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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远了。”身后传来初过的低笑,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注视柳濛的背影很久。我转身朝初过笑笑,“能出来活动了,伤看来已无碍了。”
半年不见,萧初过本来就很消瘦的面容更加消瘦,脸色有些发黄,准确地说,是没血色。战场上回来的每个人都黑了一大圈,风吹日晒的,比如苏捷,现在的苏捷看上去,公子气少了些,男人味重了些。这种状况下,就算白皙如萧初过也没办法幸免。不过幸好他飞雪公子的气质犹存,倚在门框上,有些慵懒。
不比不知道,一比下一跳。所有人都跟从挖煤场走了一圈回来似的,只有柳濛此刻竟然还肤肌赛雪。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太阳晒不黑,大风吹不黑的。
“嗯,我没那么娇气。”初过伸出手来拉我的手,被我躲过了,“我可不想被人误会,难得人家痴情一片。”初过的手悬在半空中,楞了一下,没有说话,面容阴沉。不会生气了吧,我不过是句玩笑话,干嘛这么当真。
“我和蕙丛只是兄弟。”半响,萧初过解释。
你当人家是兄弟,人家可没当你是兄弟。这个萧初过也很清楚,不然怎么会拿我当挡箭牌,当着他的面强吻我。萧初过的想法我真是永远弄不明白,刚才要是我,就会装傻充愣,他竟然坦白地交代。
“我知道,你不用向我解释。”世界上不止你会跟人撇清关系,我也会。我口气有点冷淡,自己这是怎么了,本来我是来看望老朋友的,却为一句可有可无的话闹情绪。我这是在为柳濛感到难过吗?我跟柳濛是什么关系,他有什么让我同情的?
我转过身,不去看他的反应,径直往屋里走。但手腕被萧初过抓住,我转头看向他的脸,他的脸有些愠怒,瞳孔收缩,强忍着没有发火。我想甩开他的手,手腕却被他抓得更紧,捏得生疼。我有些恼怒,我又没说错什么。
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就在火星快要撞上地球的时候,萧初过放开我的手。我揉揉被他捏得有些红肿的手腕,本来已经跨进屋里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后退两步,和他保持距离,直视着他的眼睛。
现在我更确定了,我跟萧初过永远处在两条平行线上,我们永远都没有办法理解对方,或许是他太聪明,而我太愚钝。
萧初过走过来,我本能地想向后退,但还是忍住了,他过来抱住我,手在我的背上摩挲。虽然已经是入冬,但他的衣衫很薄,我的脸能够感觉到他的骨头。
“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心中有些恍惚,这算什么,我和小萧同学的关系有这么亲密吗?
平康二载至平康三载,北方是硝烟弥漫,而南方却一片富足祥和,恰巧,天可见怜,风调雨顺,这两年是靖朝南渡后最丰收的两年,再加上萧青莲的倾心治理,南方的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经济的发展也使得平康年间社会特别稳定。
人生有三大快意之事: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我就是在这种快意中迎来了平康三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心情比较好,觉得今年的江南格外的美。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这一天,我在大街上转悠了一会儿,在这文化生活贫乏的古代,想打发时间还真是困难,堂堂一国之都,不到半天,我就从东头走到西头,然后又从西头走到东头。回来的时候,素素他们还在那斗地主,三人斗地主,再加上一个人就可以惯蛋了,可惜,现在王府人太少,不做事的就只有她们三个,只能斗地主。
我在她们后面看了一会儿,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三个人聚到一块,美国人、法国人和中国人。来了个神仙,说可以答应他们一人三个愿望。三人一听,这好啊。美国人先许愿,“我要一辆跑车”,神仙说好;“我要一幢大房子”,神仙说没问题;“我要回美国”,神仙于是把他送回了美国。下边是法国人,法国人说:“我要一个美女,一顿法国大餐,还要回法国。”神仙也答应了。最后是中国人,中国人的第一个愿望是:“我要一副牌。”第二个愿望是:“我还要一副牌。”第三个愿望是:“把他们两都叫回来。”
这个笑话还有个升级版,还是这三个人,但这次换成是神仙的徒弟,小神仙。小神仙说他的道行没有他师父深,所以只能答应他们每人两个愿望。两个就两个,三人一听也很开心。上次,美国人和法国人最后都被叫了回来,这次他们坚决要求中国人先说。先说就先说,中国人的第一个愿望是:“请给我两副牌。”小神仙给了,第二个愿望是:“小神仙你走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这个笑话我后来讲给初过听过,只是把美国人、法国人和中国人改成了荣国人、岳国人和靖国人,当时他开始是面无表情,后来突然大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萧初过也有反应迟钝的时候。
不过也可能是他觉得这个笑话太恶俗,笑只是为了敷衍我。
看素素她们斗地主没多久,王府有客到。
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慕容越,我的二哥。素素把慕容越带进来,我和他站在那楞了很久,彼此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凌夕看来已经不记得我这个二哥了。”
“呃,不是…越哥哥。”踌躇了一会儿,我说道。
这个时候,素素端茶进来,缓和了气氛,我拉着慕容越的手坐下,慕容越毕竟是南方移民的孩子,长相很俊秀,稍微带了点草原汉子的粗犷,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尽管我跟他素不相识,但他确是我实实在在的家人,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哥哥。
以前听素素描述慕容凌夕和家人的关系,慕容凌夕跟慕容越不能说不融洽,但肯定不是很亲。也许以前有过摩擦,但那也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的我们不过是几个没长大的孩子,可能只是因为撅着屁股玩弹珠时结下的梁子。血缘有时候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此刻我拉着慕容越的手,觉得很安心。
“越哥哥现在来江南是有什么事情么?”现在,南方跟北方势同水火,他来肯定不是简简单单地来看望我。
“我是特地来接你回去的。”
嗯?
