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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冰张了张嘴:“师傅,您的头发,这是……”
秦清止目不斜视:“本就一把年纪了,不正常么?你何时成了看重皮相之人?”
夙冰摇摇头:“徒儿失态了。”
“你若无事,我走了。”
“师傅还没说……”夙冰闪身挡在前面,“邪阙他从就不曾修至大乘期过,至多不过合虚圆满,而师傅您已经是大乘期大圆满,他何德何能,如何屠戮咱们谛听城?”
“我当时不在城内。”秦清止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哀乐。
“咱们城中除了您之外,还有血盟长老会的人在,他们之中,单是合虚大圆满的就有两名,就算您不在,也不可能啊。”
“谁告诉你他从未修至大乘期?”
秦清止垂了垂眸子,凝声道,“那时他正是大乘期,谛听城内,一半死于大乘期修士之手,一半是被百兽图下卷内的猛兽咬死的,而百兽图的下册,自你二师伯飞升后,就落在了魅千萝手中,彼年魅千萝早已飞升,凡间之物又不能带上天界,她和邪阙的关系想必你也知道,你说落在谁手中了?”
“百兽图下卷?”夙冰一愣,“那您有没有亲眼见他杀人?”
“整座城被屠尽,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不是他,是谁?”秦清止看着她,“后来我同他交手,被他引来飞升大天劫,但我心中愤恨不愿飞升,只一心想要灭了他,最后陨落于雷劫,谛听城也因此陷落。”顿了顿,又说,“那时你流光师伯也在,也被我连累着遭了大天劫,她现在不就在宗门么,你若不信,自己回去问问。看看我这做师傅的,有没有污蔑你那情郎。”
夙冰的识海开始有些混乱了。
她想起先前见到的魅千萝,猜想会不会同她有关,但很快就将此念打消。当时她才飞升没多久,根本没有能力下界,况且师傅和流光大师伯是何许人也,若是假象必然瞒不过他们,“那师傅……我又是怎么死的?”
秦清止望一眼环绕在她身侧的血牙月魄轮,没有回答。
一拂袖,向东海深处飞去。
夙冰这回并没有拦他,站在原地静静思量。
从日落站到日头再次升起,她毫无头绪,只能纵身去追秦清止。
飞了两三天之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在兜圈子,沿着这附近的海域一直在兜圈子。夙冰警觉的意识到,有人在此地摆了阵,而且才摆上没多久,分明是冲着她来的。
再飞完全是浪费体力,夙冰停在原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海面上很难布阵,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正忖度着,四面出现八道光束,摆成一个方阵,逐渐向中间靠拢。夙冰不慌不忙的向上行飞,才飞了没多久,听见一个声音笑道:“小姑娘,别费心思了,你逃不开的。”
这声音是儒圣。
夙冰凝眉抬头,只看到一抹虚像:“圣人,对付我小小一名金丹,至于如此阵仗?”
不见人,只听一声调笑:“人活久了,就是喜欢故弄玄虚。”
说话间,那八道光束已经将夙冰锁在方圆之地,一本竹简拢在头顶,射出法印之光。夙冰被这光刺的睁不开眼,识海一片颠倒,身体像是被抽离了似的,整个被吸了进去。
儒圣这才露了面,抚了抚长袍,曲指一弹竹简,洋洋得意。
117 方寸乾坤(二)
“离为火;火山旅;火风鼎;火水未济……”
夙冰拿着罗盘;沿着青石小路卜一卦;走一遍,又走一遍。没有光怪陆离;没有阴暗恐怖,眼前的世界一片静谧,一派归田园居的山明水秀,只是法力受限,神识废了,飞行能力也废了。
夙冰猜不出儒圣手中的竹简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并不似芥子空间,倒像是一处虚空之境。
只是这里的景物,会随着儒圣的心思而变,他画什么,就会有什么,他想天晴就天晴,他想暴雨就暴雨,如神明无二,这个画中世界完全由他一手操控。
青石小径走到尽头,是被群山掩映着下的一片湖泊,丛莲潋滟,娇艳非凡。她习惯性的弯下腰,鞠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洗净有些纷乱烦躁的心绪。
“你看看你,还真是闲不住。”
莲叶被一条手臂拨开,半遮半掩之中,露出一副欲与花比艳的脸来,朱唇轻启,却是一名男子,“都已经告诉你,这画中境你是逃不出的,何必浪费心思。”
夙冰头也不抬,攥起袖子擦了擦脸,无所谓地道:“总归除却修炼无事可做。”
“三十年,还不死心?”
夙冰笑了笑,没说话。
日头毒辣,如今冷热均侵,她索性脱了外袍,直接跳入水中。
那男子撩袖遮了遮眼:“啧啧啧,你这样成何体统?”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夙冰摇摇头,笑他迂腐,“心中有时,眼中才有,心中无时,一切皆无。你在画中境待了那么多年,难道如此浅显的道理也悟不通透?”
