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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颂渊打断她:“母后……”
“颂渊,哀家本不当说得太多,你幼时所怀擎云之志,到如今甘为你侄儿做嫁衣,所图为何我从不过问。 今日却想仔仔细细问你一声,你如今之所图,难道只是里头那么一个……哎……”太皇太后话说不下去,花容一颤,兀自拭起了泪。
他所求为何?不过求自己身后,所爱之人依然能够活得平安喜乐。
卓颂渊知道母后误会,他却碍于麒麟女儿身份,实不能辩。道阻且长,并非怀着愿望便可以去往目标,所有的筹谋,还需步步踏实地走完才成。他心底亦是沉沉,却只能硬着心肠道:“母后多虑了,儿臣少时爱在棋局间厮杀缠斗,只是杀赢了又待怎样,不过是继续困斗于日复一日的繁冗政务……儿臣早已身心俱疲,实无工夫深想什么鸿鹄志向。若真要说我之所图,不过期盼成义能早早亲政,也让我好甩了这顶权倾天下的帽子,归隐南山,当个闲王罢了。”
——我已鞠躬尽瘁,您还逼我作甚?
太皇太后苦笑:“你不纳妃,一无子嗣,待你归隐之日,难道要携着那孩子的手,与他共赴南山,同看那日升日落,云起云灭?哀家绝不是在讥笑于你,颂渊,莫说这种情感世所不容,便是容得你们,你道便能天长地久了?”
南山之事,他实在亦是暗自憧憬过的,不过随后多半自嘲,自己有命活到那一天?此刻卓颂渊听得心中一颤,随即浅笑:“我听不大明白母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觉得小儿子简直过分,都被捉“奸”在床了还在这里装清纯!然方才小四望着那孩子睡容时的眼神,分明又专注又缠绵,看得她这亲娘心中是又痛又嫉。
可惜话却难以说得直白,太后只得道:“哀家晓得小四重情,可这天下,莫说男子,即便是女子,真正痴情又有几人?”
卓颂渊赔笑:“母后教诲得是。为政当是以法辅德,最忌便是这个情字,此事儿臣亦当教给皇上谨记才是。”
太皇太后气极:“真不该来管你的……病可是好些了?”
“要母后挂心了,小病而已,来势汹汹,好起来却还算快。”
太皇太后素以为小儿子身子健硕,倒也不以为意:“哀家说句你不想听的……那孩子年纪尚小,如今便是再知冷知暖体贴入微,哪里就能作得真了。他今朝不过爱你是棵大树,他日他亦成了参天大树,那时候天宽地广,还会爱惜小四这一棵老树么?”
卓颂渊自嘲:“我听着仿佛是母后在嫌弃儿臣老。”那家伙总说自己一点都不老的。
太皇太后咬牙:“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倔强!燕太子听闻启国敕使访京,难道不是自己打算偷偷溜走?他如此便生出去意,哀家今日所做任何事情,难道不是怕我儿日后受伤?”
卓颂渊垂目悄悄跪在母亲面前,口气依旧很倔:“儿臣行事自有分寸。但求母后万万不要再让麒麟难堪。”
太皇太后见儿子居然为那孩子直直跪下,气得掷袖欲走,走了两步,恨铁不成钢地回身低首道:“那小孩子少失所依,现时对你的心意,不过是看待亦父亦师的心境罢了。小孩子哪一个不是馋猫儿,见了我儿这般人才,岂有不心生恋慕的?人家贪恋一时同你玩玩,你如何就当真了……”
卓颂渊目送母后出门,眼前那片珠帘兀自晃荡许久,直到它们一一停下,他仍跪地未起,耳畔久久回响母后冰寒冷冽的警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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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许久在里头有了动静,哑声唤:“皇叔?”
卓颂渊这才起身入内,又执起方才那块布巾为她擦那块已经几乎淡去了的墨迹:“小花猫。”
岳麒麟摸了摸面颊:“皇叔说话口气真是愈来愈像我父皇。”
卓颂渊手上顿了顿,有丝不快:“我与你父皇相似之处很多么?”
