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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厨房找到油和酒,黑夜里他的脸沉浸在阴暗中,眼神幽深混浊,一丝苦涩慢慢浮起。
这个世上他已没有牵挂。羽君不在了,臧云山庄有大哥和孟荷支撑,苦苦缠着他照顾他的林菱儿也死了,至于湘无双……他们应该是没有瓜葛,为何自己还会在意,那一时随兴答应下来的相伴同游……
半夜里火光从船上直冲而起,映亮了半边江面。船上的人匆匆而起急忙救火,看到的,是烈火中沈惊涛死灰一般的眸子,火光明灭。
他已经活了很久了……
在羽君死去之后,他独自一个人,活了太久……那一日他不知究竟是何种力量作祟让所有救火的人竟然踏不进后院一步,让他眼睁睁看着昔日熟悉的楼阁院落付之一炬,而那院中,有着他深爱的女人。
时间若能就此回到那一天,他本应冲进那场大火里,或者救出羽君,或者让他陪伴着她,一同化为灰烬。只是不该留他一人,独活至此。
急忙赶到的雅布看着站立火中的沈惊涛,眼中的愤怒比火焰更炽烈,而沙萝惊叫着,“快!去救人!把他给我拉出来!!”
只是船上无人敢上前一步,火焰渐渐包围沈惊涛,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火焰燎烧着皮肤的温度,他看着火焰之外的人,淡然一笑。
既已无牵挂,便拉了这一船匪类,同葬江底……这就是一个废人所能做的事了吧……
他可以坦然的……就此结束了罢……惊涛平静的闭上眼睛,却在最后一瞬间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睁开眼——湘无双!
她仅仅披了一件单衣,远远的想要靠近却被人拦了下来,黑夜中,她惊恐而又焦急的表情,惊涛从不知道一个人在这种时候也可以这么美————她怎么会在船上!?
他的心蓦然提起,然而火势已猛他此刻就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顿时乱了方寸——她不该在船上!她怎么能在船上!?自己亲手点燃的这一场火,难道要连她也拖累下来——
这一瞬间一股阴风猛烈扑面而来,冲开了火焰,身体在灼热与阴冷的冲击下失去了意识……
一道黑影冲入火中,将沈惊涛凌空托起,飞出火海。
*
悠悠的江水不断向南,载着一艘破烂的贼船不断远行……
这船,真的很破烂。
羽君事不关己的坐在椅子上打量着黑漆漆的船板,冲对面的脸色铁青的雅布问:“你当真不肯放人?”
雅布起身欺近,双手撑在羽君两边椅子扶手,磨着牙反问:“你觉得……他把我的船少成这副样子,我能轻易放过他?”他那模样,何止是不放过惊涛,恐怕羽君也要负上连带责任。
羽君笑,笑得悠然恬淡,这事怪谁呢?谁让这个死‘基佬’瞒着不让他们两个见面,早让惊涛知道她在船上,能出这事儿?
如今这艘船烧得破破烂烂,没沉下去还真不容易。
虽说发生了这种事,羽君却更加的有恃无恐。那一晚阿舟冲入火中将惊涛腾空托起,又卷起江水扑灭大火,这种非人类的力量无疑震慑了全船的人,让他们连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完完全全把阿舟当作一个恐怖大魔王,只差没有点上香火供起来——也只有羽君知道阿舟不过是样子唬人,他那些力量勉强救人还可以,哪里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也不知她能不能仗着这只纸老虎到她逃出去。
雅布忿忿的看着羽君,却终究没能把她怎么样,明明看着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却只要受到了威胁,那“满巫”便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后。
反正就快要上岸,只要回到纤罗,不信其他的满巫就没人能制得了他们。
羽君从那天夜里之后就没能见到惊涛,虽然碍着阿舟的存在,她也向雅布稍加压力不许他动惊涛,仍旧不知道惊涛如今的情况如何。
这艘船的底舱之中已然被整理出一间小屋,重重枷锁之后,惊涛躺在简单的木板床上,昏昏沉沉,醒来又睡去,已经混淆了现实和梦境……
开锁声传入梦中,有人开了门,走近床边,沙萝犹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这不还没醒么?这药……”
“大哥既然说了每日一碗……还是……”
“……喝多了不会伤了脑子么……”
“……闯了那么大祸……万一药力过了他醒过来……”
是什么人在说话……很吵……
远处一个穿着素色罗裙的小女孩笑着坐在半掩的窗户后面对他招手——秀气的眉眼儿稚气十足,却已经透出美人的雏形……
他在原地怔了许久,突然心酸。他记得,那是儿时的羽君……这身衣裳,这个场景,正是十多年前羽君突然间由那个根在他们身后四处玩耍的顽皮丫头变成了小小淑女的那一天……
她不再跟他们出去玩,只躲在窗户里出着鬼主意……她掩嘴笑着,眉眼儿弯弯,冲惊涛招手……那一日,是惊涛第一次发现原来羽君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那天之前,她明明还是个轻装打扮的疯丫头,为什么女孩子这么奇怪,一夜之间,便可以成了妖精,摇身一变。
他慢慢挪着步子,怕惊碎这个梦……
然而羽君一直在那儿,一个回眸,便长大成人,风华绝代。
他走近了,可是那个女子哪里是羽君?羽君是美的,可以婉若惊鸿,却并非如此绝代的风华……
这般的身姿,气势与容貌,他此生只见过一个……
只有那个女人,湘无双。
——他的羽君在哪儿!?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醒来,却有滚热的药汁流入咽喉,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再次入睡……
他寻找过一个又一个梦境,几乎以为自己就此陷入这个连绵无尽的梦境中不再醒来,却终于在寻找了太久之后,睁开了眼。
陌生的房间,平稳的床铺,没有水面上的摇晃和波浪的声音,让他知道,他此刻已经身在陆地。
他在梦里已经太久,头脑还有些昏沉,他想要起来,身体刚离开床铺,却听到锁链的碰撞声。低头,自己的手脚上锁着粗壮的铁索,虽然早已经料到自己放火烧船,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他……
他打量着,似乎身处一个帐篷包之中,包外传来人声和牛马声。
他大约知道水路走往纤罗,上岸后会路经部分游牧族和杂居的民族,看来他们上岸后正歇脚于此。他扯动铁索,发现长度只够在床铺附近活动,完全到达不了门口,看来这一次水匪们防他倒是防了一个彻底。
他正在低头研究着锁链,看看有无挣脱逃走的机会,听到外面远远的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
“你们究竟让不让我去见他?没有人带路是吗?我自己去!”
