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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心思
香菱拽了香巧跨出店门,从旁边凑过来一张讪笑的脸:“两位,不是三小姐房里的香巧与香菱姑娘吗?”
香菱侧了一下身子,转头望去,是一个极其眼生的精瘦妇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石青色儒袄,鲛绡镶边的暗色牡丹花褙子,两支淡黄色的梅花芯心的银簪子压在鬓边,整个人显得干净利索,尤其一双锐利的眼睛,闪耀着精明的光,一看就是个生意人。
香菱与香巧对望了一眼,这个妇人,如此脸生,她们不认识。
“难怪两位姑娘会不认识,我也不常在府里走动。”精瘦妇人笑得极不自然,“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领着几个媳妇儿进府给姑娘妈妈们裁制冬衣,三小姐还夸过我的手艺呢。”
香巧一扬眉,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她记起来了:“哦,你不就是去年府里请来的华锦坊的岑大婶子吗?”香巧快速地打量了面前的妇人一眼,眼中闪着疑惑。“华锦坊”这几年在天都火得很,就看那气派的上下两层阁楼式的铺面,就足以吸引众多京城里的富人们了。天都的人都以穿着‘华锦坊”出品的衣饰为荣,这在当下已经成为一个流行的风尚。
香菱也翘起嘴角,对岑大嫂子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她记得去年深秋府里给每个丫头婆子订制新衣,拿了好几十种各色的料子过来。她看中了一款春水色有朵朵蔷薇花的料子,谁曾想做出来的衣裳却成了桃红色梅花扫边的褙子。后来听说是七小姐房里的春兰要去了,不就是一个嫡女屋里的大丫头而已,仗着二公子作为保护伞,竟敢欺压到她头上来了。为了此事,她还呕气了半个月,见了春兰脸色也不友善起来。
“岑大婶子,你不去招揽你那边的营生,怎么到花灯店里来了?”香菱笑道,“难不成大婶子也有这闲情雅致,来买花灯来了?”她朝不远处二层楼阁的“衣锦阁”望去,那边客商络绎不绝,一派兴旺的景象。
岑大婶子嘿嘿笑了两声:“我家那华哥儿,看到隔壁的翠姐儿提着个花灯在玩,非闹着要买一个来玩,不给他买就赖在地上哭闹,他老子娘都管不了他!今天都哭了一早上了,我拗不过他,寻思着上这来拣个好玩的给他带去,止了他的哭闹。”
华哥儿是岑大婶子唯一的孙子,才五六岁,淘气顽劣得不行,从不惧怕他老子的棍子,再加上有个把他当成心肝宝贝的祖母,更是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看到喜欢的东西,非缠着大人买给他,不给买的话就在地上打滚,又哭又闹的,吵得一家不得安宁。
香菱也笑道:“这有什么!小孩子都是爱哭闹的,我记得我那个比我小两岁的小弟,也是这般光景,看到喜欢的东西得不到手,就闹得不停,不知被我们姐妹几个取笑了多少回,如今长大了,反倒变了个人似的……”
香菱还待要说下去,只觉手臂一紧,抬眼时见香巧一个眼色瞟了过来,正愕然间,见香巧朝她示意了一下,再把尖尖的下巴朝岑大婶子微扬了一下。
此刻的岑大婶子,人虽然是一副在听别人讲话的样子,但神色有些恍惚,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辆华丽马车自她们面前急驰而过,朝傅府方向去了。马车过时,桔黄色的流苏迎风飘扬。
香巧微微怔了一下,拉住香菱退了一小步。这是傅府的马车,难道车上坐的是新夫人?新夫人素来治家严谨,虽然她们两个是奉了命出来办事的,心中也难有些惶然,唯恐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扣月钱挨板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旁边神思不知游往何方的岑大婶子却“咦”了一声,茫然的眼睛瞬时睁大,在看到车窗子里闪过的面孔时,先是惊讶,然后便有些羞愧的神色显现在脸上。
张婆子从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把窗帘子放了下来。遮蔽住光线的车厢内有些昏暗。张婆子在昏暗中扯扯嘴角,暗自得意地笑了一声。看到刚才岑大婶子愕然望住她的那副神情,她就忍不住从心里笑出声来。
那个“衣锦阁”的老板娘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吧,坐在马车上的不是什么傅府新夫人,而是她这个一直不被人看在眼里的粗使婆子!
几年前,如今傅府里的新夫人当时还是一个姨娘,而她,只不过是姨娘身边一个较为亲近的人而已,在傅府没什么地位。那年,她的儿子看上了岑家的二闺女,她狠狠心,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买了聘礼上门去提亲。谁曾想,那家人嫌她是个粗使婆子,连门都不让进,直接就把礼品扔了出来。那些两根手指粗的人参散了一地,她气得心口发疼,忍气吞吐声弯下腰去拾。回来后儿子听了此事,第二天就病倒了,好几年都避而不谈婚娶之事。眼看着年纪渐渐大了起来,又入了公门,好说好歹,才让他应了一个小户人家的亲事。幸好媳妇也勤快懂事,家里收拾得妥妥贴贴不说,才过门一年就给她家添了个大胖孙子,她心中这口闷气才慢慢散了开去。
再看看拒婚的岑家,二闺女倒是嫁得好,嫁了个从四品布政使司参议的小儿子,可惜几年下来无所出,那个布政使司参议一家急得不行,给小儿子张罗了一堆的妾室,几年下来连生了三四个孙子,眼看她那二闺女少奶奶的地位即将不保。
张婆子冷哼一声。幸好当时没有娶她家的二闺女过门,要真娶了,这不得让她张家断子绝孙吗?
