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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姨娘面色更为难起来,让她说老太太的坏话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思前想后才拣了些重要的说:“老太太今天起得早,头有些疼,性子比平日里焦躁些,听见舅老爷来了,不知怎的,偏生不许舅老爷做客,喊了几个婆子来说要把舅老爷一家赶出去……唉,也是老太太的脾气……”
锦音闻言摇了摇头,叹气道:“祖母做得也太过了,怎能以贵贱论人情呢。”锦音是不知道祖母和沈老太太年轻时候那档子事儿。
文姨娘接着道:“太太也是个耿性子,先是好言劝了几句,老太太的火愈发上来了,就争执了几句。太太也是好心,人家远路迢迢地赶来,眼赤脸白地把人打发走,这哪是大家规矩?再说太太疼言姐儿是众人可见的,舅老爷家清贫如此,还抚养言姐儿到这么大,可见心意,太太心里自是也想见一见抚养言姐儿的一家人。”
锦言一想起母亲,心中就热乎乎的,就像遥远的小时候,父母都是身后坚实的靠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转过身去,都有最熟悉的温暖。锦言想了想,问:“于是母亲和祖母就为这个事吵起来了吗?”
文姨娘拧了拧帕子,无奈道:“要只是吵几句,我也不用在门口巴巴地等着你们。老爷早朝的时候就吩咐了,晚上要去赴宴,无论如何我也不敢惊动了老爷。太太辩解了几句,一不留神袖子把桌上的一只青玉杯子带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这青玉杯子原不是用来喝水的,是老太太嫁妆里的旧物,原本是成套的,一式八个杯子,还有一个青玉酒壶,今日是老太太特登拿出来给徐姨娘看的,谁知道……太太就失手打了一个。”
锦音吐了吐舌头:“这套玉杯可真是祖母的爱物,每个月都要寻出来抹上两遍的,太太也真的不好彩。”
“可不是,”文姨娘摇了摇头:“老太太揪着太太不让了,又哭又闹的,太太不理会,老太太更闷气了,取了簪子就要往胸口上戳,太太一时情急去夺簪子,不小心推了老太太一个趔趄,老太太气得脸绿,说……说太太想要老太太的命。之后,更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说太太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锦言越听脸色越沉,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点陈年旧物,就将人贬损如此,也欺人太甚了。
文姨娘又叹了一声:“太太的气性你们也知道,也不是个好欺负的,看太太的脸色,本来想要道声歉的,可老太太说话也忒难听,太太火上来,当着老太太的面,把那套玉杯剩下的也都砸碎在地上,一个也没留。老太太气得脸都发紫了,太太还跟没事人一样,差了丫鬟从漪兰居取了一套差不多的青玉杯来,展开一看,哟,比老太太那套成色还要好许多呢,且是一式十二个玉杯,一双玉壶,真个是宝贝。”
锦言也忍不住抿了抿唇:就是嘛,母亲可不是好惹的!
锦心却笑吟吟说:“那祖母肯定会说母亲是富贵压人,更气不顺了。”
老太太娘家虽是元帅府,可因那一场大水,早就败了,虞氏的娘家却是如日中天,权势富贵一样不差,比起来,老太太自然占不了上风。老太太是处处要强的性子,本来就是借机敲打儿媳,反被儿媳呛得没有面子,战火恐怕得更高涨了。
未等文姨娘再解释,她们已经走到了茗秋堂门前,远远地就能听见屋里面老太太凄厉的叫骂:“我儿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冤孽,这辈子要娶你过门来克我,仗着娘家有几分权势,跟我在这要强掐尖。哼,你们虞家算什么东西,放在三十年前只配给我们元帅府提鞋,你这破杯子烂碗,以前在我们家都是给下人吃饭的。”
虞氏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了下来:“爱要不要。”
锦言她们进门的时候,老太太的拐杖正狠狠杵在地上,指着虞氏的鼻子尖:“你给我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少一粒我都不饶你。”
虞氏微笑:“那些下人吃饭的破杯子烂碗老太太紧张个什么劲儿。”
老太太的手一扬,正想打虞氏一个耳刮子,忽然觉得腕子被谁牢牢钳住,昏花的老眼一看,啐,竟然是小妮子连锦言。
锦言仰起头,一字一句说:“不许打我母亲!”
