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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帝放下手中梅花,轻轻击掌一下,侧殿侍立的宫女中一人缓缓走到跟前,手托一个卷轴。
我支着头,不知要玩什么花样。檀殊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目光注视卷轴,并没有表现出诧异。估计这花样,不是他授意,就是合谋。
宫女得了指示,站到大殿中央,缓缓释放卷轴,一幅绵长水墨画从她纤纤细手中垂展而下。
竟是,一幅水墨梅花。
这倒也没甚新奇,却见梅念远忽地站起,脸色突变,遥指他皇兄,“这是父皇赠与我母亲的画,母亲视若珍宝,如何在你手?你几次三番欺辱我母亲,可是一个男儿所为?可是一国君王所为?”
殷帝冷冷然,“你这为弟为臣的,又何尝守过纲常。朕做事,还需你来教导?”
见这兄弟俩了争执,檀殊立即起身周全,笑着道:“三殿下先勿动怒。陛下听说臣的师弟顾浅墨擅书法,特向梅太后借来这幅先皇赠图,请顾相题诗一首,应和这冬雪腊梅之意。”
梅念远依旧没有好表情,沉声问:“有借可有还?”
檀殊笑道:“此乃先皇遗物,终究是皇家珍宝。殿下还是以大局为重。”
梅念远哼一声,摔杯便要离席出殿。
“皇弟。”殷帝若无其事手拿一枝梅往空中一指,“这大曜顾相原本是你请来,就这么弃他不顾?”
见梅花指向我,我乐呵呵一笑,“题诗嘛,好说好说,这活儿我最擅长了。”
殷帝牵一发而控数方的本事确实高。梅太后珍藏的画作都能被他抢了来,那便是说,太后的性命亦在他掌控之中。我如今实则是个阶下囚,小命更是捏在他手掌中。他那忍辱负重的三皇弟回头目光轮了一圈,终于一言不发地重又坐下。
侍女撤去我案上的酒水果品,送上那幅“国宝”并同笔墨,一个伶俐的宫女便要在旁研墨伺候。我一抬手,阻了她的动作,“本官不习惯陌生人伺候,不然这诗句也酝酿不出。”
檀殊挥手命宫女退下,再殷切切到梅念远跟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请得他们三殿下“勉为其难”地挪动了尊驾。
梅念远走来我身边,坐下,牵衣,磨墨,一副不动声色的形容。案桌下,另一只手却将我左手攥住。所幸各自都是宽袍大袖,挨在一起坐,旁人也看不出袖底乾坤。
我眼睛看着画面,一份古朴之气扑面而来,水墨点染的梅花轻灵空逸,寒夜中似有暗香浮动,当空一轮明月映照林雪,几竿竹影如要随风而动。
这么好一幅古画即将被我玷污,不由向旁边的梅念远表达了歉意,“题得不好你也莫怪,以后跟你娘亲解释解释,这罪名可不能由我承担。”
梅念远点点头,“她原本是想留着传给孙媳妇儿的。”
我提笔蘸墨,侧头瞧瞧他,“你娘亲想得真远,儿媳妇儿都没一撇,还惦记着孙媳妇儿。”
“老人家么,总是想抱孙子的。”
“这孙子么,可不是说有就有,万一来个孙女,你娘亲的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眼光需放长远些,一年一个,还愁会没有孙子么,这概率可是大得很。”
我握笔的手一抖,差点颤下墨汁。
“我说,你们是在讨论题诗还是在讨论母猪生崽?”檀殊等了许久,有些不耐了。
我正色:“本官题诗容不得思维打乱,檀相请自重。”
檀殊暼我一眼又一眼,走开了几步。
我一面酝酿诗句一面继续方才的话题,“就说我师兄没常识,母猪下崽,那是一窝一窝的。”
梅念远笑着点头。
不久,我开始气沉丹田,落笔,笔毫灵蛇一般肆意游走。一气贯穿后,手中笔甩了出去。
檀殊将画卷抽回,凭着与我一起长大一起学习的丰富阅历,终于,没能辨出诗句。他自然是辨不出的,不然我从前那些摩崖石刻岂不要让他认了去。
梅念远从他手中要过画轴,念了起来——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倒也不枉做了我家这么多年的总管,识字辨句能力大有长进。
檀殊笑了,意义不明。
殷帝却是冷笑,“这首咏梅诗,配这幅墨梅图,倒是意味深远。”
作者有话要说:断了太久,实在抱歉,这个文不会坑,只是因出版推迟更新(出版更名为《爱卿有宠》,还未上市)。先填一点土。。。= =。。。
80 卿之情毒,有如砒霜
我却见那幅画中月光一晃;林下竟有美人缓缓走动,白衣飘飘如仙;发丝竟飞舞出了卷轴。一惊之下;我推倒了案桌;踉跄几步上前,打掉梅念远手中的画。
古画掉到地上,我抬脚就要踩去;梅念远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忙将我阻止;“你、怎么了?”