我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听到房价从一万块跌倒三千块,又好像是以前我的一个朋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要是骗你,我的“王”字倒过来写。我愣了好半天,头顶一只乌鸦“呜啊呜啊”叫着飞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黑线。
“怎么好好的要接我回去呢,是谁的意思啊?”
“呃,凌夕你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地在外面漂泊,我们大家都很不放心。”
又是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慕容凌夕十五岁的时候嫁给容恪,那时候你们都没可怜过她,现在想扮演妻贤子孝,我要是真信了你,我枉费在这道上混了这么多年。
我一直紧闭着嘴别说话,慕容越有点窘迫,犹豫了半天,悠悠地叹了口气道:“凌夕,对不起,我知道你恨我们,可是当时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我以前一直是同情慕容凌夕的,被阴谋包裹,那么年轻就丢了性命。但现在看到慕容越,我有一瞬很恍惚,就算是慕容凌夕的家人害了她,眼前的这一位应该是毫不知情的吧,他或许也只是个传声筒。
最后,我当然是没有跟慕容越回去,我虽然继承了慕容凌夕的身体和她的一切社会关系,但我和慕容家并不亲,我从来都将自己看成是靖朝人,对于慕容家,除了对慕容非的畏惧,还有就是深深的隔阂。
王府已经冷清了很久了,但这几天突然热闹起来,可能跟这个季节有关。“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忆吹箫。”在这美丽的季节,有离别,也有重逢。
“当所有的亲人都感到
我逐日的苍老
当所有的朋友都看到
我发上的风霜
我如何舍得与你重逢
当只有在你心中仍深藏着的我的青春
还正如水般澄澈
山般葱茏”
——席慕容《短诗》
慕容越来的第二天,容若到来。
有多久了,容若比以前长高了,也长结实了,果然,男人是需要接受风霜的洗礼的。我和容若相隔有百米,但他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我和他之间隔着三年的岁月,我依然记得他少年时的模样,那个我一直深深喜欢的美少年。
我们远远地看着对方,水壶里的水逐渐地浇在我的鞋上,自己却浑然不知。我放下水壶,向容若飞奔而去,然后深情地拥抱。我在他的胸口狠狠地捶了一下,边上晓莺晓黛都以为我疯了,被江南阴晴不定的天气给逼疯了。
容若来我真的太开心了,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其实我有很多话要说,我想告诉他我这三年来我的蛋糕做得更好吃了,我认识了初瑜和祖放,但他们都离开了我。我还想告诉他,我有多想念他,想念钟歆,还有,凤凰。可是,当我们再次重逢的时候,我竟然只能傻傻地笑着,一直笑得满脸是泪。
容若伸手抹去我的泪水,嘴角微微上扬。帅哥一笑,连花儿都羞涩地低下头去。容若俊秀的酷脸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显出一种玉石般柔和的光泽。是了,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容若,还带着孩子般的纯真和温暖。
我和容若聊到很晚,诉说这分别三年来各自的生活,但都是些家常里短,容若始终没有提及凤凰这三年来到底做了什么,好像是特意的避讳。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招兵买马,等到时机成熟时,振臂一呼,高喊造反有理。我也明白,容若不跟我讲这些,是怕我牵涉进来,对我没有好处。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很沉默。
要说正事了,我不禁坐直身体,和慕容越来看我一样,容若来也不会只是拉拉家常,我猜想是他来江南办事的时候,顺带来看看我。
“王妃能不能跟我去北朝?”
小时候背过一首诗,是讲地震之前的预兆的:
牛羊骡马不进厩,猪不吃食狗乱咬。
鸭不下水岸上闹,鸡飞上树高声叫。
冰天雪地蛇出洞,大鼠叼着小鼠跑。
兔子竖耳蹦又撞,鱼跃水面惶惶跳。
蜜蜂群迁闹轰轰,鸽子惊飞不回巢。
明白了,晓得了,这是北方“地震”的预兆。不论是慕容家,还是凤凰,接我回去,都是在向我暗示,他们将有所行动,而我,作为他们亲密的家人和朋友,留在南朝,必将受到牵连。
我应该感动的,毕竟我在他们的心中还有那么点位置,他们在举事前,有曾考虑到我的处境。但此刻的我,却感到麻木。我从来不想牵扯到战争中去,尽管我是这样尴尬的身份,但我只想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闲看花开花落,听雁过留声。
接下来的事已经在前边说过了,慕容渊、独孤楼相继称帝。
我留在南朝,吃喝拉撒睡。要不然,就是三天两头往皇宫跑,荣珏的病比以前更加严重了,这几天好像又稍微好了些,脸上呈现出难得一见的光泽。
荣珏召见萧青莲,询问前线战况。萧青莲刚入宫,前线密报八百里加急传来,荣国攻破聊城,靖朝军队被迫南撤。
天意。
荣珏崩,出师未捷身先死,没留下一点血脉。
先帝之堂弟怡亲王容兴之子容休被立为帝,这是苏月容的决定,萧青莲也没有反对,改元为道元,平康三载即道元元载。
江湖秋水多
容珏的死把容筝的婚事给耽误了,本来说好年底与萧初容成婚的,现在还要再等三年,三年并不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