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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之石-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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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恒殊

【由文】

Prologue

艺术家是一切美丽事物的创造者。

发现美,并用象征的手法把美表现出来,是艺术家的目的。

作家、导演、舞者和设计师,都是艺术家;乞丐、神父、流浪儿和无产者,也可以成为艺术家。

人的生活是艺术家的题材,但不是全部。人们创造艺术。

艺术家创造生活。

浪漫主义被推倒了,工业社会制造了垃圾。如何在钢筋水泥的现代城市森林中保留最初的艺术信仰,这是一个问题。

吸血鬼是最后的浪漫主义。他本身就是艺术的表象。

他踏着浪漫主义的废墟翩然而至,永生不死。艺术家在吸血鬼身上看到了历史、梦想与至高无上的美。

艺术家追求吸血鬼。没有一个吸血鬼不热爱艺术。

艺术家对吸血鬼的热爱,是纳西瑟斯面对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时所表现出的迷恋。

吸血鬼对艺术的热爱,是湖水面对倒映在纳西瑟斯眼中的自己时所表现出的迷恋。

吸血鬼与艺术对等。

吸血鬼没有影像,镜子也没有影像。

吸血鬼就是一面镜子。艺术也是一面镜子——它们反映的是照镜者,从不是生活。

生活是无味的。

而艺术的创造力是永恒的。

向唯美主义致敬。向奥斯卡·王尔德致敬。

所谓艺术,就是一个人如何表达他自己;而所有其他人的做法都算不得是真正的艺术。

给我一面镜子,让我可以赞美我自己。

我不想变成吸血鬼。

因为我从不愿放弃亲吻镜子的乐趣。

恒殊

主要人物(按出场顺序):

AgnesWittelsbach:阿格纳斯·维特斯巴赫,神圣罗马帝国王子,血族第十二长老吊人。

GiuseppeAmorth:朱塞佩·阿莫特,年轻的梵蒂冈驱魔人。

AndreaFrancis:安德莱亚·弗朗西斯,血族圣杯骑士。

SerenaMaffeoPolo:塞莱娜,意大利萨伏依王朝女间谍。

GiaoBoldrin:迦科莫·波德林,瓷器商塞吉奥·波德林独子。

NovediBastoni:诺威·巴斯托尼,威尼斯市长秘书,握幕后实权。

Sergio&MassionBoldrin:波德林兄弟塞吉奥和马森,瓷器商。威尼斯首富。

GazzaLadra:喜鹊,威尼斯的小混混,同时为迦科莫和巴斯托尼工作。

塞巴斯蒂安的形象,乃是艺术中最美的象征——

托马斯·曼《魂断威尼斯》

1401年秋

意大利布雷西亚

加尔达湖碧蓝色的水波荡漾,倒映着远处阿尔卑斯山顶皑皑的白雪。熟透了的橙子沉甸甸地挂满墨绿色的枝头,远远望去一片金黄闪烁,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湿黏的后背上,汗水浸透了早已磨破的天鹅绒衬垫,然后渗过铠甲的缝隙一点一点滴下来,就好像一条条带毒的蜈蚣,麻痒难耐,争相啃啮着年轻士兵的心。

一阵风吹过灰色的云团,模糊了远处白雪覆盖的山顶,同样掩盖起蔚蓝色的湖面。狂风扬起了地面上的沙土,空气污浊不堪,落叶在肮脏的水洼里打着旋儿。

父亲的军队已经看不到了。

阿格纳斯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四散的烟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突然得知父亲被推选为德意志、乃至整个神圣罗马帝国的王,你会怎么想?

