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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然环顾四周,闲闲开口,“各地藩王奉诏谕进京,听闻你在行宫修养,便顺道来会一会老朋友。”
顾南风招呼宫女上茶,亲手捧给他,他触到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却是稍纵即逝,他有几分恍惚,隐隐觉得这仍是在太原的平淡日子,只是她益发娇媚,像是熟透了的蜜桃,甜得能掐出水来,这失神之时,不慎就将感叹说出,闻言,她勉强笑了笑,大约是也觉得他这话不妥,“王爷太过抬举我,顾南风什么模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此番前来,乃是做一回信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点着火漆的密信递给她,“贺兰老将军托我交给你。”
顾南风当即拆了,厚厚一沓纸却只有最上面一张洋洋洒洒写着几个大字——“送信的忒坏”,教她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
李慕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突然间局促起来,问:“怎么了?我脸上写了字不成?”
顾南风摇摇头说没什么,顿了顿又问:“你看过信么?”
李然皱眉,“火漆完好,再而,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守信用的小人么?“不等她解释,即开口道:“南风——我有话要说。”
鲜少有人这么叫她,十分不适应,但见他神色凝重,只得洗耳恭听。
李然道:“说来可笑,我始终无法忘记你,读书时,练剑时,事事处处都是你的影子,即便是成了亲,面对露雅,想着的却是你。像是中了毒,恶疾缠身,不可救药,明明知道此行凶险, 但想着能够有机会见你一面,即便是丢了性命也甘之如饴。”
“纳尼!”(注:日语)顾南风听得一头雾水,听他不知所云唧唧呱呱长篇大论一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没有男配角表白时令人心酸心痛愧不能当的复杂心理活动。
简而言之,顾南风完全蒙了。
李然慢悠悠啜一口热茶,深情款款握住她的手,无限温柔地说:“兴许对你而言,初到山西那一夜不过是酒后失行,或是你将我当作皇兄,但于我而言,那是今生今世无法忘记的时刻,那时你虽有了身子,却瘦得可怜,腰肢不盈一握,嘤嘤在我怀中哭泣,我闻着你发间玫瑰香,一时迷惘,听你说恨他,我便知道你这么做不过是气不过,想要报复皇兄。但无奈是你,你要我做什么,我绝无半句怨言。犹记得你锁骨玲珑,一颗小痣像一滴泪落在胸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爱我,我知,我一直知,你的爱不过短暂一瞬,而我,这一生一世怕是都不能忘了。”
嘤嘤你妹啊!这下顾南风总算听出些眉目来,李然千里迢迢赶来为一刻诉衷情,最奇异是这旧情纯属虚构,绝不是作者写太久而造成情节断裂,他来者不善,难怪老头说他混蛋,老头简直是如来佛祖玉观音,耶稣基督玉皇大帝,神机妙算。
然而最可怕的是坐在屏风后头的李慕,此刻如地狱阎罗,双眼喷火,随时要吃人的模样。
李然不知李慕与他共处一室,他料想依着李慕的性格,顾南风身边必然都是他的人,她言行举止无一不上报给李慕,今日对话也不会例外。“我知道你过得不快活,皇兄贵为天子,又怎能钟情一人,往后还不知要收多少委屈。南风,我实在不舍,不忍心见你终日郁郁寡欢,即便你心中没有我,我也愿意与你相守一世。只要你点头,咱们这就离开,走得远远的,我也不要做王爷了,你与我去民间做一对平凡夫妻,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可好?”
