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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效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进去城门的时候,一个小校官盯着他看个不停,眼中带了丝狐疑之色。他朝小校官微微点头,笑了下,牵马而入。
“啊,步大将军!是你!”
小校官睁大了眼,突然大叫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几步就跑到了他的面前,大声叫嚷起来,“小的从前亲眼看见过你从这城门里率军北上,一见难忘。步大将军,真的是你!”
步效远停住了脚步,朝他再次笑了下,翻身上马,往城北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队长,八成你认错人了,大军如今还在南归途中,大将军怎么可能这时候出现?况且我见这人早就到了,被拦在城外。他要真是步大将军,哪里还会这样一声不吭等着城门打开?”
边上一名小兵凑了过来说道。
小校官抓了抓头,还是有些不甘:“我的眼力很准,从来不会认错人……,要不是步大将军,天下竟还有和他长得这么相似的人……”
步效远听不到城门口那几个守城校兵的议论,他的心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一步一步,再几步,他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她,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一出生就被封为天乐公主,小名叫归儿的可爱女儿。
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当时正坐在军中的大帐之中,收到了来自她的家书。她让他给他们的女儿起个名字,他不假思索地写下了归字。
***
太宁宫的御书房中,昌平侧坐,看着乾正皇帝姬循和大臣的议策应对,心中宽慰。
姬循本来就是个聪黠的孩子。两年的时间下来,十三岁的他不仅长成了少年的模样,天子的凌厉和决断也日益彰显。很多事情,她现在已经放手交给他自己处理了。
等再过些时候,他回来了,她是不是该在朝阙之中发布昭告,宣布还政于皇帝?步效远,他还要多少天才能回?
耳边仍响着姬循和大臣说话的声音,她的神思却有些飘忽不定,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他的归期。
“皇姑母……”
直到耳边听到姬循叫自己,那是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她才回过了神。
“这道诏令,皇姑母过目,若是俱妥,请皇姑母盖上印鉴。”
少年帝王看向她,语气是恭敬的。
她哦了一声,接了过来,扫了几眼,拿过自己的血玉印鉴,在上面留下了她的首肯。
“多谢皇姑母。”
姬循微微笑道,长长的睫微微抖动,睫下的一双眼中,带了与他年纪不符的一种深远和幽长。
***
脚下的路蜿蜒而绵长,街道上不时还能看到有人手拿笤帚,清扫着昨夜积出的残雪。
昌平坐在侍卫左右护着的青铜马车上,再次陷入了怔忪之中。
成为摄政长公主后,有一段时间,她住在宫中。只是生下女儿之后,她又搬回了自己原来的公主府。比起太宁宫,她的公主府里留下了许多她和驸马相处的旧日痕迹,她更喜欢。
她的女儿,两岁的归儿听说自己的大将军父亲快要回来了,天天兴奋地用稚嫩的娇音嚷着要去城门口迎接。失望了多日,就开始眼泪汪汪。怕茯苓哄不住她,她急着想回去。
曾经的自己是那么的娇蛮,总是要他来哄着。现在他走了,她却不止要承担这个天下,还要用他当年哄自己的那份爱和宠,转而去呵护他们的女儿……
她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下,带了几分心酸的甜蜜。
赶车的车夫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喝了一声,加紧驱赶着身前的马匹。
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口,她下了马车,看见已经嫁了人,仍被她留在自己身边做管事的茯苓正站在门前,喜笑颜开的模样。
她的心忽然一跳,有了种预感,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公主,步驸马回来了!”
茯苓轻快地迎了过来,对她这样说道。
一种无法言语的喜悦像澎湃的暖流,随了这一句话,不可遏止地从她心中涌出,迅速爬满了她四肢百骸里的每一寸肌肤。她下意识地提起羁绊了她脚步的宫裙,飞快地朝里而去。
“爹爹和归儿一道去门口迎了娘亲,归儿要娘亲大吃一惊……”
到了暖阁之外,她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了女儿娇软而得意的声音。
“好!我的乖女儿,爹这就和你一道去!”
那个梦中曾经响过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声音再次回旋在她的耳边,熟悉的低沉,却又带了几分豪迈。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面上一阵热意,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泪盈于面了,她低头擦去,新的泪却又涌了出来,和着被冰雪浸润得冰凉的双颊,这泪滚烫得直直熨进了她的心肠。
她定定立着,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暖阁的门廊里出来,他们的女儿罩着大红的锦缎披风,正高高骑坐在他宽厚的肩膀之上,笑得咯咯作声,如银铃不断。
两年的时间过去,他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她成了这个帝国的至高女人,一个名叫归儿的女孩的母亲,但是在他眼中,她仍是从前的那个总爱痴缠他的璎珞,而他也是永远任她为所欲为的那个驸马。
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直到归儿惊讶又心疼地朝她伸出了手,要给她擦去脸颊上的水痕,步效远把女儿从肩头放下,一手抱住,另只手轻轻抚擦着她的泪痕。
这一日雪再没下,到了黄昏的时候,一轮红日出现在蒙霾了多日的天际,映照得整个大地金灿一片。入夜碧空澄净,长公主府的南苑中,帘卷半轮晕月,轩室中,带雨犹云,有万般相怜,千种相惜,低帷昵枕,轻轻细诉相思,烛火一直亮到东方发白。
六十三章
一个月后,被隆冬延缓了脚步的大军终于回归,举国欢腾。
辰时,太宁宫中洪亮的大钟敲响,声音沉沉穿透天穹。随着司礼官的一声高亢宣呼,皇帝姬循在宝扇宫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了黄武殿的正座。
皇令发出,依次相递的长传声直抵宫门,殿外的钟鼓如春雷般滚动连绵,与四个城门口的钟鼓声遥相呼应,整个帝都都似是在欢呼呐喊,欢庆今日的非同寻常。
姬循玄衣纁裳,腰系明黄玉带,高高站在玉阶丹陛之上,望着红毡铺地的大殿两边分列而立的朝贺的文臣武将和铠甲森严的御林军,一阵心旌动摇。他又习惯性地侧头,看了眼身后那道垂帘之后的熟悉身影。
两年多来,她就这样每日坐在自己的身后陪伴着。他已经熟悉了身后那道一直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甚至有些依恋。但是今天,他看到她的目光穿过静静悬垂的鲛珠帘幕,越过了自己,投在了另一个地方。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那是步效远,那个站在武将首位的刚刚立了天下战功的兵马大将军,他的皇姑父。他身上的铠甲之光和目中的威武仿佛有些刺触了他的神经,叫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数百名手捧酒盏的宫人,在司仪官的带领下,分成两排给诸多大臣递上酒水。
姬循双手高高举起手上的酒盏,挥动广袖,慷慨说道:“今完败北夏,天下太平,人各进酒三盏!”
