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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漫且长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南方的气候还很闷热。刚刚赶了一段路的秦皓满头大汗,他坐在马上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狠狠的灌了几口水,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自己偏偏就摊上了这么艰巨的任务呢?
回到西华,且不说栗英倩是否会答应随自己前来金陵,就是自己的身份也很容易暴露啊。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浮现出临走当日的情景,在他向知玉抱怨了不下几百遍之后,后者却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请女将军前来只会对我们有利,你放心去吧。”
就这么一句话就直接将秦皓所有的抱怨堵住,而后秦皓只好翻身上马,开始赶路。
收回思绪,秦皓又叹息了一声,伸手入怀摸出了临走时知玉交给他的锦囊。知玉当时跟他说到了义阳之后才能打开,而此时他正是处于义阳,还用不了几天就能到洛阳,然后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赶到长安了。
秦皓原本心中就很奇怪这锦囊中到底装着什么,此时感觉其拿在手中轻若无物,更是难掩心中好奇,当即也不再迟疑,直接打开了来。
轻轻抽出其中的物事,秦皓顿时震惊了一瞬。
细密的羊皮纸里散逸出一丝药味,而其中包裹着的居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秦皓心中恍然,难怪公子会叫自己到义阳再打开。
这面具做工十分细致,竟是用真人脸部皮肤所制。既是如此,在风吹雨淋下,它很快就失去效用,因此才会用药浸着,再用羊皮纸层层裹住保存。一般这样的人皮面具要花费千金,但最好的效果却至多只能保证一月左右。如今义阳过了就是洛阳范围,到时候熟人势必会多,人皮面具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而时间上,从义阳到长安,即使是来回往返,一个月也已经绰绰有余。
公子的计划可真是周密。
秦皓从水袋中倒出些水抹了抹脸,将整张脸打湿了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展开人皮面具,将之轻轻覆于脸上,而后用指腹细细的压着边沿,直到再也感觉不出脸上有东西的存在,他知道整张面具跟脸上的皮肤已经完全融合。
做完这些,将空锦囊收好,秦皓心情放松了大半,又饮了些水后才继续驰马上路,可直到赶了很长一段路程,他心中还在感叹着知玉的缜密心思。
而此时距离义阳百里之外,秦皓心中不断提及的公子知玉正安逸的坐于宽大精致的马车之中,随着马车的轻轻颠簸在闭目养神。
安宁兮与知玉同坐于车中,武之锐在外驾着车,车外是随行护送的禁卫军,整整齐齐的足足有三百来人。
因为安宁兮只带了知玉和武之锐两人上路,偏偏知玉身体又不好,所以充当车夫的就只能是武之锐了。正是正午时分,马车里面倒还算是舒适,只是可怜了他要经受外面阳光的荼毒。
其实原本安宁兮打算只是他们三人轻装出发,但是郎太傅等人实在不放心,这才挑选了这么多禁卫军随行护卫。这一路上自然会招来百姓们好奇的围观,结果他们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后来还是听了知玉的建议,改了现在走的这条路,速度才又快起来。
知玉对地形道路掌握的这么透彻,自然又再度引起了安宁兮的注意。
行了许久之后,武之锐一勒缰绳将车停下,抹了抹汗后对身后车厢里的人禀报道:“君上,已经到江都了。”
车中的安宁兮闻言,抬手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此处还是城郊,不过的确是到了江都了。她曾经来过这里,虽已过去了十年之久,但这里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二致。
“看来我们速度很快,才不过半月,就到了江都了。”安宁兮淡淡的说了句,紧接着脸上的神色却开始变的复杂。
那么很快就要到开封了。
“的确是快,再过几个时辰,到淮水边换乘轻舟,速度会更快的。”知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突然接过了安宁兮的话头,嘴角笑意轻浅,“一过淮水,便是开封地界了。”
听到这话,安宁兮的神色越发复杂,缓缓放下手中的帘子,她背靠着车厢闭了闭眼,许久才对车外等着吩咐的武之锐说了句:“那就快些赶去淮水边吧。”
这一天她不是已经等了很久了么?现在何必想这么多,只要一步步按着自己的计划来就好。
安宁兮在心中安抚了自己一阵,情绪回归平静。转头之际,却见知玉正盯着自己,刚刚平复的心绪又是一惊。
“君上似乎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知玉说着,眉头已经轻轻皱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担忧无比,如此真挚诚恳,反倒叫安宁兮觉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没有,本宫无事。”安宁兮摆了摆手,偏过头去,直接忽略掉知玉探究的目光,垂眼盯着自己衣角的花纹发呆。
其实不是发呆,她在一步步理着头绪,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而坐在他斜对面的知玉何尝不是在做着自己的打算。刚才闭目养神之际,他已经将在开封有可能会遇到的种种情况都想了一遍,而后做了个决定。
“君上,知玉有一事请求。”
安宁兮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知玉,却见知玉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有些奇怪。
“是什么事?你尽管说来便是。”
安宁兮话音一落,知玉脸上神色越发犹豫,像是故意吊着别人的胃口一般,直到安宁兮差不多要再度询问之际,他才开口说道:“我是想请君上准许我在东越期间不用见任何人。”
安宁兮心中诧异,当即问道:“这是为什么?”
