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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之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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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眨了眨眼睛,嘴角突然浮上一丝挑逗的微笑,这个暗示任何男人都应该明白。

但是面前的年轻人只是愣了一下。随后,他礼貌而稍带笨拙地移开了手臂。

“我……只是路过。不会待很久。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失陪了。”男子匆忙行了一礼,然后立即逃也似地掉头走开。

即便在仓惶逃开的瞬间,他的眼睛仍然不自觉地瞟过了塞莱娜。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他迈开步子,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码头嘈杂的人群里。

塞莱娜微愕。她站在原地,听着身侧的老女人发出惋惜的啧啧叹息,然后突然迈步。身边等待雇船的其他乘客吓了一跳,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消失了影踪。

塞莱娜的跟踪技巧比黑衣男子好得太多了。清晨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即不离地跟着目标,在湿滑的青石板街道上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黑衣男子看上去完全没有发现女孩的存在。他似乎并不太认路,手拿地图,提着一只沉重的行李箱在街道上循着门牌默默走路。十分钟后他放弃了地图,埋着头继续走,只间或抬起眼睛看看太阳辨别方向。

又过了十分钟。男子走到一个卖匹萨饼的摊子那里和摊主说了什么。

“刚才那个人对你说了什么?”待男子走后,塞莱娜停在了同样的地方。她掏出几个小钱塞到摊主手中。

“您是说那个修士?他在找圣马丁教堂。”

修士?塞莱娜愣住了。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们在十分钟之前刚刚经过了圣马丁教堂两扇硕大的青铜雕花大门。

但是男子仍然在朝反方向行走。

半个小时之后。

回到原地。圣马丁教堂的大门前,塞莱娜亲眼看到男子脱下了身上扣紧的黑色风衣,露出了一身纯黑的毛呢修士袍和项口雪白的罗马领。

这位高大勇猛、血气方刚的路痴先生,竟然真的是一位修士!

塞莱娜失笑。她看着男子走进教堂,就没有再出来。她四下观望,看到左近一家私人旅店,蒙着白色纱帘的玻璃窗里仍然挂着空房的牌子。她当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待一切安顿好之后,塞莱娜重新回到了圣马丁教堂。没费多大力气就打探出,这位新来的修士名叫朱塞佩·阿莫特,作为梵蒂冈的使者,为威尼斯十四个教区带来了教皇的手谕。

“阿莫特执事刚刚去了圣马可广场,”院子里做打扫的修士说,“您要我带个口信给他么?”

“不用了,谢谢你。”塞莱娜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莞尔一笑,“你确定他带了地图么?”

修士一愣,随即理解地笑了起来,“在威尼斯,您是不会需要地图的。”

“哦?”

“因为这里从来就没有过一张准确的地图。”修士带点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么说来似乎不太合适,但地图这种东西只是用来哄骗外乡旅客的。我们威尼斯人从来不用地图。”

“那你们又如何知道这里所有的路?还有这些成百上千的桥?”

“您是否把桥看作是一种障碍?只是一排从运河这一头爬到另一头的阶梯?威尼斯人可没有把桥看作是障碍。对我们来说,桥是过渡。桥是威尼斯的一环,路也一样。就像海水、潮汐、波浪,这里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律动,就好像我们万能的主所传出的脉搏与呼吸一样。当你熟悉了这种律动,也就知道了所有的道路和方向。”修士露出了一副莫测高深的笑容,“您要学会倾听这种律动。”

他对塞莱娜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埋头清扫着一尘不染的院子,就好像那些刚刚洗刷过的青石地板上有什么东西需要打扫一样。

