的事情!”
谢府小哥凛然道:“我家公子与叶小姐共过患难,对叶小姐是势在必得!”
萧府小哥不甘示弱:“我家公子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对叶小姐自然也是势在必得!”
我从小龙抱着的纸袋里摸出个包子啃了一口,默然瞅着谢府小哥怀抱里的木匣。他似是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立即将木匣打开,一个古朴沉甸的物事出现在众人眼前。
萧府小哥取笑道:“谢家如此寒碜,一块破石头就想娶走叶小姐?”
谢府小哥瞪他一眼,郑重道:“这是我家公子收藏十几年的砚台,是前朝大司乐俞怀风用过的东西,极具收藏价值!我朝开国太祖曾拟用十个州县换这方砚台,被那时的收藏者拒绝,后来这方砚台辗转流落,为我家公子所得,视若珍宝,堪比性命!为表示迎娶叶小姐之诚意,我家公子特拿此方砚台作聘!”
我咽下半个包子,险些噎死,“那那那现在值多少钱?”
谢府小哥眼角一亮,“此物可升值,价钱不可限量。”
我手里捏着余下的半个包子,默默为其估价。古董的价值取决于收藏者的欲念大小,前朝大司乐是我朝太祖曜武帝的胞弟,史书载武帝一生怀念其胞弟,改年号为怀章,拿十个州县换一方砚台,也在情理之中。可武帝也早已作古,如今可还有珍视这砚台的人么?宫里那头老狐狸不知道会不会跟他太爷爷一个样儿……
我拿不定主意。身边忽然多了个人,梅念远拿起了那方砚台,细细查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殷殷道:“总管,你觉得值多少钱?”
梅念远将砚台放回去,若无其事道:“这古老的砚台,也就对谢家那只砚台有价值。”
我神色一紧,“这话怎么说?”
“你若是跟谢家砚台一样有收藏癖的话,那这砚台就是无价之宝,若没有,它就是一方砚台,不管是大司乐用过还是谁用过,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么?”梅念远眼风扫过我面前。
我又咬了口包子,沉吟道:“可以转手倒卖什么的……”
梅念远不以为然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