阿格纳斯感觉悲哀。

他还记得父亲在成为帕拉丁选侯之前,全家人一起在美茵河泛舟的光景。那个时候应该也是像现在这样的秋日,他只有八岁,和母亲还有姐姐们坐在一起,在岸边观看两位兄长和父亲比赛划船。

全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一种现在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拥有的欢笑。

这个时代在阿格纳斯的记忆里十分短暂。短得就好像是茫茫黑夜里的一丁点儿微光,就好像是夏夜芦苇丛中微弱的萤火,稍瞬即逝。

他不记得兄长和父亲划船比赛的结果,他只记得在那天夜里,自己因为着凉而发了烧。父亲抛下身边所有的事务,整夜守在他床边,亲手剥开他们那天出游采摘的新鲜橙子,一瓣瓣地喂给他吃。

金黄色的、熟透了的橙子,含在齿间轻轻咬开,那甜蜜的汁水便瞬间浸润了口腔。

他记得那个秋夜窗外微弱的蝉鸣,树枝被风刮打到木头窗棂上的声音,还有室内温暖的烛火在一明一暗地闪烁。父亲坐在床边的身影被烛火投上墙壁,边缘模模糊糊的,那么温柔。

阿格纳斯闭上了眼睛。

父亲成为选帝侯之后,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减少。两个哥哥成为了父亲的左膀右臂,先后进入议会,尽力拉拢德意志南部的支持,同时用尽各种手段排除异党。而几个可怜的姐姐,则全部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年纪轻轻就嫁给了她们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从出嫁那天开始就再未回过家中。

后来母亲也因病去世了。

公元一四零零年八月二十一日,帕拉丁选侯、维特斯巴赫家族的鲁佩特以压倒性票数当选为德意志国王。次年一月,他在科隆加冕。

这一年,阿格纳斯——鲁佩特最小的儿子,刚满二十二岁。和大多数贵族子弟一样,他在严苛的教育下被培养成为一名骑士,进入军营。

一夜之间,他从一名普通的士官变成神圣罗马帝国尊贵的王子,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不啻为一场梦魇。

在德意志南部的支持与怂恿下,鲁佩特率日耳曼大军远征意大利半岛。他希望凭借自己战胜米兰公国的荣耀——如果可能的话——在周围争取更多的支持者。

当时米兰公国的统治者是吉安·加莱阿佐·维斯康提。这位穷兵黩武的领主在得到米兰之后,迅速派兵占据了附近的维罗那、维琴察和帕维亚。随后他花了十万弗罗林给自己买到“米兰公爵”的贵族头衔,他的愿望是实现意大利整个北部的统一。那时候的意大利只是一个地理名词,还不是完整统一的国家,各个邦国相互仇视,领土分崩离析。于是米兰公爵的统一大业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普通民众的支持——尽管他们的领主并不买账——米兰公爵势不可挡的铁蹄两次成功踏入博洛尼亚的土地,甚至佛罗伦萨。

出战前阿格纳斯并不赞同父亲的决定。显而易见,米兰公爵拥有一支作战经验十足的强大雇佣军,而父亲的军队仓促出兵准备未足,这一战双方还未交锋胜负已见分晓。但是鲁莽好战的鲁佩特已经被周围不着边际的阿谀奉承冲昏了头脑,就在加冕礼刚刚过后的那年秋天,这位新国王率领一支庞大的日耳曼大军,迫不及待地翻越阿尔卑斯山来到了辽阔的伦巴底平原。

他们没能到达米兰。因为收了大笔金钱的米兰雇佣军早在布雷西亚之前就截住了这支历经长途跋涉后筋疲力尽的日耳曼队伍。

碧蓝色的加尔达湖畔,呐喊声与马蹄扬起漫天的烟尘,白色的巨蟒旗帜在骄阳下猎猎飞舞。那是属于米兰公爵维斯康提家族的徽记。旗帜上,凶猛的巨蟒正在吞噬一个小人——头顶眩目的阳光模糊了小人的脸,阿格纳斯一阵眩晕,身子一歪从马上跌了下来。

目所及处闪过一星温润的金黄,那是一只熟透了掉落到草地上的橙子。一阵恍惚,阿格纳斯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清凉舒爽的秋夜,父亲的影子被晃动的烛火打在对面的墙壁上,亲切而温柔。他挣扎着向前伸出手臂。

疾风卷起肮脏的烟尘,像绷紧的弓弦,像一把剑,劈开了光,劈散了头顶镶着金边的云团,厚重湿黏的空气在身侧叠卷。在他的手指将将碰到橙子的那个刹那,一只强硬的黑色马蹄突如其来从天而降,刚巧落在面前那只小小的金黄色果实上,发出迅速而湿滑的“噗”的一响。