“哼,你倒有悟性。”
那男子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有苛责,托着腮歪靠在筏上,微微阖上眼。
夙冰浮在水中,眼尾有意无意地扫向他。
入画之时,此人就在,正是在东陵书院埋伏那刻,儒圣笔下所画的美男子。
三十年了,夙冰除却知道他叫寂灭之外,对他的一切知之甚少,不清楚他同自己一样,是被儒圣抓进来的,还是儒圣人以神笔画出来的。能够操控这竹简内的万象,已经匪夷所思,若还能凭空画出个活人出来,那才是真绝色。就算先神□,也需要借助一些灵材,才能赋予其独立的生命,她就不信大乘期的儒圣人比先神还厉害。
但天道之奥妙,也不是凡人可以窥破的,比如自己的二师伯,上古时代独领风骚的儒修先圣,《百兽图》和《百美图》不就如此么?听闻他手中那杆神来之笔,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可惜神来之笔乃是他的本命法宝,飞升时也一同带上天界的,断不可能留在凡间为他人使用。
一人计短,夙冰一直揣测寂灭的身份,也是想在逆境之中寻求一个同盟,但此人性子又傲又硬,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起初那几年,甚至都没怎么同她说过话。
时间久了,才慢慢开始搭理她。
见寂灭陷入沉睡之中,夙冰泡够了水,就去一旁的树荫下打坐。
画中虽然没有日夜,但不缺灵气,相反此地灵气比别处更加充盈,十五年前她闭关突破了金丹后期,又经过十五年稳固,修为精进不少,这些日子打坐时,偶尔还会有金丹大圆满的顿悟浮现,但夙冰知道,就算她经验丰富,不需要参悟什么,没有再三十年的时间,也很难突破这一境界。至于结成元婴,那更是上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养精蓄锐过罢,她捏着罗盘继续走。
她就不信这世上除了先神之外,谁还拥有造物的本事,这定然是比较高端玄妙的阵法,所以才会随着儒圣人的创设而发生改变,只需找出阵眼,她就能破除阵法。就算逃出这里,也未必逃出儒圣人的手掌心,她也必须试一试。
如是又过了十年。
夙冰整个人状态都有些不好了。
四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足够邪阙进阶到大乘期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师傅找到?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夙冰有太古阵法书在手,对阵法的研究绝对超过了炼丹,虽然都称不上精通,还需要继续磨练,但不可能一点破绽都瞧不出啊?
她先前的信心随着时间流逝有些动摇。
尤其是看到寂灭终日闲荡,一副自生自灭的态度,她想再过几十年、几百年,自己指不定同他一样。
“早说你不听,来了就别想出去。”寂灭笑起来极美,有种不辨雌雄的美,“在这修炼不好么?灵力比外界充裕不说,又无闲杂叨扰,便是闷了,还有我来陪你说说话。”
“是挺好。”夙冰点点头,自她重生之后,一直都是刀山火海的,在画中的岁月,倒是祥和多了。
“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得长生,得世外之乐土,脱离五行轮回。”
“那就在这里修炼至飞升罢了。”寂灭说道,“没有外界纷扰,进阶岂不更快?”
夙冰默不作声。
她在想秦清止说过的话。
——红尘炼心。
——万般皆虚妄,正持吾所思,则心清,则神明,则智开,则妄念寂灭。
寂灭还在循循善诱,夙冰微微闭上眼睛,须臾后,陡然睁开:“我知道阵眼在哪了!”
寂灭一愣:“我在同你说话,你在想些什么?”
意念稍稍一动,血牙环了出来,夙冰淡淡道:“正是你,寂灭。”
“你是不是被困疯了?”寂灭懒懒躺在竹筏上,扬眉看他。
“这是万法诛心阵吧?”夙冰冷冷一笑,“而你,正是我的灭道心所幻化,从一开始你不同我说话,是因为我心志坚定,然而一天天下去,我的心志开始动摇,你便渐渐鲜活了。现在的你,变得越来越健谈,每句话都说在我心坎上,因为这些话都是我潜意识里的想法,说到底,是我在操控着你,而非被人操控!”
寂灭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陪了你四十年,你竟如此……”
“万般皆虚妄,正持吾所想!”
夙冰沉了沉心,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驱使着血牙就向他攻去!没有丝毫迟疑,血牙环绕出的红光如血菡萏一般,化为火焰,一瞬间将寂灭烧了起来,连带着竹筏,恶业莲花,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但她还在原地。
这阵法尚未破除。
夙冰陷入诧异之中,莫非她猜错了?
重重火光映入瞳孔之中,盈盈闪耀,倏然化为一朵红莲,疾入夙冰的灵台。夙冰惊了一跳,连封闭识海都来不及,就被红莲以吹枯拉朽之势攻城略地,她双眸一沉,恍惚间失去了意识。
……
挣扎着破碎虚空,她醒来时浑身冰冷。
眼睛还未睁开,她已经感受到四周闭合的气息,似乎是在一处洞府内,看来果真破了万法诛心阵。
夙冰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从石榻落下,正打算放出神识,待看到西面墙上挂着的画像时,陡然顿住动作。她怔愣了好一会儿,这洞府……这洞府不是萧白夜在谛听城内的闭关室么?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石桌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上映衬出一张她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来,夙冰彻底惊住了,丢掉夜明珠就开始以神识窥探自身,这身体是她自己的!化神大圆满修为,完好无损?!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出关?!”
这声音是六师兄?
夙冰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她敛了敛心思,一闪身破除禁制,出去外堂。堂中立了几名侍女,各自捧着玉盘,见到夙冰便盈盈跪倒:“君上,恭喜君上修为更上一层。”
“恭喜什么,冲击合虚又失败了。”一名华服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举盏轻泯,“还真是够废物的,得师傅如此悉心教导,一千多岁,竟连合虚都突破不了。咱们谛听城的脸,都给你丢完了。”
“六师兄……”
夙冰鼻翼略微一酸,六位师兄师姐,她曾经最讨厌的就是六师兄邵然,其他几位师兄师姐,或多或少碍着师傅的面,对她爱护有加,只有此人,就没说过一句好听的。
哪怕夙冰知道,此人是真心讨厌自己,但此情此景,能看到往日熟悉的人,也不免一阵亲切。
但更多的却是哀戚。
她心里清楚这一切全是假象,只是阵法的第二重玄妙之处,儒圣人非一般修士,他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困在身边,许是被他猜出了自己器灵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