老太太气得哆嗦,换了只手顺势便刮在锦言的耳根子上,骂道:“倒会看时机巴结人!”锦言眼前一黑,只觉耳朵里呜隆隆,倒在虞氏的怀里。
虞氏扶着锦言,瞧见她侧脸上红红的五指印,登时眼圈就红了,十指丹蔻都深深扣紧在手心,颤着声儿道:“做什么要动手打孩子?言姐儿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姑娘,你也狠心下得去手!”
徐姨娘这时也拧着腰过来看锦言,睁着眼说瞎话:“没事没事,一点也看不出来,太太也是,说出那样冲的话来,难怪老太太恼了。”
老太太看见锦言半边脸都肿了,知道自己手重了,心里有些懊悔,可面上仍做出厉害样子,冷笑一声:“好一个母慈女孝,外人见着,还以为你是亲娘呢,哼,不过是继母罢了,做出和祥可亲的样子给谁看呢,还不是为了让我儿子夸你一声贤惠。”
虞氏让锦言坐在位上歇着,自己直起身来,毫不畏惧老太太逼人的目光,一双美目莹然,目光里隐隐透出正气,她慢慢说道:“你也知道她是个没娘的,那么小的年纪就丧了母,有家不许回,伶仃一人寄人篱下,你就不想想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看见别家小孩和爹娘撒娇,她会不会伤心?想起跟娘在一起的短暂时间,她会不会哭醒?你们合家欢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流落在外边的连家小姐?”
老太太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变得灰白。
锦言的眼泪不住地从手指缝里流出,交织泪眼里看见虞氏的背影,瘦削而坚忍,锦言心里不住地念:母亲,母亲,我愿用我一世的幸福,换您一生的平宁。
作者有话要说:
34、以牙还牙
一会儿,陈嬷嬷也闻讯而来。陈嬷嬷进门绕眼看见锦言肿了半边的小脸,还有虞氏通红的眼睛,本来黝黑的面庞更变得黑云满布。陈嬷嬷嘴角微扬,看着老太太点了点头:“好,好,好,这么多年,你的性子依然是这么个样。”
老太太本就被虞氏问得哑口无言,这时又见陈嬷嬷来了,气势已经弱了大半,说话也觉得提不起气来:“你个老不死的来做什么?”
陈嬷嬷撇了撇嘴,愤然说:“我来看你这个老不死的在这现什么眼!”
徐姨娘凤眼一瞟,没好气地说:“哟,我当是哪位说话呢,原来是言姐儿的奶娘,不过是个下人罢了,敢这么着教训老太太!”
陈嬷嬷扯了扯唇角:“哟,我当是哪位骂我是下人呢,原来也是个下人。”
徐姨娘来了劲,不依不饶起来:“你说什么?别以为你年纪长一些,就敢在这倚老卖老。喊你一声嬷嬷是抬举你,不过是乡下来的老婆子罢了,敢跟我说嘴。”
陈嬷嬷面不改色,仍是平缓的语调:“我说错了什么吗?你就是个妾,妾就是下人,你再威风再能耐,也是个下人,要想不让人说,滚回去重新投胎!”
徐姨娘平生最恨人提她是个妾这个事实,陈嬷嬷竟当着这么多人不给她面子,气得咬碎银牙。锦心冷冷一笑,帮着姨娘讲话:“陈嬷嬷,我可是主子了吧,我说话你总得听。”
陈嬷嬷也冷笑一声:“庶女罢了。”
锦心霍然起身,对着老太太的几个嬷嬷招手:“过来,给我掌她嘴。”
陈嬷嬷微微一笑,看着老太太轻蔑地问:“你的人要掌我嘴?你不拦一拦?”
老太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长叹一口气,对着几个跃跃欲试的嬷嬷说:“你们下去。”
徐姨娘和锦心互望一眼,都觉得奇怪:老太太因何不敢和区区一个陈嬷嬷对阵?
