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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冰雪为卿热-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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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妃

过了年初六,还未到元宵节,众人皆乘机消停一日,修养待息。清早,毓庆宫里一个小太监,喘吁吁地一路小跑来到内庭正堂廊下,在外槛待传。一会儿,一个宫女甩帘子出来道:“娘娘起了,正唤你呢。”

小太监才跨进门栏,那宫女又道:“娘娘这两日心里不痛快,你可要小心的答话。”小太监打了个惊颤,磨磨蹭蹭的走了进去。

进了内室,见石氏正在梳洗,一旁值事的宫女、太监正捧着银盆、漱盂、绣帕、香鼎等随侍。他跪下叩首请安,石氏对着凌花镜仔细打量着装容,边问道:“太子爷昨晚在哪过的夜?”

“禀娘娘,太子殿下昨夜独自在自己的寝宫里安歇。”“哦?没其他人进去?”“没有,原本李佳娘娘要进去送燕窝粥,也被档了回去。”

石氏脸上闪过丝笑意,又道:“下去领赏吧。。”

小太监暗松了口气,才谢恩退下,又被唤道:“这两日太子爷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吗?”

“这两日太子殿下除了祭天,祭祖,会宴这些个事务,没什么不寻常的。”小太监想了下又道:“昨夜里,太子殿下一个人到御池边走了会,奴才远远跟着,也没见什么不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子殿下便回来了。”

石氏双眉一拧,梳头的宫女手一抖抿痛了她,吓得跪地求饶。石氏冷不防一把抓住她的手,取了根簪子便往她的手上乱戳。

“贱东西,眼拙爪子倒厉。正经侍侯主子的事做不好,整天只会一个个打扮成狐媚子勾引太子爷。哭!你还敢哭!”

那宫女疼得乱哭乱喊,一旁石氏的乳母尚嬷嬷看不下去,忙拉开那宫女道:“娘娘,您莫动气。让老奴给您来梳。”

石氏这才作罢,尚嬷嬷边为她挽髻边道:“娘娘在做格格的时候,老奴就经常替您梳头。娘娘的头发又黑又亮,和缎子一般滑。”

石氏神色一松,叹道:“老了,比不得那些个小妮子年轻嘴甜的。”“怎么会,在老奴的眼里,娘娘还是那么美丽端庄。”

美丽端庄?石氏看着镜中的自己,娥眉凤目,琼鼻樱唇。是啊,自己如果不是个美貌、娴良的人,又怎会被皇上卿点为太子妃呢?又怎能成为将来的一国之后,女子裱范呢?可是眼角的细纹已是脂粉不能修饰的,眉宇间的冷漠酸刻已是凤袍不能掩盖的。是什么破灭了她过去的天真浪漫,是什么摧残了她曾经的雍容大度?

当时石氏刚被册封为太子妃,一门荣耀,盛事繁华。太子少年英俊,温文儒雅,与自己相敬如宾,夫妻和睦,人世间哪里再去寻得此等如意郎君。一日正值秋干气燥,石氏端着碗白玉荷叶羹来到书房,见太子正卧在窗下的漆藤春凳上小睡,忙放下碗收轻了脚步,过去替他添盖了床薄毯。待回身出门,看到书案上扬扬洒洒的摊了一片雪纸,忍不住过去收拾。

太子平日里的奏则、文书都用的是柳体,石氏只觉得太子的字就如同他的人那般谨严端庄,生动秀润。一张油竹纸在一堆雪色中显得极扎眼,石氏抽出一看,是两行蝇头小楷,字迹秀丽,必是女子的手迹。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石氏还在发楞,一只手覆在了那纸上。

“殿下,您醒了。”她有些吃力的笑道。胤礽棕褐色的眼中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似被偷窥到了秘密般带着分恼怒。

