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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扣押我的人,是我曾经最喜欢的阿顼……
拓跋顼并没有喝酒,只是捻着酒盏,沉吟着问道:“阿墨,跳支舞给我看,好么?”
“哦?”我淡淡而笑,“好,殿下有命,我从命便是。”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拓跋顼将酒盏重重顿下,刚烫过的酒水泼洒出来,淋了一手晶亮的水珠,颤动间已经肌肤发红,腾起一阵水汽。
我不觉挪向前一步,欲要查看他是否给烫伤,拓跋顼却已抬眼,眼眸映着雪光,明亮得出奇。
“我没事!”
他急匆匆地随手抖了抖水珠,用帕子拭去水珠,方才的怒气已杳然无踪。
从宽大的斗篷间取出一支玉箫来,他低声道:“嗯,是我不对,不该大声。我只想再看你跳一遍那曲《倦寻芳》,我吹箫,你跳舞,行不?”
他说得极轻柔恳切,带了委曲求全般的小心翼翼,甚至接近低声下气了。
心尖颤动一下,凝眸向他望时,那幽深的瞳仁,被雪光映出了属于少年时代的温软的透明和轻轻流动的一抹墨蓝。
那种仿佛随时会被击打破裂的透明和不敢确定的痛苦和希冀,在望住我时很轻易便如芒刺般透肤而入,尖锐地磨挫着我的每一寸肌肤,让我在疼痛中坐立难安。
他并不是只想我为他跳一曲舞,他只是听我说过,我将只舞给我的夫婿一人看。
他想看一看,我还肯不肯如当日那般为他而舞,肯不肯再将他视为夫婿,和他偕手并老,不离不弃。
拓跋顼等不到我的回答,慢慢垂下了眼睫,却将玉箫提起。
一缕箫声,便在暗香浮动中幽幽散开,纯净得如同这满地满树满檐未给人踩踏触碰过的白雪,不染半点尘埃。
《倦寻芳》,果然是《倦寻芳》。
··这支曲谱是萧宝溶亲手所编,当时听过的人便不多,等他被幽禁,原来他所制的曲谱也有不少散佚了,再不像惠王府声名鼎盛时广为流传,更别提这支《倦寻芳》了。
再不知,远在北朝的拓跋顼,费了多大的心神,才这支曲谱完整取到手中,并轻车驾熟地随口奏出。懒
萦回的萧声中,只觉繁华历尽,万物萧索,一天寒雪。
不是不寻芳,而是眼前白茫茫大地,只余了眼前琼枝冰骨的清素寒梅,再无其他。
无绪倦寻芳,只因吹箫人的眼底,唯剩这最后一种风华。
无可替代,无可选择。
拓跋顼再不追问,只是温柔地望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倦寻芳》。他那满溢的执着情感如这铺天盖地的白雪将我笼着,却无法让我感觉出暖意来,反而让我心底越来越悲凉黯然。
终究得为他舞一曲,可并不为成全他的心愿。
解开白狐斗篷,才觉它果然很保暖。离了它,这天冷得出奇。
而拓跋顼的眼睛,却在顷刻间明亮通透,夺尽这冰天雪地琉璃万物的神采。虫
记不清有多久没跳舞了。
这三年多来,我一直端庄高坐于席间,看着他人霓裳羽衣舞蹈无数次,充当着品评的看客角色。我遵循着萧宝溶的教诲,从不以舞技示人,也无人敢如拓跋兄弟那般,居高临下地令我为他们舞上一曲。
久不曾活动的躯体有些僵硬,不复当年的柔软曼妙。节拍还算能踩得稳,生疏的舞姿全仗着尚算灵活纤细的腰肢和手臂铺展出动人的风韵,但已远不能和十六岁时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相比了。
但拓跋顼似没看出我舞技的拙劣,眸光愈发地明亮,明亮得近乎炙烈,却让我只想逃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一边舞,一边不经意般往后退着。长袖挥舞处,梅花簌簌,落瓣如雨,我更看不清,哪里才是我的部属暗中安排的救命之处。
正犹豫间,脚下似踩了个空,忙向后退着想稳住身形时,我刚站的位置整个地皮猛地一软,紧跟着我的手足被扣住,连同脚下铺着的雪一起被大力往下直拽去。
竟是硬生生被拉进了地下的一处洞穴!