岳麒麟睡饱了心情愉悦,也愈发大胆,她伸手往皇叔下巴上摸了把,手感沙沙的。她甚想明目张胆探过去啄他一口,却没这样的豹子胆。
“父皇年轻时虽说也是个一等一的俊男,不过他……是个大胡子啊。不是孤自贬,我们北国男子,终究是及不上楚人俊秀,更何况皇叔乃是天人之姿,玉树风华……”
卓颂渊听了那声“大胡子”已然心生不愉,听了后两句更是面色微沉:“一向都是这般在意皮相的么?”
岳麒麟不明所以:“皇叔这是怎么了?皇叔皮相虽好,却因为周身别的光芒更为夺目的缘故,使得皇叔看起来别有一种历久弥坚……的沉稳……呃,的魅力,不会有谁真正在意您的皮相。只不过……”
“不过什么?”
岳麒麟见他神色和缓,半真半假,好死不死嘿嘿道了句:“孤实在是个没甚出息的享乐派,此世间孤除却父仇之外,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呢。”
卓颂渊面色泛青,麒麟却指着桌上新画念叨:“如何画得还是像钟馗?不得皇叔神韵之万一呢,孤真是太笨太笨……”
卓颂渊无话可说,只说她不可不通燕史,罚她留在屋中背到烂熟方可过门。
岳麒麟面对体罚更是无话可说,灰溜溜捧了书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皇叔的好皮相,并不以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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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到访一事,皇叔不提,无念无尘不说,厨子李不让褚神医说,就被众人这么心照不宣地给揭过去了。
皇叔头三日的药已然服毕,褚良春此后开的这一服药,每日只须随餐服用三次,说是喝起来虽然不那么辛苦,身子也不必再忍受酸痛。然而这一回可能是更甚的头痛之苦,痛起来的滋味只怕很难消受。
一众人都松了一气,总算无须再衣不解带侍奉在旁。岳麒麟自己迷糊得很,常常睡得昏天黑地,端药之事全靠的无念尽心。她分明没出多少力气,这时候却有些失落,行邸里这间客房,她是一夜都未住过,甚不习惯,肯定会做很噩的噩梦。
幸亏皇叔未曾逐客,她便也乐得装傻赖着不走,一入夜便攀在皇叔榻边上蜷好了,乖乖傻傻的。
无念他们又不是傻了,自然乐见其成,也都纷纷不开口提醒。
麒麟睡相不错,一蜷总要蜷大半夜,夜里因为被子温暖,身子亦被捂得暖了,才稍稍舒展些身子,却也下意识地不去滋扰皇叔安眠。然而每每晨间,她又总十分内疚,醒来发现自己竟是常常握着皇叔的手,大约夜里还是事与愿违,梦魇中吵到了皇叔。她将此事告诉褚良春,神医却是大为不解:“太子的梦魇之症该当没有这般严重了啊。”
话说这日岳麒麟背书终于过了关,得了皇叔口头许可,放风似地出了回门。她听行邸中小厮介绍,云阳美食里有道小鱼煎饼,若是不嫌腥,极适宜当晨间早点。
岳麒麟怎么会怕腥?故而她特意早起,挑了清早亲自去买,号称新出锅热腾腾的才好吃。
她在煎饼铺门前,竟然迎面遇上了一个人。那人乃是秦伯纲手下一名参领,麒麟抓着他十分兴奋,说秦叔叔既是身在云阳,必得请他往别邸一叙。
舅舅那里求金雪莲的急信她是发了出去,怕只怕此去启国,长路迢迢,她在信中又实在不便诉明原委,舅舅即便得了此信,不明白金雪莲的要紧程度,便未必能够尽心去办。秦将军若能面见,她细细请托一番,此事方算有了着落,才可放心。而今人家根本就没打道回府,那是再好不过。
秦伯纲是被岳麒麟请去的别邸,岳麒麟老早就守在别邸门前恭迎,客近跃下马来,她定睛一看:“秦叔叔,真的是你?那你的胡子到哪儿去了!”