“真有意思,王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究竟想要什么?”突然间有人说我爱你深情永不移,贱贱的某人居然还有心情得瑟,接下来自然惊诧,估摸着李然在削藩的大形势下,誓死要做钉子户,抱定主意不肯走,顺道决心与他们同归于尽,大家抱团一起死最热闹,真是犀利。顾南风此刻的感觉,犹如明知种下去的是一颗大蒜,三个月后却开出水仙花,纯洁的男男关系变为狗男女关系,虽说激情四射,但顾南风还是受不起啊——
李然笑得凄惶,呐呐道:“我料到你不会答应,南风,你总是这样,一次次伤我的心。我还有故事要说,却不知说出来是对是错。”
“你吃核桃吗?我最近很擅长敲核桃,这就敲一个给你。”说着抓了锤子来哐啷哐啷敲得兴致高昂。
李然不理会,自顾自说:“你难道不想知道周沐为何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你知李慕对他做了什么?难道当真如此无情无义,半点留恋没有?”
顾南风道:“你咄咄逼人又是为何?捏造事实又是为何?我实在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你。或者是疯狗乱咬人,逮着谁是谁?”
剥得干干净净的核桃肉递到李然手里,他自嘲地笑,“算是头一回见你生这么大的气,是我的荣幸,这核桃总不会有毒吧?”
“试试就知道,没毒继续说,有毒当即就死了,交代遗言。”
李然自然要说下去,他目的在此,怎能无功而返,屏风之后李慕却陡然间恐惧起来,他唯恐她恨他。
“简而言之,你人事不省之时,皇兄告知周沐你已被他杀死,瞧你们情深似海,索性成全了你们。找一句女尸替你同他关在漆黑不见光的墓穴里,三个月后打开坟墓,里头只剩下疯疯癫癫的周沐与一具枯骨,那女人可怜,死后还要被人啃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如何?皇兄为了得到你,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
“碰——”顾南风抓起手边的茶壶就朝李然砸过去,他不躲不闪,茶壶恰好砸中他额角,片刻血流如注,染红了小半边脸,他却仍是笑,仿佛十分享受,像是吸血的妖媚,痴笑人间,“急什么?话还没有说完。”
眼看她几近崩溃,他却可以一杯茶,一抹笑,眼睁睁目睹她分崩离析,这快感令人沉醉,“你放心,周沐现下在我府上,年尾提了副都统,娶的是城中名门闺秀,又纳了良辰姑娘做妾,听说是老相识,有旧情,日子过得逍遥似神仙。你听了,心中大约也好过些。不过我心怀疑惑,从前你那样执拗的一个人,怎会忍得住妹妹与丈夫偷情?或是想要效法大小周后?顾芳芳现下在牢里吃好住好,行刺天子那样大的罪名怎能就这样拖延着,按律当斩立决,或是有人念着春风一度,舍不得下手?南风,如此看来,你比大周后更大度些,还能活得如此潇洒甜蜜,令人艳羡。”
她深吸一口气,企图将上翻的血气压下,闭着眼,不愿看他,“说完了?在这用膳吗?我去叫厨房准备,加几个你爱吃的菜。”
李然用袖子擦一擦血,缓缓起身,欺近些许,“谢娘娘好意,我便不在此多留了,以免落人话柄,娘娘百口莫辩。”再而压低了声音,只让她听见,“下回再见,兴许就是贩夫走卒,阶下之囚,但周大哥豪言壮语,要为我先锋,如此盛情着实难却,娘娘保重。”
顾南风抬眼,直直看他,勾唇,嘲讽道:“王爷保重,只怕是一别难相见。”
他旋即转身欲走,恰时李慕从屏风后大步走出,厉声道:“侍卫长何在?将此等逆贼速速拿下!”
被按倒在地,李然却并不惊讶,抬头看着满脸阴郁的李慕,满意至极,“臣弟不知陛下在此,有失礼仪,望皇上恕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敢问陛下,要以何种罪名拿下臣弟?”
李慕一时也编排不出恰当罪名,恼怒,大手一挥,“押下去!”
