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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加洛林在仆人的引领下走进来。他高大俊美,纯粹正直,像一柄出鞘的黑铁长剑般锋利。当他站在你的面前,你几乎可以听到金属的铮鸣。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望着朱利安诺,平静无波,冷漠如霜。没有半点气急败坏,也没有半点颓靡不振。
阳光照耀他全身。
朱利安诺的兴奋不可思议的平息下来。他望着雷蒙德?加洛林,蓝眼睛一片暗沉。他想,他果真还是憎恶这个人。
雷走进书房,目光扫过嵌入式书橱上那一排排古旧的抄本和用作装饰的收藏品,最后停在朱利安诺的身上。
美第奇家的次子微笑着起身迎接,温和有礼的打招呼:“欢迎来夏宫,加洛林爵士。”他友好的寒暄,“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市政厅的舞会上,得有五个月了吧?您一向可好?”
25chapter 25
雷没有接受;也没有反驳他的称谓。
“托你的福。”他只淡漠的回答。副官已经将搜查令交给仆人,仆人转交给朱利安诺的时候,雷接着说;“贵府安东尼?加西亚涉嫌勾结连续杀人犯伊凡?伊万诺夫;巡法局与市政厅已经批准逮捕和审讯。巡法局申请搜查他们的住所;你看到的是搜查令。”
朱利安诺依旧笑着;“这真是难以置信。不过您既然来到府上,想必有充分的证据——要知道;安东尼是我的仆人;他的作为事关我的名誉。”
他点到即止。
他所经历过的社交场合里;每一个与他打交道的人都擅长察言观色。朱利安诺已经习惯了看旁人费尽心思的揣摩和迎合他。
可惜雷从来都没有这种兴致。
“向你的名誉致意,美第奇爵士。”他的语气里几乎听不出讽刺;“如果你没有旁的疑问,我就要开始执法了。”
“只有一个。”朱利安诺站在雷的面前,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微笑,“如果我说我拒绝配合呢?”
雷的拇指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佩刀扣,只要轻轻一推,那长刀就要出鞘。他知道朱利安诺在挑衅他,但知道归知道,当你直面魔鬼洋洋得意的微笑时,想一剑砍上去的冲动也不是那么容易克制的。
“按照法律,在这种情况下我有权采取必要的措施,包括暴力。”
“暴力,哦,暴力……”朱利安诺笑起来,“检察官先生,您站在夏宫我的书房里,除了身后站的那两个——”他侧身查看,“看上去很愤怒但估计帮不上什么忙的部下,周围一切全是我的人的情况下,怎么敢宣称自己掌握‘暴力’?”
他的仆人配合的大笑起来。
雷推开了他的佩刀扣,连皮鞘一起将他的长刀提起来,“美第奇爵士,”雷说,“您很想亲身体验一下答案吗?”
朱利安诺的眼中流露出赞叹的表情,“这就是传说中的亚特坎长刀吗?它可真是漂亮。”他抬手抚摸那刀鞘,仿佛他刚刚不是在挑衅雷,而只是普通的社交礼节,“我的父亲也有这么一把刀,是一名流浪骑士的馈赠。它可以轻易砍断翡冷翠最锋利的刀剑,护卫队的骑士们爱它爱得发狂。父亲一直想还原它的工艺,他召集了全欧洲最好的铸造师。可他们研究了十几年,依旧拿不出相媲美的作品——不论锋利,还是美丽。”朱利安诺微笑着,“如果连他们也做不到,那么你就只能斩杀拜占庭的骑兵,从他们的尸体上缴获了。”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雷的耳边,“所以,告诉我,加洛林爵士,您杀过人,对吗?”
