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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王瑞雪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再语气轻蔑地说:“因为我瞧不起他!”
“为什么?”玉含烟耐心地再问。“他才十七岁,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个性憨直敦厚,干起活来认真又卖力,他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他说他要去考功名,这就不对!”王瑞雪低吼。“他是汉人耶!怎么可以去考清廷的功名?”
玉含烟轻叹。“那是他娘亲临终前交代他的,说考了功名才能光耀他们柳家门楣,他听从他娘亲的遗言有什么不对?”
“看他那副德行,他根本考不上嘛!”
“我也知道他考不上,但那是他的一份孝心,怎好阻止他尽孝?”
“可如果不是我们救了他,他能有今天吗?”王瑞雪不服地反驳。“他孤零零一个人说要赶考,结果在半路上被抢又被骗,倘若不是我们救了他,他早就饿死在路边了!所以说,他往后的生命本就该属于我们,我们叫他干啥便该去干啥,可恨他说什么都可以顺从我,但就硬是坚持非考功名不可,他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玉含烟无奈摇头。
“你这到底是在责怪他坚持非考功名不可,还是在怪他不够顺从你的话?”
“这……”王瑞雪微微一窒。“都有,不行吗?我们救了他,他就该听我们的;既然他是汉人,就不该去考清廷的功名,我没有错!”
“何谓施恩不望报,你不懂吗,瑞雪?”玉含烟轻轻道。“我从来不曾想过要他回报我什么;何况你也应该明白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人各有志,他要尽孝,这并没有错,在他单纯憨厚的思维里,“孝”才是最重要的,这也不能怪他呀!”
“可是小飞跟存孝就很听我们的话!”
“那是因为小飞够聪颖,虽然才十六岁,又有点吊儿郎当的,却很有自己的主见;而存孝则是天性使然,即使个性稍嫌冷漠了一点儿,却非常理解“忠义”这两个字的涵义。然三者比较起来,我反而觉得小飞最不可靠,小天也只是傻了一点,需要多点时间去琢磨而已。”
“小飞也不是不可靠,顶多顽皮了一点而已嘛!”
“我所说的不可靠指的也是这一点,他心眼儿太多了,成天到处跑静不下来,凡事又不肯好好的做,老爱走偏门左道,这样是很容易走岔的。”
“那……姊是说可能会把存孝先送到大哥那儿去?”
“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儿不是吗?”玉含烟轻轻颔首。“收留无依无靠的孤儿,十三岁以下的送到福姥姥那儿照顾,十三岁以上的就留在咱们这儿,一旦确定没有问题了,即在征得他们的同意之后送往大哥那儿去,好为将来的大事作准备,因为……”
“是是是,我知道,因为未成年的少年总是比成年男人可靠,思想上有偏颇也较容易纠正,对吧?”王瑞雪不耐烦地接下去说完。
“你了解就好。”
王瑞雪沉默了会儿。
“那……大概什么时候?”
奇异的眼光在王瑞雪身上凝定半晌,玉含烟才轻轻地问:“怎么,你喜欢上他了?别忘了他也才十七岁,还小你一岁哟!”
双颊一赧,王瑞雪却没有否认,反而大声地承认了。
“才小一岁又怎样?他看起来就比我懂事多了!”
“是吗?”玉含烟有点意外。难得一向倨傲的妹妹会承认年龄与她相仿的人比她懂事。“既然是这样……”她略一沉吟。“我也得先看看存孝的意思如何,才能决定该如何做。”
“他会说要留下来的!”王瑞雪非常肯定地说。
“哦?为什么?”
王瑞雪傲然扬起下巴。“因为他一定会听我的!”
玉含烟黛眉一皱,“这可不成,瑞雪,我……”说到这儿,她忽地噤声,双眸往楼梯那儿看过去,片刻后,楼梯栏杆缝中突然冒出一张老实憨厚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地瞅向王瑞雪。
“二……二小姐,柴劈完了,我可以……可以去看书了吗?”