石氏有些失措的慌忙请安离开,只听到他吩咐奴才道:“下次太子妃进来也要先通报,任何人擅闯都要处罚。”她的脚步不觉开始踉跄。

第二年刚开春,康熙亲统六军启行,征噶尔丹。命皇太子留守京师,凡部院章奏听皇太子处理。皇上此前又为众位皇子和公主选了师傅和伴读,这日石氏随太子去南书房焚香祭孔,主持拜师事宜。待主祭献爵,青衣乐奏后,数位阿哥和格格分坐两侧,太子的师傅大学士张英、李光地为了考察上一年阿哥和格格们的功课,便出了两道试题。

自五阿哥以上诸位年长的阿哥以‘好学近乎知’为题写篇文章,年幼的阿哥和格格则不拘题目写一首七言律。

石氏坐在上座,看着几个小阿哥格格苦着脸,迟迟不能动笔的焦急模样,不觉轻捂着嘴暗笑。回头看到太子脸上隐隐带着笑意,见她转脸过来,也微微颔首,心中一喜,容颜如春日月季盛放,艳彩娇嫩。

过了三柱香,张英和李光地收了试题一一过目,时而微笑点头,时而叹息摇首,下座之人也随着他们的表情变换脸色。突然张英双目圆瞪,大声喝道:“谁如此大胆,敢写这种反诗!”说着目光直射座下一个小格格。

那格格见状,犹豫不觉地站起问:“师傅是说我吗?”

张英指着纸上的一行句子道:“几度春秋复月明,是这位格格写的吗?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那小格格忙跪下道:“张师傅,我一心只想完成试题,便东拼西凑了几句,决不知这是反诗啊!”

胤礽问道:“你是谁家的格格?”“禀太子殿下,奴婢完颜氏,我阿玛是工部侍郎罗察。”

“原来是罗察的格格。虽知你并非有心妄为,但理不可恕,拖下去打十大板,永不录宫伴读。”那小格格当即吓得腿软,泪流满面。

石氏也心中不忍,但知事关体制,不可多言。却听一声翠鹂出啼,那方望去,见一个眉目如画的格格起身道:“张师傅,奴婢适才也因不慎写了首大逆不道的诗,请师傅一径惩罚。”

张英疑惑地接过递上的纸页一看,“楚关蕲水路非赊,东望云山日夕佳。薤叶照人呈夏簟, 松花满碗试新茶。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 北地交亲长引领,早将玄鬓到京华。 ”这是唐代刘梦得的诗句,不觉有何不妥之处,便递于了一旁的李光地。

“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若凡是引用了清风、明月之句便都该罚的话,那么奴婢,还有从前擅用过这些的人是不是都应该按律惩处呢?”那格格笑问道。

李光地似想到了什么,额头冒汗的看了眼上座的太子,随即又在张英耳边低语了两句。原来太子幼年随康熙南巡时,曾亲书此联赐予大臣。事隔数年,记得此事之人已寥寥无几。张英身形一抖,不知如何事从。

“好了,今日就到此结束吧。”听到太子吩咐,众人忙下跪谢恩,适才完颜家的小格格也得了大赦般喜极而涕。

石氏正诧异着,无意中瞄了眼李光地手中的诗篇,眼皮微微一颤,雪白的宣纸上字迹娟秀,排列工整———原来是她。

石氏望向那跪地送驾的格格,太子走过她面前时不经意的停了下,芙蓉般的素颜瞬即绽开了吐蕾的欣悦。后来石氏知道了那是董鄂家的格格,唤作尘芳,选入宫作了八公主的伴读。

“娘娘!”唤声拉回了她的思绪,“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和太子是结发夫妻,更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您何苦为难自己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尚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妈妈,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石氏冷笑道:“再退一步可就粉身碎骨了。”

“这是给我的吗?”胤礽笑而不答。

“我知道是给我的。”尘芳夺过他手中的片纸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她读完面红若李,笑道:“可不正是说我呢。”

“怎的就从不知害臊呢?”胤礽捏着她细巧的鼻尖笑道。“我可不喜什么中庸之道,是好的便是好,有什么可臊的!”