这一刻他们之间只亘着一把没有出鞘的刀。
雷的眸中有压抑的愤怒,“你知道吗,美第奇爵士。比起斩杀拜占庭的骑兵,想要得到一把亚特坎长刀,你还有更靠谱的办法。如果你曾经去过塞迪卡,你会听说一位名叫西塞罗?罗西的工匠。当他还活着的时候,只要找到乌兹钢锭,他会很乐意为你打造这样一柄刀。”
“这位工匠已经死去了?”
“是啊,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继承了他和他的妻子所有的学识与技艺。她是一位善良可敬的年轻女士。”
“哦,这位女士现在在哪里?”
“我也很想知道她在哪里。”雷的声音里有铮鸣的刀剑,他原话奉还,“告诉我,美第奇爵士,你杀过人,对吗?”
“谁知道呢?”朱利安诺耸了耸肩,含笑望着雷,“如果我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还要你们这些检察官做什么?”
“将罪人送上绞架,告慰死在他手中的羔羊。”雷说,他提起长刀将朱利安诺推开,“还有其他疑问吗?”
朱利安诺终于松了手,他笑着把双手举起来,“没了,检察官先生。”
“那么,让你的人出来吧。”雷说,“我会给你看我的‘暴力’。”
“不,不用了。”朱利安诺微笑着,“我已经充分了解您的觉悟了。”他回身摇了摇桌边的铃,有仆人从命前来,朱利安诺开口吩咐,“让安东尼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雷回头示意,巡法使紧跟着仆人前去。
朱利安诺没有开口询问或者阻止。他靠在厚重的紫杉木书桌上,双手随意的支撑在桌面上。像是在跟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聊天那么轻松和恣意。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字,加洛林爵士。”
雷没有理他。
而朱利安诺也并没有想要他的回答,他只是在缅怀他的“小时候”。
“我有没有告诉过您,送给我父亲亚特坎长刀的那名骑士,他名叫马修斯?您该认识他,他曾经陪伴您渡过整个童年,还教过您希伯来文。”这么说的时候朱利安诺一直凝视着雷的眼睛。可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雷目光平静,面上连一点回应都没有,“真是可惜啊……”朱利安诺感叹,“我还以为您不会这么轻易忘记他。”
“那个时候我身体很弱,别人在阳光下奔跑的时候,我就只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女教师给我讲经里的故事。我曾以为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不幸。可是马修斯告诉我,还有个孩子跟我一样——就是你,雷蒙德。他给我讲了很多你的事,大概比你自己记得的都要多。我一直相信你会明白我的感受。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期待与你见面,雷蒙德。”
“那还真是荣幸。”雷终于回了一句。
“是啊……可是当我真正见到你时,我才明白我错了——要么就是马修斯欺骗了我。”朱利安诺望了一眼窗外的阳光,“你跟我截然不同。如果你能明白我有多痛苦,你怎么会长成现在的样子?”
雷望着朱利安诺。他只是感到莫名的愤怒,为美第奇家次子所谓的痛苦。你看他也不是不明白痛苦是怎么一回事。
“那可真是遗憾。”雷说,“我很满意我现在的样子。”
朱利安诺轻轻的哼笑了一声,“是啊,我也很为你高兴。”他目光扫过雷的手腕,看到手套和护腕将每一寸皮肤都盖住,他的眼睛眼睛微微的眯起来,带了一种了然之后的轻蔑。
“不论如何,感谢上帝,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微笑着,“下周二我会举办一场宴会,就在夏宫。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前来?”
“我很乐意。”雷没有半点犹豫,他望着朱利安诺的眼睛,不怀善意,“简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那么我就恭候您的到来。邀请函稍后会送到府上。”他别有深意的微笑,“请务必带上您那位的善良可敬的年轻女士。”
雷身后的巡法使一瞬间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而雷甚至没有回头,就准确的按住了他的佩刀。
“我会的。”他回答。
仆人在这个时候敲响了书房的门。得到准许之后他走进来回禀,“安东尼不在。他请假回乡下老家,上午就已经离开了。”
朱利安诺望了雷一眼,笑道:“这种情况您打算怎么处置?”
