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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皇上可还满意?”一曲终了,白穆笑着看住商少君。
商少君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在烛光下渡上一层暗黄色,抿着唇角,看不出喜怒。
“我虽然对你千方百计利用我的苦衷不太感兴趣,却还是有些好奇,当初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哭着求你,一次又一次地扮成柳湄讨好你的时候,‘深爱’我的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呢?”白穆单手托腮,缓缓笑道,“看你哭着求我估计是不太可能。既然你不愿放我离开,不若也扮作我的夫君,让我尝尝抱着替身的感觉?”
商少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白穆继续道:“如此你也不用担心我琢磨着逃跑了,涟漪宫的高手们都可以闲一闲。”
“其实我要求没你那么高的。你与夫君身形相似,只需沐浴净去身上的龙涎香便好了。哦,夫君只有一只手臂。说起来当初若非你赶尽杀绝,夫君也不会为我引毒而断了一只手,如此说来,你扮作他时最好背对着我,以免我看到你那张脸忍不住卸你一只手为他报仇。”白穆眸子里的芒光细碎而冰冷,面上却是笑意妍妍。
商少君的面色苍白得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双眸亦沉得瞧不见光彩,许久,才缓缓起身,一步步地走近白穆,冰凉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颚,微微俯身,看入她眼底,嘴角忽而撇出一抹笑意,“你放心。”
“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朕都会爱你。”他微微扬眉,笑意并未融入眼底,一双眸子阴沉得如同覆了漫天冰雪,微微一动,便附身到白穆耳边,一字一顿,“一生、一世。”
说罢,甩开白穆的脸,转身离去。
第二日,宫中又传来消息,皇上病情恶化,再次陷入昏睡。涟儿漪儿自然知晓昨日商少君来过,还知道床褥上沾了不浅的血迹,但是两人都不敢问白穆什么,也不像从前那样热络地在她面前说起皇上如何如何。
打是从这一日起,皇宫里凭空多出来的“姑娘”不再窝居涟漪宫,有宫嫔上门,也不再避而不见。只是后宫的一众事端,也都因着这位“姑娘”而起。
今日亲自赏了哪个婕妤两耳光,明日罚了哪个宫人几十大板,后日烧了哪个宫苑的后花园,偏偏没有人出来阻拦,被打的几位婕妤娘家都正是朝廷的新起之秀,但皇上重病,有状无处告,被打的宫人多是桑贵妃宫中,桑贵妃忙于照顾皇上,也无瑕顾忌,至于被烧的宫苑,御林军们近来便在忙着扑火了。
人人都堵了口气,等着皇上病好惩治那目中无人胆大妄为的女子,可那日,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陵安竟在涟漪宫外跪了整整一日,而她竟大门紧闭见都不见,至此宫中对她的各种咒怨戛然而止,纷纷猜测起她的来历。
不出三日,陵安再次跪在涟漪宫外。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陵安身为商少君身边最受宠信的宫人,却从不以权谋私仗势欺人,脾气极为温和,颇得宫中人敬重。涟儿漪儿也是一样,看着外面雨越下越大,陵安也没有退下的迹象,忍不住在白穆耳边嘀咕:“姑娘,要不见一见吧?这样大的雨,陵公公说只见姑娘说一句话便好。”
“若是不想叫进来,出去看一看?姑娘,陵公公若非有要事,定不会一直跪在外头的。”
“雨又大了。听说陵公公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呢。姑娘,万一他……”
白穆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推开窗看了看雨势,轻声道:“备伞吧。”
那两人一听,连忙笑嘻嘻地出去,一个拿了伞,一个给白穆找了件披风。
雨如盆倾,陵安笔直地跪在其中,三年未见,模样并没有太大改变。
白穆独自撑着雨伞,到他身前。
陵安一见到白穆便面露喜色,眼泪随之滚滚而出,“娘娘,娘娘您听奴才说,三年前……”
“陵安。”白穆静静地打断他,蹲□子,耳边霎时只有大雨哗啦,“三年前阿碧常常在我耳边说小安子如何如何,她做了好吃的,总说留一份小安子,听我说了有趣的事,说下次可以讲给小安子听,我遇上什么麻烦,说去问问小安子意见。但如今……阿碧回不来了。”
陵安的眼红得更加厉害,脸上已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脱口的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不止是阿碧,三年前的很多人,很多事,都回不来了。”白穆扶着他的手臂,“你若病了,阿碧也会难过。你起来,回去吧。”
“娘娘……”陵安哽咽道,“那奴才不说三年前,只说现在。娘娘,您去瞧瞧皇上吧!奴才不知那日您与皇上说了什么,那之后皇上便不肯服药,这样下去……娘娘,皇上也只有在您的事情上会这么执拗,您就看在从前的情分上……”
从前的情分?