我扯住他;惶恐地指向画轴,“有、有鬼……”
梅念远却也是见鬼一般看着我,见我神色有异,拿手试探我额头温度,“说什么胡话?刚刚还好好的。”
“那画中有个女鬼!她……她要走出来,啊……”我平生最怕鬼,紧抱住面前人,将自己的眼睛深深埋在他衣襟中。
梅念远将我搂住,安抚地拍着我后背,语气和缓,“没有鬼,用不着害怕,闭上眼,不要看。”
我呼吸急促,当真不敢再睁眼,头却昏昏沉沉,跟喝醉了一般,神识有些不清,但明明记得没喝几杯酒。
“堂堂大曜宰相竟白日见鬼,还这般怕鬼,真是奇谈。”殷帝嘲讽道。
“黄泉散之毒,几日便可至幻。”梅念远语调平稳,我却能感觉到他心口波动起伏,“皇兄要怎样才肯给解药?”
“朕要看着他疯癫而死,这幅字画便算是给你的念想了。今日就到这里,朕要回宫休息。皇弟还是去陪着太后的好,可不要因小失大。”
经他们这一说,才记起檀殊恐吓过的话,原来不是妄言。我从梅念远怀里抬起头,望向殷帝的方向,“不知陛下可记得昨日翻阅的奏折的内容?”
正要离去的殷帝背影一僵,站定在殿门口。
“只怕明日您便不会记得今日我顾浅墨的题诗了。”
他转过身,冷冷盯着我,“朕依旧不会给你解药!”说完,甩袖出殿。
檀殊眉头紧锁,踱步过来弯身道:“殿下还是回太后宫里吧,浅墨由臣送回去。”
梅念远不松手,面色十分不好,“她若又幻视见鬼了呢?这人怕鬼怕得紧。”
我扶着额头,无力道:“没事,我闭着眼就是。”
又劝解许久,他才勉强答应由檀殊送我回去。
回到我偏僻的住处后,屏退了唯一照料我生活起居的宫女。檀殊见我如此行为,不由诧异,“师妹,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也不客气,扶着桌缘坐到凳子上,倒了一杯水搁着,“其实是师兄有话对我说,现在没有旁人,你请吧。”
檀殊沉默片刻,在屋里走了一圈,重回我跟前,“若我给了你解药,你是否可等价交换?”
故意思虑了良久,才在他殷殷的注视中开口,“我如何信你?”
他几乎不假思索,“我不会视圣上和国家之事为儿戏!”
“这交换之事可是你们圣上授意?”
“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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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他许久,淡淡笑道:“你敢欺君?”
“为圣上,为大殷,欺君乃是迫不得已,即便将来治罪,我也在所不惜。”语气很是平淡。
我啧啧称奇,“这么一番大义凛然的话,竟被你说得这样寡淡,一丝慷慨之气也无。”
“换是不换?”大师兄神色很坚定。
我将桌上倒好的茶水移到面前,“不然,你以为我倒水搁着做什么?”
