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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人素来不与丈夫同住,而是在北十字星天苑独霸一方。说起来,她与凌建衡也是亲戚关系,凌建衡的妈妈就是她的侄女。不过即使凌建衡知道凌夫人是自己的长辈,他也不会想多看她一眼。因为当年他和妈妈在何家吃够了苦头,对于所有何家人,他都恨之入骨。这些繁复的亲戚关系,他到现在还没完全搞清楚。要不然当他听见“太太”两个字时,也该明白那是指谁,和自己还有姨妈到底有什么关系。
少年正胡思乱想时,就听到凌定翮发话了:
“这些我自有主张,你不用管。回去后按照我的吩咐却做就是了,你先带建衡回去吧。”
梁妈还没说话,男孩就吃惊的张大嘴巴看着姨妈,问道:
“您要一个人留在这儿?不回去啦?”
凌定翮帮他整了一下有点歪了的衣领,一边说道:
“姨妈这阵子忙,没空回去。你在那边不许胡闹,知道了吗?”
也许是不想离开凌定翮,也许是不想闷在锦枫台里,凌建衡知道姨妈一向疼自己,他干脆缠着对方央求道:
“那我也留下来好了!姨妈能住我也能住,况且姨妈不在,锦枫台里也没什么意思,还怪怕人的。我不想留在那儿了!”
不知怎的,凌定翮听见他这番话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她拍拍男孩的脸颊道:
“那里头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算了,你要留下也行,不过在这里更不能大声说话,到处乱跑。要不然你被人罚我也不管。”
得知姨妈肯让自己留下,男孩兴奋的手舞足蹈,就像倦鸟出笼一样。梁妈见这是凌定翮的意思,反倒不好劝的,只好由得他去了。她又在背地里细细嘱咐男孩一番,这才离去。
到了晚上,医院谢绝访客,众多想前来探听总理病情的人只好怏怏离开。凌定翮和她的表外甥则住在医院特地准备的客房内,方便就近照顾凌笠志。用过晚饭后,凌定翮一人前去重症监护病房看视父亲,男孩没法一起去,只能留在房间内一个人看立体电视打发时间。
在重症监护病房内,护士见凌氏千金来了,微微鞠了一躬后便悄悄退出房外,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凌定翮慢吞吞的走到床前,坐在靠背椅上。这时凌笠志刚刚醒来,他那混浊无神的双眼一见到这个身着玫瑰红镶紫纻丝缎边对襟衫、鹅黄色挑线穿花凤拖裙子,臂缠青色素罗长披肩的少女,顿时瞪大了。他虽然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可脸却一直在发抖,像是冷到了极点。而凌定翮呢?她还像往常那样,端起杯子,用小勺子勺水递到父亲的嘴边,好让他喝水。乍一看,和以前在锦枫台时一模一样,可是个中有多大的不同,也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凌笠志喉咙里传出一些声响,可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那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凌定翮。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恐怖的魔鬼。少女一手持勺子,一手端着水杯,平静的看着对方。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表情。末了,她勾起嘴角一笑,顺手将杯子和勺子放回原处,银勺在杯里“叮叮当当”响了好几声后才归于安静。
“怎么?担心我会下毒吗?不用担心的,父亲,我怎么敢对您不敬呢?”
凌定翮的语气依旧是一如往日的沉稳,可仔细一听,话语里带有某种含讥带讽的意味。她的神情也是如此,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父亲惊惧中带有愤怒的神色,跟打量一个雕像或是一幅照片没什么区别。她不甚在意的浅笑道:
“看来您是知道了。真不错呀,不愧是联邦的总理,都病成这样了,脑袋还算清醒。”
由于对方不能说话,又瘫痪在床,所以凌定翮说话的情景有点近似于自言自语。她又看了看那个老人、自己的父亲,又看着设备上显示的各种以绿色组成的数据,说道:
“啧啧,您何必生气呢?这样对您的身体可不好,您也不用瞪着我看,这样的话,根本杀不了我的!”
她还是在微笑,可那笑意只是停留在嘴边而已。凌笠志似乎努力的想发出声音,但显然已经不可能了。他双眼充血,狠狠的看着凌定翮,如果不是因为瘫痪了,说不定他会扑向女儿好掐死她。凌定翮当然看出他的心思,但她不怒反乐,抬起头大笑起来。她那耳垂上的猫眼宝石坠子不住地乱晃,在黯淡的灯光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在幽静的病房里,这笑声就像一把把利刃,划破了寂静,也划在凌笠志的心上。好不容易止住笑,凌定翮稍稍俯下身子,面对面的向父亲说道:
“现在才想到要我死?太迟了!要杀我,就应该早在19年前下手,别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就是你自己种下的苦果,你必须自己吞下去!”
(我的新作小说将于八月初进行上传连载,暂定名为《沙泪》,架空历史类题材,希望各位到时可以多多留意支持,谢谢)
第四卷 共鸣 第九章第5节
说完,她略为平静了一些,又端端正正的坐回椅子上,跷起一只脚,高高在上的望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父亲。他们本是至亲,可现在却是连陌路人都不如。两天前,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父女,谁能想到此刻他们会视对方为仇敌。凌定翮又淡淡的说道:
“说起来,你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做过。你将我从殖民地接了回来,所以你今天还能安安稳稳的睡在病床上等死;要不然,你会死得更难看!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后悔吧,可话又说回来,你当初之所以派人去接我,也不是出于什么父女之情吧?依我看,你要么就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要么就是想维持你身为总理的声誉!我说得没错吧?”
