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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之城-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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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伊正想询问理由,便听雷补充道:“阿卜杜拉给我回信了,一会儿我要去见他。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得提前回去了。”

阿卜杜拉预言了灾难的到来,他为阻止事态恶化而前往教皇国。可惜这贫穷的清教徒在东方被尊称为圣人,却没有足够的财富打通梵蒂冈的门路。他没能见到马塞三世,灾难便降临了。宗教大会的时候他来到亚琛,指点雷前往以撒寻找答案。

雷来到拜占庭时,阿卜杜拉也回到东方筹集抑制黑死病扩散的药剂。他们两个人在拜占庭碰面,显然是有了什么进展。

佐伊便站直行礼道,“是。”

大雾一直到中午还没有完全散去。阴云覆盖着天空,海面上灰蒙蒙一片。到处都潮湿并且粘腻。

盲人牧师坐在雷的身旁,手里捧着鲜榨的甘蔗汁。那金属的杯皿外有水滴凝聚,正缓慢的顺着他的手指滑落下来。从雷开始向他讲述恶魔城,说到以撒的地狱之门与巴比伦的神之门,阿卜杜拉便没有动过一下。他沉默的倾听着,泛白的盲眼几乎不曾眨动。

“阿加瑞斯是个智者,”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才对雷说,“传说中他无所不知,能为施政者解答一切难题。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这必定就是正确的答案。可这魔鬼最欠缺的美德便是诚实,他口中没一句纯粹的实话。若毫无保留的听从,必然会遭遇凶险。”

雷说:“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试一试。只是有一件事令我非常在意——阿加瑞斯说地狱之门在以撒,神之门却在巴比伦。”

阿卜杜拉便又沉默下来,浑浊的盲眼望向窗外。雷明明知道那双眼睛是看不到的,却又有种它深邃得能穿透迷雾的错觉。后来阿卜杜拉便问雷,“神将摩西自埃及领出,使他不再为奴。其后便给他告诫,令他的族人遵守。那告诫的前两条,你可还记得?”

雷说是,便为他背诵,“我是耶和华,你的上帝。除我之外,你不可有别的神。你亦不可雕塑、跪拜和侍奉一切偶像,因我是善妒的——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由父及子,直至四代;爱我的、守我的诫命的,我亦必赐福于他,直至千代。”

阿卜杜拉便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雷沉默了片刻,还是给出了答案,“立约之时神不是唯一的,也并不是最被信仰的。”

阿卜杜拉便说:“可神是唯一的真神,他不容许其他的信仰存在。所以其他的神必是伪神,是我主的敌人。那么他们现在是否还存在?是否已不再与我主为敌?”

雷说:“我不知道。”

阿卜杜拉却说:“其实你是知道的。只是欧洲的受难令你动摇——你忍不住想,如果神是全能并且慈悲如父的,为何会让魔鬼出现?为何会让信徒受难?你面临着两难的抉择,要么神并非全能,要么他并不悲悯。所以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阿卜杜拉就问他,“告诉我,你更愿意相信哪一个?”

雷说:“他并非无所不能。”

阿卜杜拉的盲眼便望向雷,他微笑着,“你甚至都无需思考?”

雷说:“我考虑了很久,在全心信仰他之前我便已找到了答案。不会到现在才来怀疑。”他望着窗外,又想起那个自己憧憬了很久也憎恨了很久的身影。后来他就告诉阿卜杜拉,“我生来便被诅咒,我想你是知道的。”阿卜杜拉说是,雷便接着说,“那时有人为我讲约伯的故事。他说约伯是神最虔诚坚定的信徒。魔鬼和神打赌说,约伯信奉神是因为他爱他的子女和财富,神便令约伯的子女都死去,令他破产,一贫如洗。魔鬼又说,约伯奉神是因为他爱惜自身,神便令约伯病痛缠身,面目全非。约伯痛苦到诅咒自己的出生,质疑自己为何活在世上。可他始终敬神如初。魔鬼赌输了,神也考验了约伯的虔诚。自此神便视约伯如密友,令约伯康复和长寿,赐他双倍的子女和财富,再不许魔鬼加害他……那人便将我比作约伯,他说我正在接受神的考验,我的虔诚和忍耐终会打动神。我受多少苦难,日后便得多少赐福,”雷笑道,“你不觉得这说辞十分耳熟吗?”

