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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惟一美中不足的,却是少年的眼。
他的眼,看不见。
药用的白纱,一层覆着一层,细密严实地将少年的视线遮掩。
少年似全未在意此时的缺憾,他一日胜一日的期盼着,等待紧闭的眼睑再次开启的那日。
“小孩儿,该换药了”
随着一声呼唤,少年身姿端坐,静待这位专门为他治眼的医生。
少年从未见过他,眼睛无法目视是原因之一。单听声音,这似乎是个不坏的男人。脾气古怪,但医术却非常厉害。
“今日是不是也乖乖的坐着没有随意走动啊?”
“……嗯”
“倘若每日都这么听话,老夫就给你糖吃,保你喝完药一点儿也不觉得苦”
“……先生”———不明白这男人为什么总称自己老,听声音分明是个年轻人。
“干嘛?”
“我年纪不小了”———别整日哄着。
“哈哈哈,害羞啦?可是在老夫眼里,你确实极小”铺开一叠药纱,拨着药膏往上均匀涂抹“所有人中就你最乖,他们想老夫的糖吃老夫还偏不给呢,哼,你该知足了哟!”
“先生,白泷她怎么样了?”
男子眉头一挑“怎么一个个都去关心那丫头?没良心的,老夫为你们累死累活,你们反倒不闻不问。哼,哼,哼!”
“先生……”
“得!别给老夫露出一脸的委屈,不清楚的还以为老夫抢你糖吃。放心,她好好的,暂时是死不了”
“先生!”少年摸索着扯住男子的手,恳切道“求您,求求您救救白泷,您一定能救她的,求求您!!!”
“哎哎,别给老夫掉金豆子,药还敷着呢!”忙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扶起,仔细为他拭去眼角泌出的泪液,磨牙“老夫都还没判她死刑,紧张个屁啊!她的病又不是普通的发烧头疼,你以为那么好治?仅靠几斤几两的稀有药材和老夫的医术是完全不够的,时间!时间你明白么?必须得慢慢熬,等她熬出了头,这病……也差不多就能根治了”
“多久?还要熬……多长时间?”
“看情况呗!”他随口应答。
“白泷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哟,小孩儿你真想知道?”
“不好说么?是不是很严重?”
“严重?何止!那可是一不留神就能要命的!”
“……到底是什么病?”
看他一脸的苍白,男子兴致忽高“小孩儿,虽然那丫头与你关系非浅,但你肯定不知她当年的事,可惜老夫也不知!”
“当年?事……”
“等你治好了眼,回去问问你的……喔!你那爹还健在的吧?总之你回去问问他,当年他对白泷到底干了什么缺德龌龊的事,回头千万要写信告诉老夫,记得将信寄‘无人村’无人客栈去。老夫就想知道,这丫头怎么就给毒成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儿了呢”
“毒,中毒?”他口舌顿时结巴。
“哎呀,说漏嘴了!呐呐呐,这是你自个耳朵听到的,不关老夫的事呀!”他忙点着手指撇清关系。
“先生,白泷中毒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啧,告诉你这事儿也不是不可,但你不准喊是老夫说的,等丫头醒了,你要敢揭发老夫,老夫……老夫以后再也不给你糖吃!”他狠狠的威胁。
“……先生”他狠狠的无奈。
“哦重点,听重点!”他故作深奥的摸着光滑的下巴,深思“这毒,大概已有十年之久,虽然当初已解去不少,但仍有余毒残留,且还是最厉害的部分……噢,说起这事儿老夫就想起另一件事,倘若不是这毒,白丫头也不用吃那枚药,脑子就不会受影响,性格也肯定很温柔,哪里像现在这样冷冰冰的一点女人味儿都没有,真是白长了这么副好皮囊。哼,老夫绝不是嫉妒,绝对不是!”