塞莱娜走出教堂大门,几步之外便是一座石拱桥,桥下蜿蜒流过的是大运河的支流。

您要学会倾听这种律动。脑中突然浮现出方才修士的话,塞莱娜一笑,像是不屑,又似乎自嘲。

“小姐,雇船么?”倚在桥边眼尖的船夫看到塞莱娜站在教堂门口发呆,遥遥喊了一句。

“圣马可广场。”塞莱娜叹了口气,走向水边。

船夫扶着塞莱娜的手臂帮助她登船。威尼斯的贡多拉,这是一种从吟咏民谣的时代起就一直传下来的稀有交通工具,船身漆成棺木一样的黑色,使人想到灵柩,想到死亡——就好像威尼斯这个古老浮华的城市给人的感觉一样。在船桨划破水面溅溅作声的深夜里,或许会有人在悄悄干着些冒险的勾当。但是现在却是阳光明媚的正午。

塞莱娜懒懒地坐在漆得乌黑的扶手椅上——连坐垫都是油亮的黑色皮面,和暖的海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四周是绿如翡翠的海面,金色的阳光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水面上跳跃不停。

船夫跳上摇曳的船尾,摇桨,贡多拉一路顺着海风驶向圣马可广场。远处,暂时没有乘客的船夫们还在一起吵吵嚷嚷,声音粗重含糊不清,做着辨不清含义的手势。但这座水城确是异乎寻常的寂静,似是把他们的声音,加上码头的喧闹,火车的鸣笛,还有汽船的引擎声音吸收、游离,并且散播到海浪里去了。

贡多拉驶入了运河纵横交错的水巷中。周围越来越静。除了船桨拍打水面的汩汩声和波浪击敲船头的重浊声外,什么也听不见。在船身轻微的颠簸中,塞莱娜感觉尘世的烦嚣渐渐淡去,火车上的那个男孩、甚至那个修士也不再重要了。水面愈加碧绿,就如同水底衬了一块大翡翠似的,在小船优雅地划过石拱桥下时,和暖的阳光在布满青苔的拱顶上闪烁出细碎斑驳的水纹。

“……这是以前吹制玻璃的老厂子,房子空了,人都搬到穆拉诺岛上去了……”船夫用喃喃的调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向塞莱娜解说,声音低沉含糊,似是已经溶进了波浪里,化在了石拱桥顶的水纹中,也没有指望乘客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四周很静。

连夜奔波,塞莱娜未曾休息过。她在柔软的坐垫里忽然觉得倦怠,而小船的摇曳,遥远的波涛,还有船夫喃喃的调子都缓缓汇合成了一曲催她入眠的午后摇篮曲。

在昏昏欲睡中,耳中突然清晰传来了船夫的解说。

船夫说,他们刚刚经过了马可·波罗的故居。

塞莱娜突然醒了。

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塞莱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心也从未如现今这样畅通。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每条神经都苏醒过来了。带着咸味的水汽浸润了鼻腔——这就是威尼斯的味道,塞莱娜故乡的味道。她扭头凝视着那座越来越远的宫邸,似乎不是自己划离它,而是房子自己浮在水面上漂走了似的。因为连年上涨的海水,房子已经废弃不用,一些腐朽的木头残桩漂浮在水道上,等着人来收拾,却始终漂浮在那里,侵蚀风化,长满水草和青苔。

“太贵了,”船夫摇摇头说,“修整这么一桩房子的钱,已经可以在梅斯特尔买下十处房产了。”

“这就是为什么本岛居民不断向内陆迁移?”塞莱娜突然开口。

船夫似乎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凝视女孩,看样子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对他的解说发生兴趣了。

“拿破仑来到这里的时候,毁了一百七十六座教堂,”顿了一下之后,船夫斟酌着字眼,“当然了,这是我爷爷的爷爷告诉我的。还有大约八十座宫殿。他们夺走了我们一万多件绘画和艺术品送到巴黎,丰富所谓的'拿破仑博物馆'馆藏。小姐如果到过巴黎——我是没去过啦,不过像您这样高贵美丽的小姐总有一天会有机会去的——一定会被带到那个所谓的'拿破仑博物馆'参观,据说它今天较为人知的另一个名字是卢浮宫。”

塞莱娜轻轻一笑,“我还在罗马的时候就听说,所有的威尼斯人都是艺术家,果不其然。”

“什么艺术家啦,”船夫咕哝一句,低下头费力地摇桨,恢复了他原本低沉得辨不出音节的语调,“我只是个威尼斯人而已。”