锦言也歇了过来,耳朵里还有些低低的嗡鸣,咧了咧嘴,只觉得生疼,看见陈嬷嬷制住了祖母的戾气,心里一阵快慰,原来这个嚣张跋扈的祖母也有软肋,想来当年害死陈嬷嬷儿子的事情始终是祖母心头的一根刺。
锦音这时也牵住了老太太的手,轻轻摇晃道:“祖母,咱们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好。”
老太太眉色一松,眼神颇为暗淡。徐姨娘见老太太有了退意,心里不值起来,转而又道:“你们仗着人多,欺负起老太太来了,也不看老太太一把岁数,被你们气成什么样了?”
虞氏冷声问:“我们哪里欺负老太太了,你不要在这里颠倒黑白。”
徐姨娘用帕子擦了擦额,挑眉笑道:“依太太的话,倒是老太太欺负太太了。”老太太心里一阵闷气,刚要开口,就被徐姨娘用眼神压住,徐姨娘继续道:“按道理来说,沈家的人来连家,本就不该接待。言姐儿她娘已经去了多少年了,难为他们还急着咱们这份亲。而且言姐儿她娘出门子出得也不甚干净,他们也好意思再上来……”
锦言气得一阵头疼,喉咙里像有火一般,冲到徐姨娘面前厉声道:“不许你胡说八道!”
徐姨娘耸了耸鼻子:“我胡说八道?连家的老人儿们谁不知道那段苟且,你娘为了别的男人一病不起,老爷何等的胸襟,仍是衣不解带地陪着你娘,后来怎么着?还不是收拾了东西回了家乡去找那个男人去了……”
锦言已经扯住徐姨娘的领子,一字一句:“你再敢说一个字!”
徐姨娘巴不得锦言打她一顿,这样到时候就可以委委屈屈地去老爷面前告状了。于是笑得更猖狂,挑衅地看着锦言,勾起了唇角:“怎么?你娘没告诉过你她年轻时候的风流往事吗?”
锦言有把徐姨娘捏死的冲动,正要把冲动付诸行动的时候,一只柔软的手拉开了她的腕子,锦言仰头,是虞氏面色平和地拉着她的手说:“言儿,不要闹。”
锦言一时不知怎么好,心中的委屈憋成一腔火,徐姨娘倒是妖娆一笑:“还是太太识大体,到底是出身名门……”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落了火辣辣地一掌。
徐姨娘不可置信地昂起脸来,结结巴巴地说:“太太……打……我!”要说徐姨娘进门以来实在没受过什么委屈,府中上下人都算尊重她,以前锦言她娘主事的时候,倒是人家正妻受了不少气,虞氏虽然一向不待见她,但是虞氏一尊冷菩萨,要说打在脸上,还是头一回。
虞氏微哼一声:“打的就是你!”
徐姨娘可能被打懵了,扬起袖子就想还手,锦心在后面看得胆战,适时扯了扯徐姨娘的衣角,徐姨娘反应过来,若这掌打了下去,任她多能耐,也别想在连家混了,手便生生停在半空。陈嬷嬷心里一笑,没给徐姨娘放下手的机会,便过去捉住了她的手腕,道:“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胆子啊徐姨娘。”
徐姨娘咬住唇,还想辩解:“我只是要扶发髻……”
这会儿,门吱呀一开,迈进一个石青官服的人影来,厅堂里的丫鬟嬷嬷们纷纷行礼:“老爷安。”连明甫刀裁一般的眉微皱,一进门眼神便落在徐姨娘被陈嬷嬷攥住的手腕上,疲惫地问:“什么事?”
未等大家反应过来,锦言踉跄地走到明甫身边,拉住明甫的官袍,可怜兮兮地指着脸:“父亲,姨娘打我……”
众人讶然。
——却没人敢出来辩驳锦言脸上那指印子不是徐姨娘打的。
徐姨娘几次张了口,都没说出话来,像脱了水的鱼。锦心倒想说来着,可眼神一碰见老太太凶神恶煞的脸,便吐了吐舌头,垂下头去了。
徐姨娘本想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明甫的眼神再不放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