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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到哪里?”明源帝又问道。
“无论是到哪里。”汝月扬起脸来,冲着他莞尔一笑道。
“好,有月嫔这句话,寡人自认没有看错人。”明源帝没有唤人进来服侍,跟着将外衣披起,随即一把拉住汝月的手往外大步走去。
走出门口时,常公公的一双眼瞪得差些掉出来,结结巴巴地问道:“皇上,娘娘,都这个时辰,两位要去哪里?”
汝月但笑不语,明源帝飞快看了常公公一眼,吐了三个字:“昔时宫。”
汝月没有多余的功夫再去看常公公脸上的表情,她被明源帝拖着往前走,在宫里,她从来没有走得这样快,双脚都快要同时离地了一般,幸亏是明源帝的手臂一直很稳妥地托在她的腰袢,即是借力给她,也是怕加重她的伤势,到后来,她觉得夜风迎面呼呼地吹来,不太冷,有种特别的刺激,身体里面反而有种要沸腾起来的错觉。
琉璃宫离开昔时宫,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幸亏明源帝的脚程不慢,两个人从头至尾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在途中,汝月曾经偷偷打量了一眼身边的男子,夜色太浓,看不清他的衣着,看不清他的长相,唯有被星光落影的双目,亮的惊人。
那一刻,汝月有种错觉,偌大的皇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还有身边的君王,她想怕是穷尽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场景,这样夜色中相互依偎的一刻。
昔时宫,伫立在眼前,黑沉沉的一片,仿若是张大了嘴在等待着进食的怪兽。
汝月没有问过明源帝,假使她知晓了这个秘密,以后呢,以后他会得如何处置她,是将她封杀灭口,还是遣送出宫,或者更加无声无息的,这宫里,这世上,便再也没有陈汝月,没有月嫔这样一个人。
她不问,是因为不知是从哪里涌现出个一股勇气,填满了她的心,昔时宫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吸引过她,以往记忆中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地方,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在等待着她的靠近,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
“月嫔,到了。”明源帝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像是朗星闪烁了一下,他的脸皮被风吹得发紧,却是冲着她微微一笑,“你居然不怕?”
”臣妾在皇上身边,无所畏惧。”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怕也不能够回头了,汝月始终是不会转身的,身后有什么,不过是浓浓夜色,还有隐在那夜色中的侍卫,太监,她压根都不想去看,而眼前的,是藏着秘密的昔时宫。
这个秘密涉及到皇上,也涉及到她,或许还涉及到更多她所熟悉的人。
汝月听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越跳越快,越跳越大声,好像只要她稍稍张开嘴巴,就会从口中跳出来一样。
明源帝探出手去,直接将昔时宫的宫门给推开来,汝月没有想到进去的这样轻而易举,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落落的长廊之间,明源帝对此处十分熟悉,熟门熟路地往里径直走下去,一间一间的屋子晃过,他停下了脚步。
汝月心中咯噔了一下,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这一扇门。
“就在这里了。”明源帝轻轻叩了两下,屋门向内而开。
一豆烛光下,有人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着他们,汝月看着那张脸孔,惊奇得如寒蝉般哑然无声,眼前一阵发黑。
第九十一章:湮灭的故事
那个人似乎都没有怎么变过,笑容柔软,能够渗进人的心底一般,就连眉心的那颗红痣都鲜艳如初,她看着汝月的时候,仿佛反而将身边的皇上给忽略掉了,站起身,缓步走过来,柔声道:“小汝月都长得这般大了,真是越大越标致,难怪连皇上都动了真心。”
汝月还未曾从震惊中缓过气,一阵晕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像在打转,几乎站不住脚跟,等她大口大口喘气。努力将自己镇定下来时,她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两边涓涓而下,由啜泣变成了痛哭失声:“姑姑,伶昭姑姑,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问过很多很多人,没有人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一场大火,我只知道姑姑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伶昭抬起手来,摸了摸汝月的脸颊,轻声叹了一口气道:“真正是傻孩子。”
汝月索性挣脱开了明源帝的臂膀,扑进了伶昭的怀中,伶昭姑姑的身体是温热的,是活生生的,她没有死,没有尸骨全无,这些年,她好端端的活着,与自己在同一个皇宫中,彼此相近,却又不能见面,汝月除了哭,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说什么。
明源帝低下头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微微苦笑地问道:“她还好吗?”