水面逐渐变宽,贡多拉摇离狭窄的小巷,慢慢来到了开阔的海面。金色的阳光洒在亚德里亚海上,照映着一千年来拍打着威尼斯之石的海浪,浪花白得耀眼,海鸟在碧绿的海面上飞翔。

塞莱娜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高耸在圣马可广场上的十五世纪钟楼。贡多拉在海风中摇摆着慢慢驶近小广场,左边是华美精致的圣马可图书馆,右边是奇诡壮丽的公爵宫。渐渐地,花岗岩石柱上圣托达罗和翼狮的塑像已经清晰可辨,公爵宫顶端拜占庭风格的白色城垛也在碧蓝色的天空下慢慢闪现了轮廓。

威尼斯,逝去的塞莱尼西玛共和国。塞莱娜轻叹。

船身猛烈地晃动起来,船夫跳上岸,把粗麻拧成的绳索栓在岸边的木桩上。塞莱娜拉了一下头顶的兜帽,付了船钱,对船夫道了谢,走上了岸边木板搭就的栈桥。前面就是小广场。悠扬的鸽哨声响起,头顶上空突然呼啦啦掠过一片鸽群,水一样清澈的阳光洒落灰鸽舒展的翅膀,映出一片淡彩虹颜色的光。

公元九世纪,威尼斯人把圣马可的遗体据为己有,选择这个软弱的人作为城市的守护神。他们在巴达里奥小运河上筑起了有着拜占庭式圆顶的大教堂来光荣圣马可的遗骸,二百年后,威尼斯人填盖了巴达里奥小运河,以圣马可教堂为基础修建了一座广场——圣马可广场,威尼斯的心脏。这座被拿破仑誉为拥有世界上最美丽回廊的广场由周围十四座翼狮看守,几百年来威尼斯所有的政治权威、宗教象征、文化机构、还有亚德里亚海的美景在这里汇聚,所有的游行、列队、仪式和庆典都在这里举行。

威尼斯是狂欢节的同义词。因为没有一个城市,在这个传统节日里能够比威尼斯创作出更多、更好和更长久的花样。它的面具,它的舞蹈,它的游戏,它的肆意妄为——狂欢节消逝了一切社会阶层差别,穷人与富人相等,平民与贵族一样,连法律也被颠倒了过来。

圣经上说,魔鬼把耶稣困在旷野,四十天没有任何食物,耶稣仍没有被魔鬼所诱惑。为了纪念耶稣的荒野禁食,信徒们把每年复活节前的四十天作为自己斋戒及忏悔的日子,称为四旬斋。在此四十天内人们不能饮酒娱乐,所以在斋期开始前的一周,人们举办宴会和各种舞会,尽情狂欢,后来这种习惯逐渐演变成一种宗教节日,也就是著名的狂欢节。威尼斯狂欢节在每年二月举行,于十天后的“肥美星期二”结束——顾名思义,那天也是狂欢节的高潮。然后就是圣灰星期三,以及开始四十天的斋戒。

在狂欢节这段时间里,圣马可广场成为了水城最大的舞台,无数高台和架子在正中的空地上被搭建起来,上面挂着戏剧演出的帷幕。自发组织的民间演出遍及广场,引发无数路人围观,欢声笑语淹没了圣马可大教堂。

“……你的丈夫是整个威尼斯最幸运的男人,可他却不知道。”

戏剧演员年轻的声音引发了台下众人的一大片哄笑,塞莱娜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那是一座搭建得相对正式的舞台,两侧挂着深红色的帷幕。从拉起的背景上面可以直接看到远处砖红色钟楼露出青灰色三角的塔尖,上面金色的天使塑像反射隐隐西斜的日光,散发出耀眼不可逼视的光芒。在那光芒的映射中塞莱娜有些恍惚,但是很快,她把眼睛重又转回到了舞台上。

“幸运的是他此刻不在威尼斯,卡萨诺瓦先生。”台上的女子穿着十七世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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