知玉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竟带了一丝红晕,“这个……君上还记得东越六公子吧,当初我见君上对他有意,斗胆向您提及将他收入后宫,这才有了后来他逃走和您受伤的事。六公子也知晓实情,假如被他见到我在东越出现,恐怕……”
安宁兮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这个知玉倒是有趣,明明自己占据着最受女侯宠爱的位置,却还帮着她收纳别人进宫。不过这也说明他的确是有些问题的不是么?
安宁兮本来还想带他出席东越宫中宴会,怎料他却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这样也好,他的身份毕竟尴尬,倘若到时候被东越那些人逮着大做文章,说南昭不尊重东越之类的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安宁兮也没说什么追究他害了自己受伤之类的话,只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好好的待在住处,哪里也不要去就好了。”
知玉闻言,脸上当即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嘴角也再度显出了笑意。
两人说完这个话题之后再无他话,车厢中再度陷入了沉默。而坐在外面赶车的武之锐此时心中却是腹诽不断。
原先他就看知玉诸多不顺眼,如今听闻他居然是间接导致自己蹲了半月暗牢的罪魁祸首,心中更是气愤。
一个靠脸吃饭的,怎么还敢兴风作浪!
武之锐心中不平,手下便用了力气,一下一下狠狠的抽着马匹,倒使马车行进的速度更加迅速,差点将徒步随行的禁卫军给甩掉。结果本来到达淮水边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的时间,硬是在他的马鞭下缩短了整整两个时辰。
马车到了淮水边,安宁兮下车之后看了眼尚且才到傍晚的天空,对武之锐的驾车技术夸赞了一番。
武之锐本来就不是成心驾驶的这么快,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后怕不已,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自己可就担不起这责任了。因此此时听见安宁兮的夸奖,他十分愧疚的低下了头,只是偶尔抬眼狠狠的瞪一眼知玉,以表达心中还未退去的愤怒。
知玉自然不知道武之锐心中所想,他正在四下巡视着哪里有足够大的船只,好歹这里除了他们,还有足足三百号禁卫军也需要过江。
知玉很快就寻找到了目标,此时远处江边正停靠着一条船,雕梁画栋,足足有三层之高。船上的人朝他这里的方向张望了一阵,然后赶紧下船而来,身后跟了一群士兵。
那人年纪三十开外,一身玄色官服,金冠束发,眉眼虽然还算俊秀,却难掩阴沉之色。
安宁兮也看到了来人,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没想到居然是他来了。
来人在安宁兮眼前站定,视线在知玉和武之锐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对安宁兮拱手道:“这位可是南昭女侯?”
安宁兮点点头,“正是。”
“那就好了,下官是东越礼曹侍中萧如忠,奉我王上之命,特来淮水迎接女侯前往开封。”
安宁兮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却也越发冰冷,“那就有劳萧大人了。”
萧如忠,是她身为萧如清时同父异母的长兄,也是兄弟姐妹中对她最为严厉苛刻的一个。
听了安宁兮的话,萧如忠又客套了一番,这才领着三人往大船而去,南昭随行的三百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在大船的三楼船舱里坐定,安宁兮脸上的表情近乎愉悦。她看着窗外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江面,心里充满期待。
十年了,楚业祈,终于又要见面了。
高僧荼弥迦
由于是傍晚才上船出发,安宁兮等人到达东越时已经是入夜时分。
南昭的禁卫军自然是不允许进入东越王宫的,此时全部都被安排在了开封的驿馆。而安宁兮三人则在萧如忠的安排下当即乘车入宫,因为东越王已在宫中为来访的各国君主提供了专门的休息之所。
萧如忠骑着马在前侧引着路,当马车缓缓驶入那道熟悉的宫门时,安宁兮心中的思绪早已波涛汹涌,翻滚不断,往事也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曾经以为自己会容华加身的走入这道宫门,没想到如今归来,却是以这样的身份和方式。
进入宫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安宁兮收回思绪,就听见外面的萧如忠十分恭谨的说道:“请女侯下车。”
安宁兮掀开帘子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处宫苑之外,打量了一眼四周情景,毕竟十年了,东越王宫变化的还真不少。
已经有小太监过来在马车下放好了墩子,武之锐从驾驶的位置跃下站定,扶着安宁兮缓缓下了车,知玉也跟着走了下来。
“这里是我国王上为女侯您安排的住所,假如不满意,女侯请尽管言明。”
宫灯高悬,将整个王宫照的亮如白昼,安宁兮抬眼看了看眼前颇为气派的宫殿,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不必了,这里很好。”
适才萧如忠说的话十分客气,让安宁兮觉得有些不适应。一个以前在自己面前傲慢无比的人一下子变得这么彬彬有礼,总是让她觉得心中有异。
萧如忠听了这话不再客套,对安宁兮道:“其实许多国家的君主都已经到了,明日王上就会在宫中设宴招待,如今女侯到的正是时候,今晚就请先好好休息,宫人们会用心伺候的。”
安宁兮挑了挑眉,“哦?明日就有宴会?”
那几个国家动作倒是比她迅速的多,东越一召唤就来了。
萧如忠点了点头,难得的笑了笑,眉目间扫去了些许阴霾之色,“是啊,明日就有宴会,想必会很热闹。女侯赶路已久,现在还是先请休息吧。”
安宁兮点了点头,没再接话。萧如忠接人的任务已然完成,朝她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见他离开,安宁兮提步往眼前的住处而去,然而刚走了几步,余光一下子瞄到了右边正在往这里行来的人影,顿时停住了脚步。那人显然也已经看到了安宁兮,也停下了步子看了过来,接着脚步移动,慢慢的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