伶昭一下一下拍着汝月的后背,目光却是在看着明源帝:”还是老样子,汤药喂不进去,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寡人没想到她尽是个重情如此的,在宫里头,除了那些明争暗斗的败者之相,寡人很久没见人哭得这般伤心了。”明源帝从伶昭怀中,将汝月掰转了身,“先别哭了,寡人要带你去见个人。”
“若非她是重情重义的性子,想来皇上也不会带她来昔时宫,这些年,不见皇上带过任何一个女子来此处,她是第一个。”伶昭的眼圈通红通红,不过是强忍住了眼泪。
“恐怕也是最后一个。”明源帝明知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听到伶昭说出的答案,依然掩不住失望的情绪,他用力握住汝月的手,不想再被分开,“人在那边,你先随我过来。”
汝月的视线只差钉在伶昭身上,舍不得转移分毫,伶昭向着她微微一笑道:“姑姑不会走,姑姑总在这里,汝月先随皇上去那边。”
姑姑不会走,姑姑总在这里,这是汝月才进宫的那天晚上,实在想家,在被子中偷哭时,伶昭对她说过的话,此时听来别有一番心酸,汝月知道皇上接下来想说的事情更为重要,依依地收了目光,跟在明源帝身后,走到再内一点的床榻边。
帐子重重叠叠地挂下来,在灯烛下,依稀可见上面荼靡花枝缠绕不绝的图案,明源帝不进反退,轻咳一声道:“你过去将帐子掀开。”
汝月听到帐子里有很弱的呼吸声,发音很低,喉咙的位置像是被网着一团乱丝,吸气的时候嘶嘶作响,叫人听着都觉得担心,她的手指动了一动,又停了下来。
“没事的,她的病不会传染,否则寡人也不能天天来看她了。”明源帝见汝月不动,还以为她担心重病传染。
”臣妾不是怕这个,臣妾是怕看到的人,与臣妾想的是一样的。”汝月飞快地说完这句,闭了闭眼,一下子将帐子给揭开来。
床榻处,躺着一个中年妇人,两只手合在胸前,双目紧闭,若非屋中实在安静,那呼吸声已经是若有似无,随时随地都会断了一样,汝月忍不住凑过去多看了一眼,张了嘴,呆在那里,哪怕是事先已经猜到了多半,眼睛看到真相又是另一回事情。
那妇人长眉秀目,原本该是鹅蛋的脸型,因为病魔缠身消瘦得已经脱了形,尽管如此,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与坐守太兴臀的太后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汝月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对太后的特征十分的清楚,忍不住将那妇人左耳边的头发轻手轻脚地撩起一缕,耳后根的位子没有那颗熟悉的小痣。
此人与太后只是长得像,却不是同一个人。
明源帝垂目而站,一只手扶在汝月的肩膀处:“你觉得她是谁?”
汝月脑子里生出好几个答案,却没有一个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的。
“你方才看了她的耳朵后面,就想着要确认一下,她是不是你熟悉的那个太后?”明源帝压着嗓子问道。
“是,太后此处有一颗小痣,梳头的时候看得很是清楚,她却没有。”汝月收了手,看一眼床榻上的妇人,又看了一眼明源帝,“臣妾不知她是谁,请皇上告知臣妾,以求解惑。”
“她是寡人的生母,却不是太后。”明源帝异常艰难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出来的一瞬间,觉得原本压得发沉的部位,骤然一松,反而有种坦然了。
汝月才有些明白,又糊涂了:“她是皇上的生母,又与太后长得如此相像,难道说,难道说……”
“她与当今的太后是孪生姐妹,太后是姐姐,她是妹妹。”明源帝接过手,将帐子又给放了下来,“她已经很虚弱,只要一丝风一丝寒,怕是就会立时要断了她的命数。”
汝月听得出皇上尽管在平和的说着话,却是强行克制住的情绪,两个人相握的一双手,她的掌心都是冷汗,而他的则不停发抖,抖得他自己都不能察觉出来,汝月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手背,她心目中的皇上,是不会流露出这样脆弱一面的,她不愿意以后他想起这一段来,会觉得后悔。
明源帝体会到她的善意,勉强笑了一笑道:“你可想听一听这个故事?”
汝月见那灯烛的灯芯猛地暴涨一下,在墙面画出很长的一道影子来,低声答道:“皇上只管讲那故事,臣妾愿闻其详。”
这是个已经在宫里被彻底湮灭的故事,先帝当年惊鸿一瞥爱上了一个女人,只道那是命中注定,千方百计寻到她的家世背景后,觉得无论是品行容貌都足以掌执后宫,于是兴冲冲地选了吉日,成了亲事,封了皇后。
这原本是件天作之合的美事,没料得,婚后不过百日,皇后娘家人来宫中省亲,先帝见到了皇后的妹妹,那时候,他才知道他一直在等的人,不是已经做了皇后的姐姐,那是怎样的一场阴差阳错,他以为对的人,已经娶进门,一年知错,差之毫厘。
先帝不禁对妹妹吐露心声,而那个妹妹不愿意抢走姐姐的恩宠,以死威胁,不愿意入宫为妃,先皇不忍心见心上人为难,便放了她走,留下他独自为了此事,日日夜夜受着煎熬,他恨自己没有多等一步,没有等到上天真正留给他的真情实意,慢慢的,情意压制,不得宣泄便大病了一场,药石难除,妹妹在宫外听闻消息实在不忍心,便入宫探望,经不起先帝以君王之身的苦苦哀求,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一场无名无份的露水情缘。
事后,妹妹面对尚不知情的姐姐时,顿生后悔之意,匆匆离开皇宫,不敢面对自己的亲姐姐,数月过去,她方知那一场镜花水月已经种下了孽缘,她怀了身孕,云英未嫁,肚子却一天一天大起来,被家中长辈得知后,要她说出孩子的父亲,她死咬着不肯松口,只求能够产下此儿。
等到宫中的姐姐得知此事,妹妹已经被家人软禁了整整七个月,聪慧如姐姐那般,一面见着先帝郁郁寡欢,任凭是宫中再美貌的女子都不肯多看一眼,面对自己时,有时恍惚,有时痛苦,另一面是亲妹妹入宫回去后,意外怀了身孕还不肯吐露实情,两厢底拼凑在一起,她猜对了所有的真相,心中又气又痛,气的是亲妹妹在眼皮子底下与自己的丈夫,当今的皇上有了苟且,痛的是好端端一个人被软禁太长时间,接回到宫中姐姐身边时,已经神志糊涂,认不清人了。
等孩子生下后,先帝秉着对皇后的内疚,将孩子归于皇后名下,又将已经得了疯病的妹妹藏在后宫的昔时宫中,由一个年长可靠的宫女照顾,直到先帝去世,当初稍有风讯此事的人,都已经不在宫内,而昔时宫在传闻中,成了住着先帝废妃的冷宫,再无人敢多靠近半步。
“而那位年长的宫女,是我的姑姑,数年前,她得了急症,在昔时宫服侍着皇上生母半辈子,她不忍心,也舍不得由旁人来接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