“阿墨!”我听到外面的箫声倏止,拓跋顼惊叫的声音传来。
随即,是刀剑呼啸,兵刃相错,叱杀连天。
无人能飞天,但我养着的异人中,的确有人能遁地。
那是一个盗墓为业的世家,当时投奔我时,我并没觉得他们对我能有什么用处,但我正是用人之时,一心给人求贤若渴的形象,所以只要一技之长的,并不吝惜多养几个人。此时,应该就是他们别处挖了通道过来,直达梅林,伺机将我引来,从地道中带走。
这通道必定挖了不止一处,一待我给带走,那边埋伏着的人立刻出手,拦住了拓跋顼的追截。
鸡鸣狗盗也是人才,只看能不能找到用武之地而已。
洞穴中早已铺好了毡毯,一待我落下,便将我迅速裹了,一路往下拖去,伴着救我的人小心的安慰:“公主别怕,我们救您来了!”
我抓紧毯子,在黑暗中闷声应了,只觉身体迅速下滑,然后顿了一顿,落于平地之上,迅速被人挽起,抬眼看时,正是公主府养着的盗墓高手。匆匆环顾四周,显然是拓跋顼所住宅院下的一个有些年代的暗道,不知怎的被他们找到,然后再从暗道中挖通向梅林的地道,也就方便迅捷得多了。
暗道中早有公主府五六个侍卫持了火把在等候,一见我出来,立刻拉了我往前冲着,一边低低回禀道:“公主,我们从这里出去,通到另一处荒废的祠堂;祠堂后很荒僻,我们换作平民装束,转到城墙东北角处,那里有新挖的地道,可以直通城外。”
他们说来不过几句话,可我听得已是感慨万千。看来从我在南浦出事起,从战场中侥幸逃出的忠心部属们便开始挖空心思立即采取行动了。
细致到连泡茶的梅花雪水都能悄然替换掉,再不知他们费了多少的精力暗中筹备着。
我并未以十分心意相待的部下随从,总以十分忠诚相报;而我曾以十分心意相待的人,还报我的心意,又能有几分?
这暗道应该也是原来的主人用来逃生的,寻常根本用不着,所以暗道挖得很是粗糙,路面坑坑洼洼,我穿着长袍,再也走不习惯,跟着他们的步伐奔了一段路,倒摔了四五跤。
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上前用毯子再次将我裹了,低低道:“公主,属下失礼了!”
说着,他便将我拦腰抱起,大踏步向前奔去,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在黑暗中奔了大约有一柱香时间,已走到暗道尽头,将上方的木板只一顶,眼前便透些些灰黄的光亮来,随即那破旧的幔子被撩开,先出去的侍卫低声道:“没人,快出来。”
抱着我的那个高大侍卫将我捧在怀中,轻轻往外一滚,已将我带出了那处暗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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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平静相处好多天啦,该虐虐了罢?今天四更。
··定睛细看,果然是一处门窗腐朽破败不堪的祠堂,方才我们钻出的地道出口,却是藏在供桌下,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陈旧幔布挡住。
顾不得细想,我从毡毯中爬出,依然在那高大侍卫挽扶下和我的侍卫们一齐向外跑去。懒
祠堂外的雪地里有着来来去去的四行新鲜足迹,看来应该是有两名男子刚到祠堂里来过,又很快离开。
而我的侍卫连同那位盗墓高手,却有着六人之多。他们应该早就藏于祠堂和地道之中,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行迹,绝不会在雪地上冒然踩出足迹。
我心中陡地一寒,连脚下都软了。
身畔那高大侍卫忙紧紧挽抱住我,急问道:“公主走不了么?要不要属下背你?”
“行,直接背到本王身边就可以!”