那门吱呀一声响,一切又回复宁静,顾南风坐在圆凳上,手里捏着李然掉落的核桃仁,怔怔出神,而李慕背光而立,目光死火,仿佛要在她身上烧出个窟窿。
互相的不信任,只为旁人一句话,矛盾滋生,爱情原来都由谎言堆砌。
无人说话,屋子里一片死寂。
到后来一丝光亮也无,谁也不敢进来点灯,黑暗里,顾南风说:“你走吧。”
听闻叹息,继而是脚步声,门打开,他站在月光里,停一停便离去。
66
66、阳 。。。
春醒,湖堤新绿,晓岸萌芽,恰时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
李慕迫于朝臣压力,最终还是将李然放归封地,任他继续搞阴谋。
懒猫窝冬似的在行宫躲过一整个冬天,眼看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顾南风终于决定伸一伸懒腰抖擞精神出门去,绕着融雪过后的人工湖溜达一圈,听得见鸟鸣,叽叽喳喳好生热闹。她折一根垂柳无意识地甩动,四个丫头跟在身后没型没状地嬉笑吵闹,她这里算是整个宫里头最不讲规矩的地方。
身后,凌晗好似老妈子一般唠叨,“奴婢虽不知太原王来的那日发生了什么,但娘娘躲在这对陛下不闻不问的,着实说不过去,夫妻哪有隔夜仇,您就不能服个软,让皇上有个台阶下。就这么晾着,宫里头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多了去了,开春便要大选秀女,您还这么老神叨叨的半点不着急,奴婢急的上火,您瞧,嘴角好大一个泡,娘娘偶尔也怜惜怜惜咱们这些做宫女的。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好混。”
顾南风听得耳根子要起茧,凌晗也不知道换个说辞,这套东西翻来覆去给她嚼烂了说过上百遍,她不着急都快被逼疯,最后只能服软,高声疾呼,“行了行了,我投降!你战斗力好比外祖手下三千铁骑,我快被你那一套说辞一字一句地碾死,再说下去我肯定就地扑倒,壮烈牺牲。无非就是回宫去,谁怕谁,再有新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来一个整死一个,来两个整死一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说得好!”四个人异口同声,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一双双眼睛泛着绿光,死死盯住她,“说做就做,娘娘,咱们这就去收拾东西。”语毕,以光一样的速度飞奔回去,再以光一样的速度收拾妥帖,顾南风抱着子墨,只能仰天长啸——人家只是一时嘴快,都不给后悔的机会的啊啊啊啊啊!
啊还没啊完呢,就被轰轰烈烈的回程队伍打包扔进马车。
终于可以回家了,随行队伍连同平常深沉内敛的锦衣卫统领方红筹大人都不自觉地裂开了嘴,眼中期待回宫之后大鱼大肉有花姑娘陪伴的日子。
唯一不和谐的因素是顾南风,愁眉苦脸犹豫不决,在车里一个劲骂娘,设想李慕各种反应再计划各种应对方法,到最后总结是——暴力解决一切,所有反革命都是纸老虎。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一转眼,不,转都不用转,一眨眼的功夫,一群归心似箭的人嗖一下蹿进了皇宫里,大家该干嘛干嘛,倒显得顾南风无所适从无事可做乱溜达,凌晗忙着收拾东西,看不惯她闲得无聊半点出息没有的模样,推她一把,“娘娘与其眼巴巴瞧咱们做事,不如去紫宸殿见一见皇上,您别躲,既然回来了,同一屋檐下,总是要见面的。我还不知道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行啦,端一碗燕窝,早去早回。”
顾南风苦笑,“看来我得早点把你嫁出去,省的成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在我耳边叨叨。”
凌晗吩咐人端一碗燕窝来,递到白凤手里,“您省下这抱怨的功夫,好好去皇上那耍嘴皮子吧。”
顾南风一愣,随即羞愤难当,“凌晗啊凌晗,你还没嫁人呢,怎么就这么重口味!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拒绝轿子肩舆,顾南风慢慢悠悠走过九曲回廊,一步步作好心理建设,可怜那一盅燕窝,到了紫宸殿前时已然凉透,太没有诚意。
殿内欢声笑语一片,如此这般,她不在的日子,他却逍遥得很,丝毫未将她放在心上。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扭捏,心里头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