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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顼心中猛地悸动,止了从人不许上前,自己走过去细看时,那尼姑年岁已长,眉宇间颇见风霜之色,可她的五官精致清丽之极,举手投足优雅从容,并且……越来越觉得似曾相识。
那双杏仁般的明眸随着叹息幽幽转动时,拓跋顼忽然屏住了呼吸。那眼睛的形状和颜色,以及瞳仁间蕴着的看不清的迷离高贵,像极了萧宝墨,特别是屡经灾患后的萧宝墨。虫
而这尼姑目光转到他的面容时,同样流露出惊疑不定,然后立起身来,拂了拂灰布僧袍上的灰尘,走到了他的跟前。
“你……是当今的大魏皇帝拓跋顼么?”她轻轻地问着,眸中有穿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缈茫。
她猜到了拓跋顼的身份,却直呼了拓跋顼的名字。
拓跋顼略低着头凝视着这个和萧宝墨有个六七分相象的妇人,并不发怒,只微微蹙了眉,低声道:“朕……就是拓跋顼。你是……玉妃?”
玉妃浅浅地笑了笑,缈远的愁意,和萧宝墨并无二致,“贫尼法号玉空。”
拓跋顼鼻中发酸,再忍耐不住,将堵在心口的问题即刻问出:“她在哪里?”
他一直知道萧宝墨有个母亲在上清寺出家,也曾多次派人细细搜查察探过,确认萧宝墨并没有在上清寺,而上清寺多为齐国妃嫔落发之地,处于深山之中,与世隔绝,连改朝换代都未必知晓,也不好明着过来盘问,寒了那初初降魏的南朝大臣之心。
但搜寻这许多日子不见,拓跋顼到底沉不住气了,仅带了几名近卫微服前来探访。不想,尚未入上清寺,便遇着了萧宝墨的母亲了。
玉妃并没有回答拓跋顼的话,只是默默打量着拓跋顼,然后轻笑:“陛下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会认得陛下?”
拓跋顼脸庞微微一红,侧了侧脸,道:“阿墨提起过我?”
“她没提过。她是个傻丫头,只怕我操心,伤心事从不和我讲。”玉妃微眯着眼,被山风吹得轻颤的睫下,幽深的眼眸似有几世的尘烟漫过,“我认得你,是因为你长得……和靖元帝很像,只是……眼睛没有他那么蓝。”
拓跋顼怔了怔,“你认得我父皇?”
玉妃凝视着他,忽然退了一步,黯然一笑,“我怎不认得他?我本是他的妃子,洛城兵败,我才落到萧彦手中,然后被明帝带回宫中。”
“我父皇……的妃……子?”拓跋顼仿佛抓住什么,但捏紧拳,并没有追问下去。
可玉妃偏偏继续说了下去:“我本名玉柔,因靖元帝说我舞跳得好,才改了名叫霓裳。我在魏国的封号是——霓裳夫人!”
那轻柔悦耳的声音,仿佛惊雷一般在拓跋顼耳边炸响,嗡嗡地不绝于耳,半天回不过神来。
满脑满心,他都记起了南浦镇萧宝墨拼死拒绝他时的喊叫。
“拓跋顼,我的母亲是明帝的玉妃,她的闺名,是玉柔!”
她拼命想抗拒的,原来并不是他,而她和他都无能为力的身世和命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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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来。”玉妃轻婉地说着,灰布的袍角在风中扬动,比寻常的绫罗衣裳更多几分洁净清雅。
拓跋顼早已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逃开,却又不甘,浑浑噩噩随了玉妃穿过简陵前的石径,入了上清寺,走进玉妃的禅房。
房中收拾得极整洁,被衾帷幔朴朴素素,桌椅箱笼一概是原木的本色,看不出一丝皇家残余的富贵之气。可玉妃一身粗布的僧袍跳入禅房中时,那些平平常常的家什陈设,顷刻便散出了高华清远之气,连窗口放的一盆小雏菊都显得格外明亮超脱。
拓跋顼竭力平定着自己的心情,清了清嗓子,犹豫着问道:“你……真人……带我来看什么?”