“去他的住处搜查。”
“您还真是得寸进尺。”朱利安诺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吩咐仆人,“马卡,带上备用钥匙,领这位老爷去安东尼的住处搜查。也请您把握分寸,”他转向雷,“搜你该搜的地方,不要侵犯美第奇家的私邸。”
chapter 23
红月不祥的辉光笼罩着翡冷翠,黑暗沉淀在每一条街巷。大圣堂利剑般的塔顶指向天空,像一个孤独戍守的卫兵。这黑铁一样的城市在夜色中幽寂的蛰伏,全无苏醒的迹象。
已到了妓女都要闭门谢客的时间,上城的公民们早已沉沉睡去,下城也在放纵燥乱的夜生活后渐归寂静。黑暗中就只有沉黑而丰盈的水流在河道中喧嚣的奔涌——这个夏季反常的多雨,在伏旱即将到来的时候,亚诺河迎来了临时的汛期。
战马的铁蹄踏上圣三一桥的桥面,湿润的空气中,哒哒的马蹄声杂着清脆的回响传入米夏的耳中。
她在黑暗中茫然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暗淡无光。
她就只是凭借本能走到这个地方,靠着潮湿生露的墙面坐下来,安静的等待。就像游荡的幽灵徘徊在冥河忘川的渡口前,总觉得该有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呼唤她,于是迟迟不肯离开。
而这短暂的惊扰之后,她在茫然中记起来,在很久之前她奔逃在这条街道上,迎面撞上了一个坏心眼的检察官——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她一直生硬的挣扎,所有的天真和幻想都被现实残酷的撕碎,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利用和贩售。可女人的心真是奇怪啊,就算在这样的处境里也还是会幻想骑士。想象他英俊、强大、无所不能,撕破黑暗破空而降,在绝望的深渊前对她伸出手,说“都交给我,不要害怕”。
当雷?罗曼诺在那个生死攸关的夜晚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便从挣扎求生的蝼蚁悄然变回了一个女人。于是当这样的关头她无意识的来寻找他,就像失明之人缅怀那一个晨光破晓的黎明。
——果然到最后,她也还是不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归于尘土。
有战马停下来,马上的人跳下来上前查看,“是个女人,受伤了……”那人抬手拨过她的面孔,忽然提高了声音,“是那个面包师!她需要包扎……”看到她身上的伤,他倒吸了一口气。
她身上遍布割痕,就像被一千把刀刃同时切割。那伤口见血却不及骨,疼痛却不伤及性命,随性而优美。唯一例外的只有她肩头的伤口,狰狞得仿佛是被野兽的利爪活活撕开。鲜血蔷薇花一般绣满她破碎的裙装,将她的嘴唇染得浓艳。任是谁都能看出她遭受过非人的酷刑,施暴之人折磨他,怀抱着享受祭品的快乐,饱含了残酷的美感。
在这样的时机,遇见这样的犯罪,无意是令人惊惧的。
听到他的喊声,有魁梧的巡法使勒马上前,扯掉了被夜晚的雾水浸透的斗篷,露出他强健的手臂和古铜色的光头。这一晚佐伊出城去追捕朱利安诺的贴身男仆,一刻不停的奔波之后他已十分疲惫,可他还是迅速的下马,用斗篷将米夏包起来。看到她的伤口他也有短暂的怔愣。
有人问,“难道是那个混蛋——”
“不是。”佐伊平稳的说。与粗鲁的外表不同,作为这只队伍的书记员,他有着不亚于雷?罗曼诺的细腻观察力,“他费尽心思将伊万诺维奇推到我们面前顶罪,连自己的贴身男仆都灭口了。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让我们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迅速的将米夏抱上马背,“我送她回局里治疗,彭斯,你来带队,去夏宫向雷汇报结果——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都克制住你们的情绪,想想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忍耐到现在。”他提高声音对整队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