战马长嘶。

随后,周围所有的喧嚣与人声逐渐淡去——

'史书记载'

公元一四零一年秋,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在征伐米兰途中陷落布雷西亚。由于军费紧缺,鲁佩特国王仓促之下撇下军队独自逃生。

在他身后,无数日耳曼士兵成为了米兰公爵的俘虏。

同年

米兰,公爵宫

画师正全神贯注地在墙壁上作画。刚刚兴建的豪华宫邸需要大量壁画,画师带领学徒们站在脚手架上日夜不停地工作,已经忙碌了好几个月。他是威尼斯人,在当地是位小有名气的画家,这一次被圣路卡工会里的一些人推荐来到米兰,为米兰公爵工作。

画师是个很严谨的人,作画的时候总是竭尽全力一丝不苟,为了艺术不顾一切。一片衣褶,一抹阴影,每一笔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决不能出现丝毫错误。他正在画的一幅画名为“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塞巴斯蒂安是公元三世纪时候的古罗马士兵,因为坚持自己对耶稣基督的信仰而被当时崇信希腊诸神的古罗马国王乱箭射死,之后被梵蒂冈追封为圣徒。就像当时众多描述“受胎告知”的画作一样,殉教者的主题在文艺复兴时期俯仰皆是,同样是统治者和艺术家们十分喜爱的题材。

但是画师在这幅画上遇到了麻烦。画作理应表达塞巴斯蒂安的痛苦,同时展现他对基督的虔诚与献祭——他的表情应该是一种隐忍的圣洁,是一种超越肉体的、精神层面上的痛苦与挣扎。画师想象得出,但是他画不出来。第三次用刮刀刮掉了整片颜料,画师踉跄着爬下脚手架,在墙角捂着脸坐了下来。他十分懊恼。

为了画好圣塞巴斯蒂安,他已经去了很多地方。

在城内的市集,画师手拿速写簿,密切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个纯洁美丽的少女犹如圣母,而那个满脸市侩的肉铺老板就是背叛者犹大的化身——而塞巴斯蒂安呢?

他甚至尝试让自己的学徒在画室里摆出样子。但是掌握体态很容易,关键是塞巴斯蒂安的表情,他殉难时候的样子,他濒死前眼中那份坚持与哀痛——毕竟谁也装不出来。如果真能有一个古罗马士兵给我做模特——等等!当他这样想着,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天而降,如同惊雷迅速击中了他的大脑。罗马的……士兵?画师全身战栗,他立即高声下令:

“快,快去公爵大人的囚牢,给我找个最年轻、身材最完美的日耳曼人!”

画师为自己的主意兴奋不已。他根本等不及侍卫回来,自己直接跑下了地牢。那里囚禁着不少米兰公爵刚从战场上俘获的日耳曼士兵。不同于意大利人常见的深色头发和因充足阳光晒就的小麦色皮肤,年轻的战俘们个个金发碧眼、皮肤雪白,对画师而言,他们就好像突然从天上降临人间的一群天使。

按照画师的意思,狱卒在俘虏中挑选着——这个太瘦弱了,那个又太多肌肉;这个太高,那个又太矮;这个身材合适了,年纪偏大;那个长像又过于俊美,缺乏男子气概;狱卒已经挑花了眼,但是身后的画师仍然阴沉着脸,一直都没有点头。

突然,一对碧蓝的眼睛在人群中闪了一下,那种清澈空灵的蓝色,就好像阳光下加尔达湖波光粼粼的水面。

画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拨开狱卒,自己垫起脚尖朝牢狱里望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士兵,铠甲和武器已经被卸除,全身藏在一些破碎的天鹅绒布片里。他斜倚着墙角,头颅骄傲地高高扬起,蓝色的瞳孔睁得很大,仿佛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透明的皮肤散发着一种潮湿的微光,似乎在害病,可能还在发着烧。他薄薄的嘴唇绷得死死的,即使身体衰弱无能为力,但心灵深处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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