前方忽然有人冷冷说着,本该熟悉亲切的嗓音,在这一刻如冰水般直浇过来。
拓跋顼带了十余名近卫,正从前方垣壁后走出,目光如冰棱一般,正狠狠地钉向我,连眼圈都似红了。
他依旧穿着方才在梅林的烟黄长袍,石青斗篷,只是左肩胸一大片,有湿润的殷红正如牡丹绽开,和他脚下雪地里的点点殷红,成了这清冷的冬雪天地中怪异的暖色,让我哆嗦得厉害。虫
前面几名侍卫扭头望向我,已有人在急促说道:“田哥,你带公主先走,我们断后!”
话未了,只听拓跋顼高喝道:“萧宝墨,立刻到我这里来!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我本来还在踌躇着要不要用这些侍卫的性命来换我成功机会很小的脱身机会,听他这么一话,顿时一股无名火直窜上来。
他原谅我?
凭什么是他原谅我?
难道我萧宝墨,就不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
难道我就必须留在他身边,抛开我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舍下我所有的家国亲人,毫无自由地生活着?
他还是看错人了!
这辈子,没有人可以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即去!
我无视拓跋顼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沉声向我那些侍卫们道:“这里交给你们了!你们是我安平公主的英雄!”
众侍卫脸上神采大亮,齐声应诺,已持了兵刃叱喝着挡住拓跋顼等人的去路;而我身畔的那个高大侍卫,再顾不得用毯子裹我,一把将我抱起,运起轻功来,飞一般地往南浦镇的东北方向奔去。
我虽叫不出这名田姓侍卫的名字来,但他能得到众人的尊敬,显然身手不凡,一忽儿工夫便已跑出老远,将厮杀声远远抛到脑后。
闭上眼,由着冷风呼呼吹到脸上,我在猜着我能不能侥幸逃出去。
拓跋顼的心思缜密已超乎我的意料,能这么快找到出口守着,证明他在占据那座宅院时便已细细检查过,早就发现了这处暗道了。但他匆匆赶来,必定来不及带多少近卫出来。他的近卫们未必就比我的侍卫强多少,如果他们拼了命拦截,阻挡个半柱香工夫,我便逃得远了。
唯一让我顾忌的,是拓跋顼那身高深莫测的剑法。曾让我为之骄傲,现在却不得不为之胆寒。
如果他没有受伤,只怕我这些侍卫加起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正不知为他前肩的伤势担心还是庆幸时,身后有迅捷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抱我的侍卫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并没有放开我,而是用一只手将我抱得更紧了,腾出右手来持剑与来人相斗。
剑光映着雪光,冷而刺目,扎得我睁不开眼,紧紧拽着田姓侍卫的衣襟不敢松手,丁丁当当的刃锋交击声仿佛就刮擦在耳边,连心尖都给磨挫得颤抖。
正惊惧时,只觉抱我的侍卫身体剧震,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忙睁眼看时,我的身后毒蛇般窜出一段滴着血的明亮剑锋,贴着我的手臂掠过,飞快地扎入侍卫的胸口。
竟是一剑穿心!
滚烫的液体随着剑锋的撤出迅速喷涌而出,在我的惊叫声中溅了我一头一脸。
鲜血的咸腥扑到口鼻间,让我颤着唇欲哭无泪。
“公……公主,对……不起……属下……”
田姓侍卫瞪大一双渐渐散乱的眼睛,歉疚地望向我,然后臂腕一松,整个人已仰面摔了下去。
我的重心不稳,自然也随之摔倒于雪地间,挣扎了两下才坐起身来,转过头望住那个依旧持剑而立的男子。
他的面庞依旧沉静而美好,却苍白得可怕,连唇边都失了血色。他的剑尖,还淅沥沥滴着血,却已指向我了。
“起来,跟我回去!”
他厉声向我呼喝。
他肩部的伤口仍未包扎,鲜血洇湿了大半个身子,和剑尖上的鲜血一起,映得远远近近的雪光格外白亮晃眼。
低头望一眼渐渐僵冷的田姓侍卫,再眺望向祠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