少年低着头没有回应,而男子却越讲越多,越讲越火“香蕉他母个巴拉,蘑菇他母个雪梨!倘若没有(文)那下毒的畜生,这丫头也(人)不会中毒,更不会害(书)得老夫徒孙浪费了一颗世间(屋)仅有两枚的丸子,那可是老夫炼了半世赠给仙儿的信物啊……仙儿,仙儿,你为什么不等老夫?为什么不相信老夫对你的真心?你怎能如此狠心弃老夫孤单一人存活于世?”
少年无语,男子忽然抽出衿里藏带的丝绢,一甩一甩,抹了抹双眼,继续痛呼。
“仙儿,仙儿啊,你为什么宁死也不肯吃下那颗药,不是说好了永远在一起么?老夫为了你这个愿望,日夜研究炼制长生不老丹,可是为什么?药都亲自送到你手上了,为什么不吃?不吃也罢,可为什么要传给你徒弟?传给你徒弟也就算了,但为什么最后却便宜了外人?仙儿,那丫头现在来欺负老夫啊,老夫的好药全给她吃了,无刃那没孝心的娃竟然还嫌老夫小气,世态炎凉啊仙儿!”
尚未缠上纱布的眼,缓缓开了一条缝,可惜视线非常模糊,模糊的看不清男子的面孔,只清晰的听见男子不断干嚎的怨恨。
少年激动的眨着泛出泪光的眼,抬头望天,呆滞的高举右手,睁大了眼,可是看不清楚,始终看不清一切。
看不清熟悉的过往是否真实,看不清熟悉的人是否真切,而渐渐似乎也已看不清自己的心,是否还能像今年从前一般,那样天真善良。
50。…第五十回
冬天即将过半的时候,留待谷中已有数月的众人,该离开的终于离开,而坚持留下的,则继续等待治疗中的人能够康复现身。
宇文元丰早作了离开的打算,之所以停留至今,一是因为白泷的病,二是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如今,却是万不得已必须离开了。自从进入尸谷,他就再也没有与宫里那位递过消息,现今再不走,只怕会闹出更大的动静。虽然极不甘心错失地宫里的东西,可眼下实在没有法子,思来虑去,惟有回去再作更详细的安排。但多少也已猜得,那东西假如没有落入魔教手中,必然也不会让那些所谓的正派夺去。至于三国朝廷,最终能否吃进去,看的却是谁的速度更快手腕更有力,谁的胃口最大肚皮最厚。
关于白泷与那名少年,他已从明月明口中得知,二人的治疗已进入非常时期,起码要等过了年关才知真正的结果。医圣的名号和医术都是毋庸置疑的,他也从未怀疑,只是无限愧疚自己无法再留下继续等待。而叫人意外的是,南宫世家的那位南宫公子竟然也会选择离开,虽然只是暂时。哼,离开的好!待哪日他将这号最大的情敌彻底打败,他心仪的人儿还不是只属于他!
程大千金程凌璃虽也想留下,但左思右想,她深知再不回去,家中父母定会将她的丫鬟罚的遍体鳞伤。宫里那二位虽不会明说什么,但暗中也会问起她的事,一旦清楚了她的劣行,对她的印象必然大打折扣,日后定少不了给她父母脸色看。而最主要的,因为她的关系,或许还会连累到各家亲戚,祖父外祖父那儿不好交代,舅父叔父那儿也不好交代,父亲母亲这儿更不好交代。
直到真正开始关心在意,那些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有可能牵连涉及到的人与事,她的脑袋就晕的厉害,一阵一阵,真的是一团糟了。她准备先回去解决自个犯下的过错,等师父一好,再寻宇文元丰帮忙,与他一同来找师父。反正这位宇文太子定会出宫探望他的白表姑母,而若万一太子殿下不答应,她再偷偷跟来就是。
得知主子要走,身为贴身丫鬟与近前侍卫的书雯与卓武,那是二话不说赶紧回屋收拾行李,深怕主子一个反悔,再想走都不成了。然而饶是如此,二仆心中依然忐忑彷徨,这逃婚的二位当事人,回去之后,面对上头那么多不好惹的主子,又该如何应付?