他是帝王,占据了全天下十之七八的国土,可猜到眼前之人与自己的可能关系,他半点不敢无礼,只是胸部抽痛着,如有什么从心头缺口处缓缓流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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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报告亲们,这个番外是实体没有的。因为篇幅原因,本文的三个番外实体中都没有,而是将内容浓缩到了正文当中。这个番外在实体里改成了短短的尾声吧,极简略的。网上发出,应当年相山签文。
··他甚至不敢去梳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宁愿脑中充斥着一团乱麻。
玉妃走到床榻边,疲惫般坐下身来,慢慢道:“我曾和阿墨提过,我有个孩子留在了北魏,那孩子的右后肩,有着象征帝王之相的七颗红痣。”懒
拓跋顼身形有些抖,咬着牙僵硬地转过头,望着大敞的窗户。
春风泠泠,已将窗口一株海棠吹得残红落尽,再不见葳蕤生光,蓬勃华妍。
玉妃继续道:“那样的乱世,还有拓跋轲那样的手段,我从没想过那孩子还能幸存,更不曾想过他可能和我的女儿有什么交集。直到去年春天……阿墨来找我,告诉我,北魏有个王爷,后肩有七颗痣。那晚,她和我睡了一床,谈了大半夜,睡得很不好,第二天便病了。宝溶将她接回去调养,我收拾床铺,才知道……这孩子陷得深了。”
她立起,伸手掀开衾被,露出床上的铺板。
依然是原木的质地,只是打磨得很光滑,并无半点尘世的浮躁之气。
但近内侧的木板上,分明纵横着许多细微的字迹,横的,竖的,大的,小的,深浅不一的指甲划就,笔画凌乱,再数不出有多少个。虫
却只是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写着一个字:顼。
拓跋顼只够头看了一眼,便已站立不稳,抚着那字迹,一晃身坐倒在床上,好久才呜咽着尾音痛楚问道:“她……她在哪里?”
妹妹也好,爱人也罢,他总要找到她,总要把她留在身边,总要……能与她日日相对,触目可见,触手可及……
哪怕,一切只是老天无情的玩笑和嘲弄……
他一定要找到她,找到他们遗失了五年的快乐和平静……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敢想她去了哪里。”玉妃挪着步,艰难说着,“下大雪的第三天晚上,她曾秘密见过我一次,说宁都出事了,她不孝,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你知道,她一向爱哭鼻子,可这次她没有哭,安静得……让我害怕……”
她的容颜很是白皙,但此时她的唇边也已发白,那种天然的白皙,便突然显出了虚弱的苍白,“她孤身一人,来去很是匆匆,又不让我送。可我总是放心不下,便让贴身的下人暗中保护,直到她回到她的护卫们身边。可她的护卫们,竟然都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汇聚在简陵前,将一具棺木以最尊崇的礼仪送入了简陵。”
“棺木!”拓跋顼陡地叫出声来。
玉妃却没理会他的惊叫,神思恍惚地继续说着:“不知道我那下人是不是看错了,黑灯瞎火的,树木林子又多。她回来后居然告诉我,阿墨和她的近卫们一起进了简陵送葬,但……但从简陵出来的人中,似乎没有阿墨……”
阿墨入了简陵送葬,但出来的人中,并似乎没有她……
暮春三月的暖和天气,忽然一下子结了冰。
拓跋顼半天都不能动弹,许久才能艰难吐字:“不可能!她……她不可能……”
仿佛看到了她骄傲倔强地微微仰起的下颔,清幽的杏目不屑飘出的流光,时时在告诉着他人,她的不同寻常。
没有人可以让她屈服,迫她认输,更别说让她绝望得自己走入一座真正的坟墓。
除非……
拓跋顼想起了她在青州行宫时因萧宝溶的死而投河。可她并不是想为萧宝溶殉葬,而是无法面对她自己摆脱不了的噩运。
她永远那么自私,又怎会为他人生殉?