尘芳拍开他的手,哼道:“八股文章最是害人,一个个都教成了书呆子。”

胤礽的笑意更浓,“丫头,说话总是惊世骇俗,小心祸从口出。”

尘芳噗哧笑道:“怕什么!有你呢,还能保我一时周全。”

胤礽心中一动,将她拉入怀中叹道:“我的梅儿快些长大吧!”

尘芳将他颈下的一颗钮粒重新扣紧道:“长大了有什么好的。人大了,世事变,人心也会变。我宁愿永远这般。”

“这就是孩子话了!”胤礽忍俊不住道:“长大了,就能嫁人了!”

“谁敢娶我这个口没遮拦的丫头。”尘芳明知故问。

“真是淘气!”胤礽轻捋着她的刘海道:“长大了,做我的太子妃,以后做大清国的皇后。”      尘芳一楞,随即道:“我才不稀罕呢!”她蛾首轻靠在胤礽的胸前,幽声道:“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的。”

石氏失魂落魄的自书房外转身离去,走在坚硬的镂石青花地上却如履薄冰。不知不觉来到太和殿前,犹记当年大婚时,自己凤冠霞披,彩绣辉煌,站在云阶处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可谓是榴开富贵,春照宫闱。手抚上殿中的蟠龙金柱,龙腾驾雾,神彩飞动。一行清泪黯然而下,真龙天子,唯有它才可飞跃九天之上,俯视万物沧桑。

“妈妈,我是天命所授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谁也不能夺走!”石氏恨声道,手中的玉簪一折而断。

元宵

这日到了元宵佳节,宫中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人声嘈杂,笑语宣扬,炮竹烟火,络绎不绝。各处宫门上挑挂着大明角灯,两路高照,各处也皆有路灯。待宴后,各色的元宵皆上了桌,胤禟知尘芳喜食甜食,便亲自拨了碗糯米麻芯的放在她面前,尘芳盈盈一笑,勺了口慢慢细嚼。

稍顷,走来一排小太监,每人手中皆举了一盏四角平头的白纱宫灯,却是来送灯谜的。几个平日素喜猜谜的阿哥福晋争相乱猜起来。

胤禟见尘芳不动,问道:“怎么不去猜猜,想也难不倒你。”

“没意思,年年都无新意,你去吧。”“我不去,只陪着你。”胤禟笑道。

沂歆拎着个灯笼兴匆匆地跑过来道:“尘芳姐姐,你帮我猜猜,十四爷猜了半日都没猜着。”   那边胤祯听了急道:“我还没猜好呢,你嘀咕什么!”

尘芳一看道:“刘邦笑,刘备哭。这灯谜倒出了有趣。”想了下,唤着胤祯来问道:“你可知刘邦一生中哪次笑得最欢?”

胤祯迟疑了下道:“自然是项羽在垓下乌江自刎。”“那刘备一生中哪次哭得最悲?”胤祯恍若找到了线索道:“自然是关云长败走麦城被杀。我知道了,是个‘翠’字!”

沂歆不解道:“怎么回是个‘翠’字呢?”

胤祯得意道:“一个‘羽’,一个‘卒’,合起来不就是个‘翠’字吗!”

沂歆了然点头,不由道:“好刁钻的谜面。”

“未必,只怕是有些人资质有限吧!”胤祯斜瞅着她笑道。

沂歆登时气红了脸,撩起衣袖便要作势捶他,胤祯忙不迭的闪躲,口中念道:“只许你平日里数落我,就不许我撩拨你一句!”

“自然只许我洲官放火,不许你百姓点灯了!”沂歆也回嘴道。

尘芳忍不住笑道:“这回可算是用对典故了。”席间众人见两人打打闹闹的,也不稀奇,皆释然一笑,随他们去。

胤禟见她高兴,问道:“待会出了宫,咱们先不回府,去街上逛逛可好。西门那的灯会可是要闹一宿的,热闹极了。”

尘芳道:“一大家子人呢,单我们俩去不好,还是回府吧。”

“有什么干系。你以前不是最爱上街的吗?就这么定了。”胤禟敲案而定,尘芳心里其实也想去,便也不再推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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