凌笠志作声不得,只能听着她数落。他一直以来在联邦中位高权重,有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可现在,他却只能形如木偶般等待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凌定翮敏锐地捕捉到他双眼中的恐惧,又笑了。她说道:
“放心好了,我不杀你。你就慢慢熬吧,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死人好不了多少。要是你能趁现在就咽气了,还能搏个国葬呢。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说的都是事实啊。哦,还有,我都忘记了,昨天送给您的那份礼物,您喜欢吗?为了它,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啊。”
病弱的总理一听她这么说,更是如欲吃人般的死瞪着她。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那么他面前坐着的女儿早就死了好多次了。凌定翮完全不在意,继续说道:
“您不是还想着那个女人吗,所以我才用这种方式给您送过来。女儿的一番心意,您不会不明白吧?”说到这儿,她突然话音一转。“你既然那么喜欢那对母狗,我就更要让你好好看看她们的下场!你想我放过她,本来我也不打算跟这两条母狗过不去。反正不过是你养的狗,正所谓打狗还看主人面。不过我改变主意了,那两条母狗我是绝对不会让她们活下去的!大的那个你见过了,小的那个也差不多了,她们的死完全是为了你陪葬,你就尽管安心的接受吧。怎么,你以为我恨她们吗?不,一点儿也不,这是我的真心话。她们虽然被你养了那么多年,妄图起想取代主人的位置来,不过我根本没必要和这种畜牲计较。问题在于这对母狗的主人——也就是你,我的父亲!我一切的苦难都是你造成的!全都是因为你——还有那个据说是我亲生母亲的女人,我才会变成这样!”
凌定翮猛的站起来,她一手捂着左耳,一手握成拳,怒火充斥全身。她看着床上那个呆愣的老人,痛斥道:
“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直到7岁以前,我还总以为别人的家庭、别人的父母都是这个样子,不把儿女当成人来看待。要么是打骂不休要么就是不闻不问。可我错了,这个世界上的父母不应该是像你们这样子的!我在学校里,不止一次背后听到别人在议论我:‘看,那个就是凌定翮,那个没人管没人要的可怜小孩!’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我出生在这个家,除了名义上好听点外,它还给过我什么?你可以为了讨情妇的喜欢而把我往死里打,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住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这些问题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不过看到你们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答案!你打我的样子,还有那对母狗在一边冷笑的情景,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忘记!当然,我也不会忘记那个女人,她虽然是生下我的女人——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怀疑,可惜这个结果居然是真的——不过她完全不管我死活,也从来都不看我一眼,我连她身边养着的小白脸都不如!你们真的是我的父母吗?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来对我?你们大可以不必生下我,这样的话我也用不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来我明白了,你们不过是把我和哥哥当成拉拢选票、充充场面的工具;一旦没用了,就像垃圾一样的扔掉!是不是啊,总理阁下!”
她越说越激动,眼中都弥漫着水气。凌笠志那种愤怒消失了,他呆呆的看着女儿,偏偏又说不出话,只是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看着她。快二十年了,这还是女儿头一次向当父亲的说出自己的感受,然而不是为了理解,而是为了报复。
夜已深,虽是春季但窗外的夜风仍不时的掠过技头,树叶沙沙作响,犹如在空中低声呜咽,久久不散。这风声也隐约传入重症监护病房内,更显出此处的寂静。在这里,只听到两个人或低或高的呼吸声。
终于,凌定翮渐渐平静下来。她走到窗边,打开一面玻璃窗,让风吹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她随手摘下花瓶里的一朵玫瑰,一片片的把它娇艳的花瓣剥下来,又揉烂在自己的手心里。少女又开口了:
“那倒也是,连被你视作家族继承人的哥哥都能被你一句话给打发上战场,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就更不算什么了。你就那么喜欢那对母狗是吗?连她生的小母狗都被你宠上天,她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把我和哥哥往死里整!多么伟大的父亲啊,没有你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凌定翮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水杯——那是给她父亲喝来用的——缓缓洗着手。深蓝的地毯上湿濡了一片,看上去更像是一块黑斑。她又坐回椅子中,看着凌笠志,说道:
“后来等我长大了一点,我才开始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的老婆何念远——真是个贱货——当初并不是心甘情愿要嫁给你的,对吧?她本来有自己的情人,却被家里人带她嫁给年长她二十岁的你,成为了凌夫人。光听这段介绍,她还真像爱情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为了爱情不惜放弃一切。不过现实可不是小说,她生下了一对儿女——也就是我和哥哥——享受着荣华富贵,却又对自己的枕边人——我的父亲——你越看越不顺眼,而且她的野心之大连你这个当丈夫的都没有想到。于是这个何念远不仅开始追逐权力,也养过不知多少情人。她宁愿在外头耗着也绝不想多看凌家和凌家的人一眼,当然啰,这里头也包括她生下的小孩:我,还有哥哥。我猜,你是不是痛恨她的所作所为让你感到丢脸,一方面又觉得我们不像你的亲生儿女,所以才会这样对待我们。如果是这个解释,恐怕也八九不离十了。唉,现实真是残酷,我们这一家谁都看对方不顺眼,却偏偏就是有着血缘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