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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绯色官服的御史中丞谢沉砚瞅着我的目光似乎动了动,如墨画出的轩眉蹙了蹙,不过整个人依旧是正襟危坐的姿势。同着绯色官服的漆雕白一脸同情却极为克制。而正三品的刑部尚书曹牧之坐在漆雕白一侧,视我的目光冷得不能再冷,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三人斜后方竖了扇紫檀雕花屏风,屏风上隐约可见一个绰约的人影,难道屏风后有人?
正胡思乱想之极,漆雕白咳嗽一声:“贤……顾浅墨,有何冤屈?”
我回过神,在他目光的示意下为自己辩白:“罪民没有毒害皇子!”
这时,一旁的曹牧之抢过漆雕白面前的惊堂木,“啪”的一声重重打在案上,谢沉砚与漆雕白均吓了一跳,我也跟着吓了一跳。
“大胆顾浅墨,目无君亲荼毒皇子,祸乱我朝还敢喊冤!来人,带证人!”
一宫女一太监被带上大堂,在刑部尚书曹牧之言简意赅的审问下,二人口供一致地指出,晋王遭毒害前与我在一起。
“顾浅墨,你可有异议?”曹牧之喝问。
“没有。”我老实回答,又皱了皱鼻子,“但……”
“晋王所中乃夹竹桃之毒,顾浅墨你府上可有夹竹桃?”
“有。”我继续老实回答,“但……”
“案发之后,有人在你酒案下的一只空酒壶内发现有夹竹桃毒汁的残留,而在此之前,晋王曾在你左右滞留,你毒害皇子罪证确凿,还有何话可说?”曹牧之眉须皆张,重重拍下惊堂木。
我一时懵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无话可说,便可画押!”曹牧之一挥手,效率奇高的文记官已记录完毕,将供纸上墨迹晾了晾,拿到我面前。
“且慢!”谢沉砚不动声色捞到了惊堂木,也重重一拍,吓得漆雕白一个激灵。
“御史中丞有话说?”曹牧之淡淡瞟了一眼抢了惊堂木的人。
“刑部尚书如此审案未免太过专断草率,顾侍郎府上有夹竹桃并不能成为证据,曹尚书可知京师官员府上有夹竹桃的便有多少么?”谢沉砚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抖开,对一旁侍立的小吏道:“念。”
小吏恭敬接过,扯着嗓子开念:“兵部侍郎薛大人府上植有夹竹桃四株,礼部尚书张大人府上植有夹竹桃九株,怀远将军府上植有夹竹桃十一株,中书令府上植有夹竹桃三十株……”
漆雕白用诧异且敬佩的眼神笼罩着旁边的谢沉砚,我亦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过去,难道、莫非……他将京师大员们的府邸都翻了个遍?谢沉砚眼神闪烁,并不看我。
“那又如何?”曹牧之打断了小吏的破锣嗓,脸上的胡须抖了抖,“当日杏园宴上,从顾浅墨酒案下搜出夹竹桃毒液,证据确凿!”
谢沉砚浅浅一笑,望着大堂外的天空,“曹尚书若是凶手,会在投毒后将罪证留在自己身边么?”
堂外听审的人群里发出了窃窃私语声。
曹牧之胡须迎风抖,“谢大人可知口说无凭,三司会审须拿证据说话,推论没有意义!”
这时,一个青衣小童从屏风后捧着一张纸条飘过来,送到了公堂正中央漆雕白手里。漆雕白打开纸条,阅毕,神色一振,收起纸条后,做了个拍惊堂木的手势,却蓦然发现惊堂木不在跟前。左右的谢沉砚与曹牧之同时投他一瞥,似乎对纸条内容有些好奇,这时漆雕白伸长手臂捞着了惊堂木,在案上狠狠一拍,“带太医与盛毒酒壶!”
当一只被包裹且密封的白瓷青纹酒壶被送到三位主审的公案上时,一名老太医也被送到。我身后看热闹的众人叽叽喳喳探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挪了挪跪得酸麻的大腿,也等着瞧热闹。
“肃静!”漆雕白拍了惊堂木后,命老太医上前查看瓷壶。老太医颤巍巍用各种药物与器材倒腾了大半天,漆雕白清了清嗓子,“此壶乃当日发现的罪证,一切都保持的原样,请问李太医,这壶内的毒液浓度如何,可否致命?”