“我也觉得不可能,一定是我那下人看错了。她和宝溶感情虽好,可宝溶出事了,她还有我,还有那么拥护的臣僚部属,还有江南并未丧失殆尽的土地和子民。我的阿墨,一向很坚强,很能干……比我有头脑多了。我总认为……她会比我过得快活……阿墨必定早已离去,带着无数听从于她的兵马……”
“是。阿墨必定早已离去,带着听从于她的无数兵马……”拓跋顼喃喃地重复着玉妃的话,眼眸晶亮,浮动着柔软的水晶般的光芒,不知是希望,还是泪光。
可玉妃向来沉静的面容,此时缓缓渗出了琉璃般的易碎和疼痛,“直到,两天前的深夜,我又到简陵附近徘徊时,我见到了偷偷前来祭拜的两名穿了百姓衣裳的宫女。我记得,她们两个,是阿墨的心腹侍女,很少离她左右。可我叫住她们时,她们只说长公主丢开她们去很远的地方了,然后便是哭个不住。我追问了好久,只问着了一句话。”
“什么话?”
玉妃黑眸蓦地凝结,冰冷地盯住拓跋顼,“魏帝派了一个叫薛冰源的人,假传安平公主命令,送了宝溶毒酒。公主不知缘由,亲自将为宝溶倒了酒……然后,看着萧宝溶含恨死在她的怀中……”
拓跋顼猛然立起身来,失声高叫:“我没有!我没有!”
他没有,因为他不敢!
··不可否认,萧宝溶和萧宝墨的深厚情谊,让他对这个才情气度绝世无双的男子又妒又恨,极想学着当年的萧彦将他狠狠踩到脚底,看他是否还能维持那般超逸绝俗的气韵;可同样因为他们这种又似兄妹又似情人的深厚情谊,让他不敢对萧宝溶轻举妄动。懒
他太清楚,萧宝墨可能会原谅他伤害她自己,却绝不会原谅他伤害萧宝溶。
何况,是害死他。
何况,是借萧宝墨自己的手,害死他,眼看他死不瞑目地倒在她怀里!
“我真的没有!”拓跋顼踉跄两步,脚一软已跪倒在玉妃跟前,泪水已跌落尘埃,“我不会去断阿墨的生路,不会!”
玉妃盯着这个跪在自己跟前无助哭泣的年轻男子,眼眸愈发幽深如井,像隔几世尘烟般看不到底。好久,她才道:“我两天没能睡了。一闭眼,就看到阿墨。她头戴金光灿烂的凤冠,身穿一身大红绣金的嫁衣,一个人坐在空旷的陵墓里,望着黑黝黝的山壁。我一遍遍地叫她,阿墨,阿墨,阿墨……可她听不到,依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不言不笑,不哭不闹,像个死人一般……”
“啊……”虫
拓跋顼忽然发出了垂死野兽般惨烈的嚎叫,揪了自己的头发,发疯般奔了出去。
直奔简陵。
玉妃望着他的背影,颤抖的手掩住唇,不知忍了多久的泪水,簌簌而落,迅速打湿了灰布僧衣。
红尘万丈,前尘冤孽,她一直在逃。
竟逃不开。
竟逃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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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梁昭帝萧彦说过,简陵将用来安葬齐幽帝和当时的惠王萧宝溶。因此简陵的石门虽紧闭,但这些年一直留有可以打开的机关,并有着镇守的齐兵。
如今,镇守的齐兵早已不见,机关早已毁去,厚重的石门四周均用铁水浇铸密封。
失势的玉妃无法打开简陵,但对一国之君的拓跋顼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两包炸药引爆,山石乱溅中,万金之躯的魏帝拓跋顼已在近卫的惊呼中冲入陵中。
“阿墨!阿墨!阿墨……”
他慌乱地大声叫着,山石滚落的隆隆声渐渐消逝,那声声焦急的呼唤便渐渐清晰,一遍遍地回荡在依然显然空旷的陵墓中。
回答他的,是身后近卫们让陛下保重的请求,以及淅沥沥流动的溪泉声。
这陵墓在萧宝墨手掌重权时修建,四周都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