南宫玉没什么话要留,除了白泷的事,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
回去,只是想对那位他最敬重的师父表明决心,往后,江湖武林他不会再牵涉其中。至于东虞家中……早在跟随师父那日起,他与那座深府大宅就已慢慢脱离了关系,惟一还连着的也只是血脉。那地方不适合他,不管是气氛还是人,他都无法真心喜欢。其实早就明了,他不想回去而也回不去了,无论身或心。所以当初,从学成乃至下山历练,他有意每隔三五年才回一趟,那所谓的家。
虽然未能理清师父当日执意要他下山的举措,但师父那份心思,他却是懂得。只是他资质尚浅,比他优秀的师兄也有许多,不该是他,至少现在不是。他已无法离开,无法忘记,无法心静,又如何再成为师父及众师叔心目中那独一无二的人物?
最后,留下的人就是那个整日笑的没心没肺的尤小六。众人临走前的那一刻,他的肩上瞬间抗下许多沉重的责任,有宇文公子的,有程大小姐的,有书姑娘的,有卓大哥的,还有南宫少侠。而凝集成一份,无疑就是照顾好白师父,还有那位小公子。虽然没人关心他,但没关系,习惯了。而那两位身份一看就知不平凡的公子小姐已亲口许诺,待师父安全归回,就是他尤小六发达之时。这奖励挺好的,算不算安慰?
来时匆匆,去亦匆匆。
软红十丈,皆为过客。
谷外新岁来临的时候,谷内桃花开了一次又一次,败了一次也一次。
日复一日的光阴,在这片已无四季之分的谷里,早没有了岁月匆匆的沧桑感。除了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尚能让人知晓时间仍在迅速流逝,剩余的感知便是麻木的觉得,每日都好象在重复过一遍昨日的生活。昨日又昨日,每天都是昨日。
“无刃!无刃!无刃你在哪儿?”
“怎么了?”
“白泷的后背又痒了,你快给抓抓!”
“………”默默忍受。
“无刃!无刃!”
“又怎么了?”
“白泷渴了,要喝莲子绿豆汤!”
“………”默默服从。
“无刃……”
“你到底还有多少要求?喝了又喝吃了又吃,这德行为什么总也改不了!!!”顿时爆发。
“明月明,明月明!”
“白泷又想做什么?”
“无刃刚才喊的好大声,白泷的耳朵好痒,连脑袋都疼了!”
“唉……无师侄,特殊病人的要求都该尽量满足,更不该大声喧哗影响病人休息,同是医者,你该更能明白这个道理”
“明月明说得对!无刃你要乖乖听你师叔的话,白泷想吃什么你就得尽量满足,更不能影响白泷休息!”
花园里,一名全身裹着白色绷带的女子如古墓里的一具“粽子”,僵硬的躺在竹榻上,同样缠了白纱的眼虽然无法看见,但她的态度却十分诚恳严肃的对着榻旁的其中一名男子喋喋不休。阴沉着一张脸的男子继续磨切着双齿,额上却已渐渐暴出了青筋。
白泷自病榻上醒来已有一周,这一周的时间里,她听无刃在背后谴责医圣袭殇的恶行已有千万遍啊千万遍。也同时,她被无刃痛心疾首的目光(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应到)及愤怒的口水秒杀淹没了无数回啊无数回。
天可怜见,她是多么勇敢坚强的抗下了无先生滔天的怒火,无刃生气的态度果然可怕,好可怕啊好可怕!
明月明见男子面色不善,眼儿一眯,上前一步“今日探望到此为止,无师侄你该替师父去为那孩子换药了”
听此,白泷对着虚空急道“无刃!‘珠子’如果问起白泷,千万别告诉他白泷已经醒了,不然他会急着来找。他的眼睛都还没好,你可不能再让他伤心难过,你如果惹哭了‘珠子’,白泷事后一定会找你算帐!”
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