一见到他,王瑞雪忍不住又黑下脸来。“不行,你还得去……”
“可以了,”温和地,玉含烟半途插了进去,并对那张憨厚的脸露出安抚的笑容。“小天,你去看书吧!”
憨厚的脸立即亮起耀眼的欣喜光彩。“谢谢大小姐!”话落,砰砰砰的下楼声随着那张脸的消失而响起,瞬间就消失在楼后了。
“真是白痴!”王瑞雪恨恨道。
玉含烟摇摇头。“他并不笨,只是憨直了一些儿罢了。”
“我看根本就是笨蛋一个!”王瑞雪喃喃道。“他这样对大哥有什么用?搞不好还会扯人家的后腿呢!”
“那倒未必,祇要用对方法,他会是一个很可靠的伙伴。”
“是喔!”王瑞雪发出嘲讽的嗤笑声。“可是人家只对考状元有兴趣哪!”
“我会慢慢开导他,这种事急不得的。”
“是啊!急不得,搞不好等你头发白了,他还在那边考过来考过去呢!”
玉含烟不禁莞尔。“别胡扯!好了,还是说回来存孝吧!若是让他留下来,我希望是他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听从别人的命令,懂吗?”
不甘心地咬了半天唇,王瑞雪才不情不愿地说:“懂了。”
“好,接下来,你去通知郑堂主明儿就亲自赶回衡阳一趟。”
“为什么?”
“帮我送一封信函,一封很重要很重要的信函!”
※※※※※※※※
伫立在茶楼酒馆、说书杂耍聚集之处的夫子庙前,处于熙来攘往的人潮之中,一位高高的俊逸年轻人与一位矮矮的清秀少年,好象两尊雕像似的面对面、眼对眼默然相对片刻。
“没有。”
“还用你说。”
“不管是热闹的地儿或脂粉楼都没有。”
“我看得比你更清楚。”
“是喔!我真怀疑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
“嘿嘿,自然是看我该看的地方。”
两眼一翻,少年百般不耐烦地环顾四周。
“金大公子,你确定他在这儿吗?”
“确定。”
“那为什么找不到?”
年轻人两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负责任的人!”少年白他一眼。“那现在怎么办?再从头找一次?”
喜色一闪,“好啊、好啊!”年轻人兴致勃勃地连连赞同不已。“不过,这般来回找实在太辛苦了,横竖是找我认识的人儿,姑娘你又不认得,所以这回我自个儿来就成了,柳姑娘你就……”回客栈去困觉吧!
话听一半没了下文,少年人不由诧异地回过眼来,“干嘛,舌头被猫咬了?”却见年轻人怔忡地望着秦淮河面发呆。
咦?不会是找到人了吧?
少年心想,连忙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不禁差点甩过去一巴掌。
原来是看女人!
秦淮河上昼夜不绝的画船箫鼓是出了名的,这会儿年轻人便是盯着其中最靠近河岸的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直了眼。
在那雕镂细致的窗格后,有一位素衣淡妆的佳人抚琴而坐,一阵悠扬清新的丝竹声过后,仿佛从遥远天际飘来的轻柔歌声便悠悠地沁入闻者方寸间,宛如春风掠拂般的令人心旷神怡。
“原来咱们还没找全。”年轻人喃喃道。
“呃?”
“至少咱们就没见过她,这不就表示咱们并不是所有的地儿都去过了不是么?”
“对喔!”少年恍然大悟地与年轻人对视一眼,随即各自抓着一位路人询问。“那位是谁?”
“嗯?谁?啊!她呀!真是,连秦淮三绝之一的玉含烟姑娘都不知道,你们还能算是男人吗?”
啊?!年轻人哭笑不得地傻了嘴。这样就不算男人了?
少年却满不在乎地再问:“请问她是哪里的姑娘?”她本来就不是男人嘛!
“哪!不就那儿嘛!”