远处的一个帐篷包厚厚的帘子一动,便从里边钻出个女子,一身白色纤罗装扮,衬着三彩素色的腰带和领边,白纱头巾上缀着金色流苏,腰间和手腕是同样串串金色的圆珠流苏,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叮当。
四周走动的人看到这掀帘出来的女子,都微微怔然。
他们这辈子,大约不会见到比这更美的女子。冷若冰霜和艳若桃李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词同时呈现在她身上,白色的绫罗包裹着她,宛若一尊至精至美的冰雕,纵有无限风华却如此冷艳,不容人接近。
这里就算是再孤陋的人,也听说过她。就算没听说过她,也听说过她身后那个不见真面目,不苟言笑寸步不离跟随着她的“满巫”。
一个高深莫测的满巫,竟然被一个女人收服,这还是闻所未闻。
那一行“跑船”的纤罗人每年都会往返路经此地,暂时落脚,与当地人已经熟悉,虽说因为他们特殊的行当,当地人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招摇,但——破破烂烂的船、铁索缠身的美貌男子、冷若冰霜的绝代美人、行踪诡秘的满巫……这么“风光”还是头一次。
而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顶着湘无双那张绝代风华风华绝代又冷艳无双的皮子的羽君。
如今阿舟的事迹早已经被好事的船员传遍了,她所到之处,旁人自动让出路来,就连身后追过来看守她的船员也不敢硬拦着她,只是亦步亦趋的边跟边劝她回去。
突然四周的人声一静,人们从另一端也让出一条路来,只见雅布走过来,挡在羽君面前。他既不拦她,也不急着让她回去,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个遍。
果然还是这样的颜色更衬她,在船上沙萝借的衣服显然并不合适,完全衬托不出她的气质,如今的这身衣服,却让他好像第一次看到她一般。
羽君被他看得毛了,微微挑了挑眉,“看够了么?”
雅布双手抱胸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美人在前,总是看不够的吧……”
羽君制止住眉毛往一起拧的冲动——这个男人不是“基佬”么?什么时候也好女色了?难道是传说中的“两边都行”?这方面的事情羽君是不太了解的,陆唯羽不是耽美狼,她能够了解的自然也就不多。
“你说过上了岸就让我见惊涛的,他在哪里?”
雅布邪邪一笑,“你记错了,我是说回纤罗就让你们见面。”
放X!明明就说是上岸后——强盗的话果然都是放XX!
只有在这种时候羽君才会感到很羡慕陆唯羽,如果是她在这里,早已经蹦跶着变着花儿闹腾了吧。
幸好上岸之后对她的看管并不严密,兴许是已经到了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沈惊涛又还在他们手中,相信湘无双也不会轻易逃走。只要不离开族落,她可以在大半的范围内随意活动。
羽君冷笑,他们都是'白'的吗?不让她见,她不会自己找啊?
这个族落虽然还算繁荣,终究只有百十来个帐篷,要囚禁惊涛,那个帐篷必然不会有闲杂人等出入,按她打听来的消息,雅布那个蛮横妹妹似乎看中了惊涛,她一定会去看他。加上惊涛的吃喝拉撒也需要有人打理……要找到他所在的位置应该不难。
羽君整日所做就是在路旁找一个地方坐下,支着下巴安静观察一看整天,第二天换个地方继续看。她俨然成为这里的一道风景,每一个人经过无不留恋着多看几眼,羽君如金顶着别人的样貌,又知道这里的人生性豪爽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便随了他们去看也不在意,只顾着自己的事。
她的观察范围不时缩小,移动频率变快,没两日便盯住了一个帐篷。
唯恐这一行人随时都会上路,她不敢耽搁,当夜便央了阿舟帮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那顶帐篷包中。
当她看到睡在床铺上的沈惊涛,几乎忍不住要高呼一声奔过去,终究没忘记现在的处境,捂着自己的嘴巴悄悄摸向床榻。
她好像有很久没看过惊涛的睡脸了呢……羽君蹲在床铺边看,继续看……惊涛瘦了,也落拓了许多,眼窝都要陷下去了,他以前明明很漂亮的,小时候玩累了还曾经在一张床上睡过,虽然醒着的时候孟荷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毋庸置疑是最漂亮的一个,但是论起睡相,还是惊涛最可爱,怎么如今他竟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惊涛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仿佛被靥住了,羽君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去捏惊涛的鼻子,不让他呼吸,生生地把他憋了起来。
沈惊涛猛然惊醒,下意识便要质问出手,被羽君一把捂住嘴巴,“嘘——是我。”
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停了。
时光宛若回溯,也曾有一个小女孩这般唤了他起来,白嫩的指头放在唇边轻轻一声“嘘——是我”便拉了他偷偷出去玩耍……
他在黑暗中努力的看清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