白穆笑了笑。
“你在这里劝我去看他,不如去劝他早日放我出宫。”白穆拉陵安起身,陵安却不肯动,白穆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回去了。
陵安仍旧跪在涟漪宫外不肯离去,许是这日雨太大,皇宫注定不得安宁,傍晚时分,涟漪宫又来了名意料之外的人。
涟漪宫里里外外都跪了一地,白穆从里间出来看到她的时候,也微微诧异。
记不得有多久没见了。
上次想到她,似乎还是琢磨她是否能帮她救阿娘。
太后华发早生,简单的玉簪子束发,衣着也极为朴素,只是毕竟在后宫呼风唤雨十几年,即便再素净的打扮,浑身的气势也是掩不住。
白穆没有行礼。既不是商洛人,皇上也好,太后也好,她无需向商洛任何人行礼。
太后自行坐上了主座,一声“退下”,殿中就只剩下她和白穆两人。
太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仍旧比旁人多出几分娴雅风流,不再像从前那样气势逼人地盯着白穆,而是淡淡一眼扫过来,笑了笑,“倒比初入宫时多了几分姿色。”
柳轼那件事后,太后便移出仪和宫,不理后宫事务,平日大事大节也不见她露面,突然出现在涟漪宫,倒真让白穆有些好奇。
“哀家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又干又扁又小,豆芽菜似得。”太后轻轻笑着。
白穆本是有些好奇地站在里外间的屏风处,看来太后有不少话要说,便挪了步,在她下座找了个靠椅坐下。
“你那位未婚夫婿,可找到了?”太后问。
白穆垂目道:“不用再找了。”
“那是自然,本就在宫中,哪需要找。”太后不经意道。
白穆略有惊讶,阿不就是商少君的事,她连碧朱都不曾坦白过。
“少君从前并非现在这个模样。”太后话锋一转,落在了商少君头上,“哀家有他的时候并不受宠,甚至生下少宫,也未得宠。哀家带着他二人在朝拾殿那些年,想来是这几十年来最为平静的日子。”
白穆不知太后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回顾当年,也不打断她。
“哀家虽不得宠,但先帝子嗣单薄,只得这两个儿子,待他们却是喜爱的,特别是身为长子的少君。”太后眼神迷蒙,带着微微笑意,沉浸在往事中,“少君比少宫长三岁,一直是他带着少宫四处玩耍,二人自小感情极好,睡一张床,吃一碗饭,跟着一个太傅学习,少宫不会的,少君便耐心地教,经常帮少宫写诗被太傅发现挨骂。”
最是无忧少年时,即便是残酷的宫廷,也曾有过天真烂漫的时光。
“那时哀家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生死不容。”太后眼里泅起淡淡的水雾,“华贵妃有孕,哀家唯恐是个皇子抢去了少君和少宫的宠爱……”
太后没有继续,反而突然问道:“你可记得曾与哀家说未婚夫婿是个痴傻儿?”
白穆微微一愣。
那时商少君让她拖延太后的时间,她知道太后一直对她的未婚夫感兴趣,便有意透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说了一番拖延时间,当时的确说阿不是痴傻儿。
“那你可知少君曾经当真痴傻过?”太后自嘲一笑。
白穆怔住,当年阿不其实也不算痴傻,只是不记得往事,又不太爱说话而已。
“你知道少宫的身世了吧?”太后又问。
白穆颔首。
商少宫早在三年前那场皇宫大乱中就被太后趁乱救走。
“哀家与柳轼相好多年,其实早被先皇发现。”太后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他默不作声装作不知道,哀家亦默不作声装作未被发现。先皇自华贵妃过世后不理朝政,那时柳家已坐大,哀家还以为他俱于柳家权势才佯装不知。”
太后又是一笑,“那时哀家也想过先皇会怀疑少君少宫的身世,想着少君是真正的皇子,便有意在给柳轼的信里多提了几句他,让他扶持少君。”
那时先皇已经病重,恐怕命不久矣,而商少君早些年便被封了太子,深得他的喜爱。她以为不管怎样他都会查清楚,待他真查清楚了,把矛头转向商少宫时,想要对付也是有心无力了。
却不想……
“许是因为如此,先皇认定少君是我与柳轼所生,一声不响地给他下了毒。”太后眼神有些恍惚,再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有约莫半年时间里,他不会说话,不会吃饭,不会思考,像刚出生的孩子那样看着我。”
屋外大雨滂沱,一如太后眼里的泪。
白穆听得有些愣住。
当初救回阿不,柴福的确说过他体内有毒,且那毒对大脑伤害极大,所以才会失了记忆。却不想在那之前,商少君当真痴傻过……
太后迅速擦去落下的眼泪,竭力保持平静,“也就是在那半年里,少宫迅速得势,但先皇迟迟不肯改立太子,甚至称即便治不好少君,也要少宫与柳轼辅政。那时我们并未察觉是先皇亲自下毒,毕竟,他连一声质问都不曾有过,还千里迢迢找来白子洲的人给少君解毒。”
尽管竭力压抑着,太后仍旧再次红了眼圈,“少宫与少君自小手足般的情分,哀家哪里想得到……少宫竟怕少君解毒后抢了他已有的一切,狠下杀手。”
白穆与商少君相识六年,夫妻三年,只知他与商少宫有过一番争斗才得来今日的皇位,登基初期更是皇权旁落,处处受制,却从不曾听过他的这些过往。
“那之后,估计就是与你在一起了?”太后又看向白穆,也不等她回答,便继续道,“他失踪半年,少宫更是如鱼得水。先皇却严令不可对外声张,四处找寻,最终是陵安找了他回。初初回宫他谁也不认得,什么都不肯说,执意要出宫,我说是他娘,他才松口,与我说他要出去成亲,阿穆在等他。”
太后顿住,望住白穆。
白穆垂下眼睑,“那后来……”
“后来啊……后来不知先皇对他做了什么,一夜之间他便全部记起来了。”太后苦笑,“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他想要做到的事,几乎没有不成的,便是因为这样,先皇才会喜爱。半年时间,他对少宫步步紧逼……”
太后又顿住,复而道:“这些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哀家今日来这里,本意不是想说这些。”
白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太后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少君表面寡情,实则重情。”太后突然站起身,离白穆近了几步,注视着她道:“少宫待他如此,他终究未取他性命,喂了毒禁在宫中。他恨我入心,柳轼事发时也终究让我置身事外,移居闻风阁。至于你……”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知儿莫若母。你初初入宫种种异象便引我察觉,只是也不信有那样巧的事,直至柳湄来找哀家,说起你宫中送出的画卷。”
白穆蹙眉,又是画卷。莲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