老太医颤巍巍道:“回大人的话,这壶内夹竹桃的毒液浓度不高,误饮的话,短时间内不足以致命!”
众人有些哗然。漆雕白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曹牧之胡须又抖了几抖。
“晋王乃八岁幼童,李太医确定这种浓度不会致小儿性命?”曹牧之脑子转得也快。
“这个……”老太医踌躇不定,“老朽并不能十分保证。”
我长长叹了口气,这个证据确实不大能说服人。谢沉砚与漆雕白神色均是一黯,曹尚书浓须下的嘴角挑了挑。
这时,屏风后的小童又飘了出来,擎着纸条再送到漆雕白手里。无论谢沉砚还是曹牧之,目光都不自觉偏移了过去,就连我都想伸脖子过去瞟一眼。
漆雕白再阅毕,神色又是一振,“请问李太医,这瓷壶内除了毒液,还有什么?”
他这一问,令所有人都不解。老太医又一阵捣鼓后,颤巍巍道:“回大人的话,瓷壶内只有毒液残汁。”
曹牧之捋着胡须蹙着眉,眼神有些不解,谢沉砚处于思索中。本官我缓缓牵动了嘴角,暗中活动了下酸麻的腿。
漆雕白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慷慨激昂地面对群众,面色红润嗓音清越道:“各位父老乡亲,试想,御宴酒壶,密封之下,只有毒液却无酒液,说明了什么?”
谢沉砚正襟危坐,接口道:“说明瓷壶不是御宴之物,说明此案乃栽赃,另有隐情!”
群众被煽动,议论声如潮汹涌。
“肃静!”曹尚书将惊堂木抢到手里攥住,胡子一抖一抖,“瓷壶即便不是御宴之物,也不能证明它便不是犯臣私自携带之物,更不能就此推断此案乃栽赃,休堂!”
谢沉砚、漆雕白只得随曹牧之一起休堂,转到后厅继续争论。有个小吏殷勤跑过来给我开了枷锁,道是休堂时罪犯也可以得到人性化的优待。我笑眯眯道感谢,余光一闪,瞥见屏风后的人影闲步到另一个出口透气去了,一片紫色的衣衫在屏风与门之间轻飘飘飞过。
“大人,饿了没有?”不知什么时候,我家总管提了个食篮凑到我跟前。
已是未时,我倒的确饿了,迫不及待往食篮里掏食物,蹲在一边不客气地开吃了起来,梅念远在一边给我打扇子,“大人,慢些慢些!”
饭后继续升堂。三位主审坐定,屏风后的人影却一去不复返。酒足饭饱后,忍不住犯困,我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听审,依稀听见说要查明瓷壶的来处,暂时将我收监。一觉没睡醒,又被拖回了天牢。
跟左邻右舍打了招呼后,我哼着小曲熟门熟路摸进了我的小监牢,见有人在一张小小案几前看书,我一惊,立即正色,抱拳道:“走错了门,抱歉得很!”遂折身退了出来。
抬头见到对面的王二,忽觉此事有蹊跷,我摸着下巴又转回身来。监牢内凭几看书的人一身浅紫的衣衫,一条儒巾束发,此刻正抬头将我望来,嘴角一抹笑意,“没走错,顾侍郎。”
“晏晏晏……”我舌头打结,无法理解此情此景,“你怎被下狱了?”