阿卜杜拉说,“是啊,如今梵蒂冈便以这套说辞蒙蔽信徒,令他们越是受苦便越虔诚奉神。”

雷说:“从那个时候起我便想,神是多么残忍啊。你瞧在神的眼里约伯死去的子女跟牛羊没有任何区别……神冷漠起来根本与魔鬼毫无差别。直到后来我长大了,走遍整个欧洲——”他停顿了许久,反问道,“你说人的本性是什么样的,阿卜杜拉?”

这次是阿卜杜拉说,“我不知道。”

雷说,“你知道,你只是不肯说。因你是圣人,你爱世人。纵然他们用唾沫和石块对待你,你也依旧甘心照耀他们,相信他们是善的。可我不是。”雷说,“我走遍欧洲,看到的是人们能不劳而获,便不去劳作;有人杀人,有人盗窃;有男人j□j女人,迫使她们服从;有年轻人欺凌老人,抢夺他们的财产;还有母亲卖掉女儿以养育儿子,有醉汉卖掉妻子以偿还嫖资……纵然这些都发生在眼前,只要事不关己人们便不去制止;可若令他们受损,他们便要暴怒、作恶。我见过无数罪人,阿卜杜拉。你若跟我说人性本善,我是不信的。人生来便七罪俱全,本质上我们都是魔鬼。”

阿卜杜拉沉默不语,盲眼仿佛也看尽这一切,他知晓而不言说。

雷便接着说,“所以我信仰神,纵然他既不是唯一也不是全能,纵然他视人命如牛羊——因他最早与摩西订约,告诉人类,你要敬你的长辈,爱你的伴侣,养育你的子女,和睦你的邻居与族人。你不可杀人,不可盗窃,不可j□j,不可贪图他人的财产。你若遵从我的训诫,我便保佑你;你若犯罪,我便惩罚你——这便是神的慈悲与救赎,是他为天父而不同魔鬼之处。阿卜杜拉,我并非无需思考。我只是在很久之前就已找到我想守护的东西。我相信神的正义。因此他可以不是全能的,但他必得是慈悲的。”

阿卜杜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用盲眼望着雷,那眼睛里有悲悯和慈祥,他说:“既然这样,我便告诉你我所知晓的真相。”

他便缓缓的为他揭示,“我们的神既不是唯一,也不是全能。在他得到最初的信徒前,诸神早已诞生,由他们的王统御——那便是我们所知的魔鬼,他的住处即为地狱。因神宣称自己是唯一的真神,便与诸魔为敌。可神无法抹除他们,因为神也有要遵守的规则。”

他说:“那规则只有神与魔王知晓,它们记录在巴比伦和以撒的石碑上。那是神与魔王力量的本源。传说推开两道门便可以窥见碑文的真相,得到无与伦比的力量。巴比伦在真语中的本意便是神之门,可它被称作冒犯神的城市。为什么?因为人类建造了通天的巴别塔,妄图借此登上天国,开启神之门——神何必为一座高塔愤怒?他真正愤怒的是人类自不量力,竟敢挑战他的威严啊。”他说,“这之后,巴比伦才沦为魔鬼的巢穴,成为人间的罪恶之都。”

雷说,“可神毁灭了索多玛和蛾摩拉,却没有毁灭巴比伦。”

阿卜杜拉说,“因为那时巴比伦已被魔王占据了。”

“神失去了巴比伦,所以他夺取并守护以撒,令摩西的族人——也是他最早、最虔诚的信徒居住……”雷便恍然明悟,“因为魔之碑在那里?”