一丝笑意微风般拂过大师兄的嘴角,他袖子一收,手指间一枚药丸晃在我眼前,“你却是如何肯定我会先救你?”
取过他指间药丸,就着茶水服下,暗自调息了少顷,并无不适之感。
大师兄赞叹道:“你倒是有胆量,当真不怕我使诈?”
我睁眼,缓缓一笑,再一笑,“我是赌,你不会拿那位的皇位来跟我使诈。要挽救他的记忆,你只能先救我。”
大师兄眼睛一眯,“你为何这般肯定?”
我笑而不语。
大师兄瞅我一眼,再瞅第二眼时,已然有些承受不住我深意的“笑而不语”。神色在他脸上有些僵硬的迹象,语气便十分不善,“小师妹,你不要自作聪明!”
我转开视线,淡然饮茶,“你又何必要我说破。这种事,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大师兄毕竟涵养极好,不再纠缠这一话题,被人勘破也不慌乱,让我十分佩服。正向他投以敬佩的目光时,他唰地盯住我,“陛下的解药呢?”
我不慌不忙道来:“这个嘛,明日午时,你再来取。”
“为何要明日?”
“这个嘛,奈何丸的解药需十几种药粉混合方才有效,而这十几种药粉,为了防止被你们盗走,我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而这配药的顺序十分重要,我得回忆一晚,睡足一晚,才好精神充沛丝毫无缪地配出解药!”
檀殊狐疑地盯着我,“当真?”
我立掌为誓:“若我顾浅墨不能为你们圣上恢复记忆,便……便立即化身畜生道,变作一头母猪!”
大师兄又审视了我一阵,审视了我的房间一阵,才决定明日再来。
送走大师兄后,我又赏花赏雪消磨时光,地上的薄雪这几日消融得差不多了,踩上去也不会留下脚印。终于挨到掌灯时分,用过晚饭,再挨到就寝时间。
伺候我的宫女小娥毕恭毕敬在铺床,我站到她身后,歉意道:“姑娘啊,得罪了。”说罢,一个手刀敲到她后颈,小娥当即仆倒在床。我给她盖好被子,吹灭火烛,打开房门,对着外间夜色“啊”的一声叫唤,声音不大不小,却在可听范围内十分凄厉。
宫内屋顶暗影中立即一个人影掠了过来,从半开的门缝中飘了进来。这人轻功自是了得,然而很快便软倒在旁侧暗影中的我之手。悄悄拖到一边,我又凑到门缝间凄厉地“啊”了一声,又一道人影在树顶犹豫片刻,掠了过来。其结局自然同前一个一般,遭了我的暗算。到第三回故技重施时,便有两道人影一同掠来。我一人难敌四手,便在他们进入房间后的一瞬间洒出了药粉,再补上两记手刀,又解决了两个。
之后去门缝间“啊”了数声,也不见再有人影晃动。看来,大师兄就派了四名护卫来看管我。想必是对皇宫守卫比较自信了。
我去房间换上小娥的宫女衣衫,再四处搜罗值钱的物事准备打个包袱,无奈发现一个悲凉的事实,这间囚房,当真一点值钱东西都搜刮不到。正沮丧之时,听见门口有动静。我随即屏息,悄悄摸到门后。
一个身影敲了敲门,见没人回答,便试着推了推门,哪知门一推便开。人影一脚迈进房间,我出手如闪电,今夜第六回使出手刀。此人更是极为快速地晕倒,栽倒在我身上。
熟悉的气息瞬时将我萦绕。夜幕星光黯淡,却仍有几点光亮映了进来,照在不速之客的脸上。一看之下,我险些叫出来,赶紧一把捂住嘴。
这快速晕倒之人不是大殷三皇子我的前任总管梅念远是谁?作孽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草木皆兵的时候形迹可疑地出现,不是找劈么?
推宫过血许久,手下之人才哼哼了一声。我挥汗吁了口气,“你总算活了!”
刚自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