晏濯香自案几后慢悠悠起身,手里还展开着一卷字帖,两手各牵一端,边瞅着字帖边走到牢门边,将手里的纸卷倾斜过来,慢悠悠望向我,“来向侍郎请教前人字帖。”
我接住他的目光,逆向看回去,从头发稍看到鞋子尖,再从鞋子尖看到头发稍,我眸子一眯,往他跟前踏一步,他退一步,我进一步,他再退一步,我再进一步。
到他退不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是角落了,也才意识到在无路可退的时候,他唇畔上扬的微小弧度还在,很浅,很优美。我眯着危险的眸子,凑近,再凑近,压缩着两人之间的空气。
美人情怀,后宫心计
“好香。”我摸了摸鼻子,眼睛往他身上瞟了瞟,“一个大男人学女人佩香囊。”
晏濯香笑了笑,“我不用香囊。”
“可千万别说你天生丽质,玉体生香。”我抬手夺过他手里的字帖,找了个地方蹲下看草书,越看越入迷。
也许过了半个时辰,也许过了一个时辰,看完草书,我伸伸懒腰,赫然发现晏濯香的存在。
“那什么,你、你要请教什么……”我良心发现,决定不计前嫌,给他解惑一二。
晏濯香本来坐在我的木板床上闭目养神,见我终于回魂,才道:“书画同源,侍郎精于书,濯香专于画,若能了悟互相的精髓,岂不能在当下基础上更进一步?”
我想了想,是这个理。“就是说,你打算向我请教草书精髓?”
他点了点头。
我又想了想,蹲地上找了个细棍,在一地灰尘上挥就了一个字,扭头威严道:“你瞧这是什么字?”
晏濯香走过来,也在我身边蹲下,认真瞧了半晌,“不知道。”
我暗中窃笑,威严地咳嗽一声,细棍点在地上,“什么时候能认出这个字,什么时候再来向我请教罢!”
晏濯香深思了片刻,缓缓点头。
这时,狱卒来送晚饭,我旋风般飘到牢门口,接过饭菜,转身搁到小案几上。我挽起袖子提起筷子,不客气道:“晏编修,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说罢,我夹了一筷子烧豆腐,美滋滋地往嘴里送。
啪嗒一声,筷子送进了嘴里,豆腐没进来。我瞪着眼睛一瞅,再接再厉,又一次夹起豆腐。又听啪嗒一声,豆腐还是没进嘴里,我怒火蹭地上来,放下筷子,一掌拍到案几上,扭头冲某人道:“我说你有完没完,不就没请你吃饭么,我坐个牢容易么我,这点饭菜匀你一份,我还吃什么吃!”
晏濯香手指间的小石子抛到了地上,笑着走过来,拿起我的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我狠了狠心将头扭向一边。晏濯香将筷子转了个角度,豆腐嗖的一声飞到墙壁根下,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正路过,吓得吱了一声后飞蹿了老远,豆腐的香气沿着墙根舒展,不一会,被吓飞的老鼠鼠目寸光地溜达了回来,一口咬定豆腐,拖到墙角啃了起来。
我痛心地再将头扭向一边。没多久,听见角落里吱吱的叫声和翻腾声。我将头转回来,目睹了一只瘦骨嶙峋老鼠惨死的一幕。
我目光抽搐,久久无言。
晏濯香将食案移开,矮身到我跟前,神色郑重,“张嘴!”
他让我张嘴,我自然不会张嘴。他毫不犹豫地一手撬开我的嘴,一手丢了个什么玩意进我喉咙里。我还没尝出味来,那玩意就滚下了喉咙。
“十香软筋散?含笑半步颠?”我掐着喉咙想把那玩意咳出来,眼泪咳出来了,那东西却半个粉末也没见出来。
“九花玉露丸。”
我停止了咳嗽,隔着散落的发丝斜眼望过去,不知其真伪。晏濯香从我身边撤离,收好了字帖,放进袖子里。
“最迟明日申时顾侍郎便可到府,不过前提是三顿不要吃饭。”
我危险地眯起眼,“三顿?”
晏濯香迈着步子到了牢门边,我在他身后问了一句,“谁要我死?”
“明日便会知晓。”
“你怎知今日晚饭会有毒?”我在他身后又问了一句。
“我想……”晏濯香在牢门边回眸,莫测一笑,“今日三司会审后,顾侍郎定然也猜到了晚饭不可轻易食用。”
“是么?”我眼睛微眯,“如果不是你阻止,只怕我真吃了呢。”
“以身犯险,只为看我救是不救。”晏濯香眼里的笑意深了一层,如有一团光华在他眸子里流转,“顾浅墨当真可为人所不能为之事,如此城府,何愁他日不能入阁拜相!”
“什么入阁出阁,哪家要嫁女儿么?”我蹲在草堆上,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