路人举手一指,两双眼珠子马上跟了过去。
耶?那样精致婉约的小楼也是妓院?
※※※※※※※※
含烟楼正厅里,身材高瘦五官清俊,却总是冷颜冷眼的朱存孝束手敬立,玉含烟正与他低语询问着什么,蓦地,小翠儿来通知。
“小姐,有两位陌生客人慕名来见您,请问见不见?”
“有帖子吗?”
“有。”
整个秦淮河畔也唯有含烟楼才有这规矩,要见玉姑娘得先递帖子,递了帖子玉姑娘也不一定会见,但没帖子一定不见。
“金日升?柳满儿?不曾听闻过,不过……”玉含烟仔细端详帖上的字。“这字倒是写得不错,字字端整,笔笔精楷,看得出下过一番苦功。倘若不是请人代写,这人必定多少有点内涵。好,小翠儿,请客人进来。”
小翠儿应声离去,玉含烟又和朱存孝说了两句后,才与他前后离开正厅。不料,才刚进入前厅,王瑞雪就拖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小天一路骂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尖嘴猴腮样儿的少年也兴致盎然地跑来看热闹。
含烟楼在这一年里所收留的少年,难得的全都聚在一室里头儿了。
老是冷着一张俊脸的朱存孝,还有迟钝憨厚的小书呆子柳之天,再加上贼头贼脑唯恐天下不乱的鬼灵精任飞,一般年纪的三个少年却有三种样儿,乍眼看去煞是有趣。
“别现在,瑞雪,我有客……”
“不成,就是现在,姊!”王瑞雪怒气冲冲地揪紧了小天的胸前衣襟。“这家伙,我好说好歹跟他讲道理,说他绝对考不上,就别再浪费那时间了,他却给我说考不上也得考!我说,难道他打算把这一辈子都浪费在这上头吗?他居然说:对,就算他进了棺材也要考!”说到最后,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他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豆腐花冈岩吗?”
小飞第一个忍不住爆笑出来——其实他也没忍,而刚领着客人进来的小翠儿也禁不住抿唇窃笑不已,一面忙着向两位客人道歉。
“对不起,我们小姐有点事……咦?两位公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不对,只不过……
满儿与弘升同样目瞪口呆。
找到了!
祇是……
他怎是那副德行?!
第二章
夜已更深,水冷冷的绿着,月朦胧地晕黄,两岸杨柳洒着淡淡的影子,风催眠似的飘扬,原该是声寂人静时分,秦淮河上却依然灯火通明、笙歌缭绕,纵横连绵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圆润的嗓子,歌唱着纸醉金迷的曲调。
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聊,紧紧阖上窗后,满儿回到床上躺下。
如同过去半个多月以来一样,弘升总是挑上城内最豪华的客栈住宿,这家滨水酒楼自然也是,偌大的房间,奢侈的装潢,却反而令人不快,因为……
真是有够吵的!
特别是今儿个,她已经够兴奋的了,实在不需要这些额外的“服务”。背过身去,满儿开始数绵羊。
一只公山羊,两只母山羊,三只小山羊,四只小绵羊,五只小黑羊,六只小白羊,七只小红羊,八只……咦?!
甫觉不对,她立刻翻过身来,黑暗中什么也瞧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有人,毫不犹豫地,她立刻一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另一掌呼地一声推出去,同时张口便待尖叫——叫弘升来救驾!
很不幸的,对方的身手至少高上她一百倍不只,她那一掌呼一下便莫名其妙地推到旁边去拍蚊子,眼前一黑,刚撑起的身子也啪一声被对方压得扁扁的,尖叫顿时变惊喘,可是不过一瞬间后,她的惊恐便不翼而飞了。
是的,那熟悉的体味、熟悉的抚摸,还有——小而温暖的唇瓣有力地封住她的檀口——熟悉的唇形和气息,不必看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于是,一声轻叹后,她便将两臂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