阿卜杜拉说,“是。这是神与魔王的战争,可人类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神照耀的世界与魔王主宰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如今巴比伦与以撒都在异教徒的手中,而魔鬼肆无忌惮的对人类作恶。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夺回以撒,令神的光芒重新照耀那里。”

雷沉默了片刻,“可阿加瑞斯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阿卜杜拉说,“魔鬼狡诈多变,喜怒无常,你永远也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轻信他们,随时保持警惕。”

送走了阿卜杜拉,天色已然不早。佐伊敲门进来给他们送午餐,雷便问:“几点钟了。”

佐伊说:“快要四点钟了。”他看了看雷,提醒他,“你要不要去佩特罗拉将军府上露一下面?将军已三次命人来请。”

雷只微微皱眉,“我很累。”

他并没有说谎。纵然从一开始他的信仰便与众不同,可乍然听闻这么惊世骇俗的真相,他依旧是难过的。这个时候他最不想见到的便是佩特罗拉——马库斯佩特罗拉。可当年他曾是爱他的,这男人击败了法兰克皇帝身旁所有的骑士,赢得了他的监护权。从此他便守护在他的病床前,教授他学识,传授他技艺,为他讲述外间光怪6离的世界,也向他布洒神的慈悲与荣光。雷敬仰他,亲近他,信赖他。被父母厌恶和抛弃时他甚至曾想,若马库斯是他的父亲该有多好。

可马库斯竟然真的是他的父亲。多么可笑啊,他最敬爱的人,整个童年里唯一的阳光,竟是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的罪人。他曾有多么爱他,那时便有多么恨他。他在每一堂剑术课上挑战他,以死相搏,仿佛只要杀了这个男人,他便再不是那个被遗弃和背叛的私生子。可当他最终击败他,将长刀比上他的喉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杀不了他——就像他无法杀死内心深处那个卑贱、怯懦、孤独的自我。

他所爱的一切终将背叛和失去。你看就连他信仰的神,也被证实并非唯一和全能。可这又怎么样呢?若这世上没有绝对与永恒,那他便去创造一个好了。他已足够强大,纵然踽踽独行,依旧前行不辍。因为这世上总还是有需要他的力量去守护的正义,去守护的人。

雷安静的掰开面包,那面包暄软芳香,令他记起很久之前在翡冷翠与他的姑娘拌嘴,被迫排队的日子。

他就着甘蔗水将面包吃下去。在某一个时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抓住佐伊的领口,“在哪里买的?”

而佐伊说,“是佩特罗拉将军送来的,听说是新来的厨娘烤的,让你务必尝一尝……”

        

60chapter 60

烤完最后一炉面包;已经下午四点钟。

天色依旧阴晦。米夏走出将军府时,外间便开始下雨;最初的时候细如牛毛;像是交织不散的薄雾。等她走到阿卡狄乌斯广场,那雨已然大了。雨声铺天盖地;白茫茫的雨幕笼罩着一切。广场上原本就稀疏的行人很快散去;四周空荡荡的,就只剩她一个人。

米夏便到皇帝圆柱下躲雨。初秋已经到来;大雨溅起的水雾侵到圆柱下;凉意透衣。

米夏拢了拢衣服;靠着台阶坐下来。将军府的宴会已经结束了;她也该开始准备前往东方的行装。拜占庭和阿拉伯很快便要打仗,最远应该会打到叙利亚。她想也许她可以往东走到波斯湾;然后跟着商队去长安或者洛阳,在那里开一家酒肆。

她完全不清楚现在的中国处于什么朝代,也许是唐也许是宋。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如果欧洲有魔法和炼金术,谁知道中国会有什么。那里必定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故乡。

她静静的望着雨幕,不知何时空旷的广场上有人闯入了。

她茫然觉得那身影熟悉,就像她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的。她缓缓的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着那个人在雨幕遮蔽的广场上,焦急、茫然又顽固的四处寻找着。他走过很多地方,那景色随他而流转。1

米夏扶住了柱壁,她想要叫他的名字。雨声这么大,就算她叫了也不要紧吧,你看反正他也不会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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