“臣等谢过吾皇万岁,谢长公主千岁!”
大臣们高声附和,各自饮尽了杯中之酒,大殿之上,一时豪兴冲天,人人面上都露出了怡然之笑。
“步大将军,上前听封!”
姬循朗声说道。
步效远略微一怔,看向了昌平。
此番平定北夏,世人皆以为他功高,他却深谙一将功成万骨枯是什么滋味。如今天下平定,大军凯旋,他有爱妻娇女陪伴在侧,此心已足。早就在私下与昌平议过,不需朝廷封赏。不想如今却又有这一听封。
昌平亦是有些惊讶。她早与姬循说过,姬循当时默而不语。她以为他应允了的。如今在百官面前来了这一出,倒真是有些出乎意料,有些不明他的心思了。
“步大将军,上前听封。”
步效远见坐得高高的少年皇帝再次开腔,目光闪动地望着自己,不敢再迟疑,出列单膝跪在了中间。
“步大将军,你功高劳苦,威名盖世,乃是我中昭的栋梁之将,朕往后还需多多仪仗大将军。特封你为定国天恩上大将军,往后入朝,免进拜之礼,朝中三品以下诸多官员,见大将军之面,需行见君之礼!”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步效远凯旋,朝廷封赏本在众人意料之中,只这封赏如此出格,却实在不得不叫人惊讶了,纷纷看向了步效远,
步效远也未料到这少年皇帝会如此,急忙推却:“多谢陛下封赏。只是步效远愧不敢当,恳请陛下收回。”
姬循笑道:“步大将军不但是我中昭的砥柱,也是朕的皇姑父。朕自小就对大将军极其仰慕,这等封赏算得了什么,若是皇姑母肯首,便是再进一位也无不可!”
“陛下,步大将军虽功高劳苦,只这有违国体,万万不可!”
重新封了丞相,进一等国公的萧不归急忙出列劝阻。
“朕意已决,众卿勿再多言!”
诸多大臣面面相觑,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少年皇帝刚才的封赏已是越过人臣之位了,再进一位……
昌平本是想要开口阻拦的,等听到这句,心中一颤,一道久违了的如冰般的寒意从她的指尖慢慢爬伸到了四肢百骸,到了最后,连心都汪出了一丝凉意。
只要头冠皇姓,身上流着这皇室的血脉,难道隔阂和猜忌也就像毒蛇一样,从他们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融入了血脉,成了宿命的一部分?
大殿之下,步效远还在极力推却,姬循的声音却十分坚定,带了这年纪的少年不该有的不容推拒和武断。
她觉得自己仿佛有些知道他的心思,可是下一刻,却又有些迷茫了。
“步大将军,莫非你是嫌这封赏还不够,这才迟迟不应?”
姬循脸色突然一凉,幽幽说道。
步效远一惊,终于不再推拒,应声道了谢。
姬循哈哈大笑起来:“今日朕心中欢喜,传令下去,举国为定国天恩上大将军和我凯旋将士欢庆三日!”
***
长公主府中,退朝回来的步效远看见归儿欢天喜地地朝自己跑了过来,一把接住抱了起来,亲了下她的脸庞。
“爹,刚才有宫人送来了很多赏赐,还说爹被皇帝哥哥封了大得不得了的官,爹真是了不起!”
小小的归儿笑靥盈盈,不知道这荣华背后的无常。
步效远伸手抚摸了下她肖似璎珞的一张幼嫩脸庞,道:“前些天你不是总嚷着要骑马吗?被你娘拦了,说外面天冷怕你冻了。趁她在宫中还没回,爹这就偷偷带你去遛马?”
归儿大笑起来,清扬的笑声惊动了停在枯枝上的几只寒鸟,展翅扑簌簌飞走,朝里面嚷了起来:“姑姑,快给我拿披风,爹要带我去遛马!”
茯苓闻言,一边拿了厚披风过来,一边劝阻:“驸马,公主说了,天冷,怕小公主冻了。”
归儿顿脚不快道:“姑姑小看了我!我爹是天下兵马大将军,我自然也不是孬蛋,才不像娘那样娇娇弱弱,我昨天还偷偷看见娘要爹抱着走路呢,真是羞!”
茯苓啊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了。步效远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心中郁闷一下散光,亲自给她穿好了披风,戴妥皮帽护手,一把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而去:“真是爹的好女儿,等归儿再大些,爹就教你射飞刀,以后做个中昭的第一虎女,压下天下的男儿!”
***
退朝之后,昌平如常那样,到御书房等姬循,迟迟却不见他来,叫了宫人相问,才说是回了寝宫。
昌平想了下,也不用步辇,自己步行往他寝宫而去。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