“殿下在云阳若是有难无人相帮又待怎办?我秦伯纲这时候岂能放心回国?我正在四处找寻殿下,寻不到都急了,顶一下巴大胡子在云阳跑,人人又当我是异域的怪人,真是太招摇了,故而这才剃了。”秦伯纲拎起她就是一轮胡茬子乱扎。
岳麒麟本来惯于抓他的满脸大胡子,此刻没了抓握的根基,颇为不惯:“唔,秦叔叔你生得还挺好看的呢。”
秦伯纲看她安然无恙,放心地端详一番,又扎一通,这才将人轻轻放落:“祥瑞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可怜。”
岳麒麟脚尖方点了一回地,身子猛地再次腾空,却在倏忽间,被向后拽离了三四尺。
57小口角
岳麒麟未及回头已然听到身后冷冷声音:“太子既有贵客;何以不请入府中叙话?”
秦伯纲如临大敌,见太子忽而弹开似的退后数尺;直接拔剑怒喝:“何方刺客!”
麒麟襟怀坦荡,并未深想,她冷汗涟涟转过头,担心的不过是皇叔身体:“皇叔您如何从里头出来了,秋凉至此,您怎么可以立在风里!”
转过头一看;皇叔臂上却是挂了件她的薄鹤氅;看样子是担怕麒麟在屋外着凉;送衣裳出门的。
皇叔目中尽是寒意;不看麒麟,目光只投向那秦伯纲;口气颇为不客气:“本王当初极力挽留,秦将军偏偏坚辞而去,何以又在楚国迁延至今?将军想是遇了什么难事,不知本王有无可以效劳之处?”
秦伯纲乃是北国英雄,去了胡须自然算不得清俊,却是别有一番男子气概,气势上毫不输人。
他并不清楚上回分别之时,岳麒麟说要报答之人究竟是谁,此时不卑也不亢,收了剑笑吟吟回道:“原来摄政王殿下亦在云阳,在下能有什么难事,怕的只是殿下在这异国他乡,遭人欺侮,叫天不应,再没个家里人照应,岂不万分凄苦?臣这才留在云阳照应,以备殿下不时之需,这亦是启皇陛下的意思,万望摄政王看在殿下孤苦的份上,给启皇陛下一个面子,莫要轻言逐客。”
岳麒麟一听话中剑拔弩张味道,勉力捉起皇叔袖子扯了扯,又举了手肘捅捅他,垫脚低低同他耳语:“秦叔叔乃是自己人,孤尚且有些要紧话要同秦叔叔说,皇叔您怎么待他如此不客气?给孤一个面子嘛。”孤这里还没来得及求人家秦将军,您上来先把人给得罪了,这是要急煞孤啊。
眼前分明是亲疏立现,醋熏了心人的却是偏生视而不见,卓颂渊声音更冷:“太子既是有体己话要与家里人说,本王还是回避一番的好。”
求取金雪莲之事,岳麒麟本就不欲在皇叔跟前多提,此事意义太过重大,届时若能捧得整朵奉于皇叔,岂不是莫大惊喜?现时好好酝酿,到时有甚非分要求一并提了……哼哼,皇叔受了孤的恩惠,再教他尝一尝甚么叫做在劫难逃。
故而她道:“正是正是,您稍稍回避一会儿,我同秦叔叔说两句就回去背书,很简短,绝不会误了功课的。”
卓颂渊本来不过一句气话,她应得倒是顺溜,他倒吸凉气,却将岳麒麟一径提至院前石凳边上。本来皇叔气得肝疼,直欲将人一手放下,却瞥见那冰凉石凳……他顿了顿,方将手边薄氅叠好,仔细铺在了石凳上,又将麒麟按坐其上,再冷哼:“那样站着成何体统?还不快请秦将军坐下叙话。”话说完,他厉色扫了眼一路尾随入内的秦伯纲,这才掷袖而去,岳麒麟隐约觉得他走路生风,好像每一步都带着气。
秦伯纲为眼前一幕瞧愣了眼,立了半天,他一直都将楚国人往坏处思量,始终猜不出摄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岳麒麟唤了句:“秦叔叔快坐啊。”又吩咐无念端茶。
无念气哼哼的缓缓挪步,小太子你又偷腥,让你又偷腥,这次还公然把人弄进了府上!小太子你没看见么?王爷的脸都是绿的,你居然还有脸笑呵呵……无念是满心的不平。
秦伯纲依言坐下,指指身后离开的某人,又比了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