张婆子眼前晃过香巧香菱的样子,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岑大婶子仗着“衣锦阁”的响亮名声,这些年下来,眼高于顶,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如今居然去巴结傅府一个庶生的小姐屋里的丫头……张婆子兀自笑笑,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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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反击
江氏的大手一把扯住傅清玉,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提进院子里,急得旁边的胡三娇一路追着一路叫道:“娘,你放手,不是清玉的错,是大姐她自个儿……”
“你还帮着外人,你看你大姐现在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姑娘家,脸上留了疤,以后还怎么嫁人……你这个死丫头片子,越大胳膊肘儿越往外拐……”江氏恨恨地骂道,一甩手,把胡三娇甩在了一边。
江氏揪住傅清玉的衣襟,把她提到院子里,重重一顿,傅清玉站立不稳,跌到在地上。
江氏怒不可遏地瞪着地上的小人儿,想到她千辛万苦调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大女儿从此可能毁容,火气更盛,看到靠墙角放着的一把大苕帚,一手抓了过来,朝傅清玉身上便招呼了过去:“你这个死蹄子!我白白养活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是只白眼狼,竟连大娇你也敢害……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你娘不说,现在又来克我们家大娇……”
傅清玉刚从地上爬起来,躲闪不及,身上便挨了好几下。
胡三娇哭着跑去里屋拉胡大为:“爹,你快去救救清玉啊,娘要打死清玉……”
胡大为叹口气,望望院子里的场面,抚了一下小女儿的头,自己的老婆在教训孩子,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插手,再说大娇伤成这个样子,总该让自家老婆消消气吧?他寻思着等等看,等老婆的气消了一些以后再去劝阻。
可是,院子里忽然静了下来。
胡大为有些诧异,透过窗子望了出去,外面的场面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院子里,一个瘦小如豆芽菜般的小人儿死死抓住了大扫帚的一头,麻杆般细小的手臂十分有力,扫帚被抓得十分牢固,江氏口瞪目呆地望着扫帚那头的小人儿。
这个自襁褓之中就被送到她们胡家的养女,从来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性子,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今天怎么……
江氏连拽两下,没把苕帚拽过来,不由恼羞成怒:“你这死蹄子,看来是要造反了!”
傅清玉不亢不卑,迎向怒火冲天的江氏,清晰的话音自院中响起:“娘,你要是打死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无端端的自断财路,这又何必呢?”她说完停顿了一下,目光冷冷地掠过院子里的人。就连就要跨步出去,帮忙母亲一起教训傅清玉的胡二娇也被她眼中的冷冷的寒意给震住,伸出一半的脚又缩了回去。
江氏愕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面前的傅清玉:这小人儿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娘,我知道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你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忘本,我会记着你的恩情。不过,你能养着我,也是冲着每年傅家送过来的那三四十两银子吧?”
一闻此言,江氏的脸难看地抽动了一下。利字当头的她怎会白白养一个别人府上的孩子?这些年来,在水边村,她家日渐发达富裕,邻居们明里不说,私下里少不了议论,都说她在家里养了一株摇钱树,才一举成为水边村的富户的。
站在屋子门口的胡三娇又咬咬嘴唇,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而胡大为,则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有些惊奇地望向院子里的养女。他觉得这个他养了十一年的懦弱的女儿,忽然有此不同了。
“再说,我也不是什么扫帚星。”傅清玉笑了笑,她才不是什么克人的命呢。“至于我的身世,我是打哪来的,娘,不用我说,你也心知肚明吧?”
江氏的脸又难看地抽动了一下。这事她是极力隐瞒的,想必是三娇偷听了她与张婆子的谈话,学给傅清玉听了。
这个死丫头!江氏暗暗地把自家三女儿骂了一顿。
“我今年十一岁,或许过个三五年,我也该回去了。”傅清玉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龄,预示了一下自己的未来,“娘,你想想,如果万一到时傅家来接人,找不到我的话,你拿什么交出去?!”
江氏瞬时瞪住傅清玉,她听出了傅清玉话语中的威胁。面前这个死丫头的话挑得很明白:对她不好,她有可能逃走,躲到深山老林里或是其他一些让人找不到的地方。到时傅府来要人,她交不出人的话,不仅这近十年来的所有花费,算起来也有几百两银子全部要还回去不说,严重点还可以会落个弄丢大户人家府里的庶小姐的罪名,锒铛入狱的下场。
这事,她从来没有想过,如今仔细想来,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冷汗浸湿了手心。
屋子里边,胡大为已经紧紧地拧紧了眉头。
“娘,我这些话说得在不在理,你仔细想想罢。”傅清玉吁了一口气,该说的已经说了。而对愤怒得面目狰狞的江氏,这时,她才感到有些后怕。
傅清玉握住苕帚一端的手一松开,江氏没留神,随着抢夺扫把时身体的惯性,连连往后倒退几步,差点跌倒。她好容易稳住肥硕的身形,抬头看去,傅清玉已转身朝胡大娇的闺房走去。
江氏吓了一大跳。这死丫头要干什么?她那宝贝女儿才刚刚醒过来……她赶忙追了过去。
房门被推开,在看到傅清玉的那一瞬那,头上缠着纱布的胡大娇的脸“刷”地白了,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朝床里缩了缩。
傅清玉并没有打算放过她,指住她,迫使她面对着自己:“胡大娇,你给大家说清楚,你头上这伤是怎么弄的?是我害的你吗?”
胡大娇有些慌乱地看着蜂拥而入的一屋子的人,躲闪着傅清玉锐利的目光,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胡大为明白了怎么回事,重重地哼了一声,吓得胡大娇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抬起来。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