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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夕阳正落向地平线,金色的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如一束追光,打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将他们渲染得如天神降世,带着耀眼的光辉。
顾欢心中豪情激荡,大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可汗,我们浴血奋战,不为高官厚禄,不为青史留名,只为上报君恩,下保黎民。为了让齐国百姓不再被你们屠杀,从此能过太平日子,我们死而无憾,绝不会向你们屈膝低头。人生谁无死,只分早与迟,若是今日我们先行一步,定会在阎罗殿上等你们可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的。”
高长恭听得心神激荡,哈哈大笑,“正是。”
突厥人中有箭疾射而出,向他们飞来。
高长恭眼疾手快,连发两箭,一箭准确地撞飞了那支射来的箭,另一箭如流星划过天际,直插进放箭那人的心窝。那人闷哼一声,倒撞下马,痉挛一下便不动了。
顾欢转身跳下大石。高长恭也跟着跃下,笑道:“你还欠我一支舞没跳呢。”
顾欢笑嘻嘻地说:“只怕得欠下去了。要不,我给你弹上一曲。那把龟兹琵琶我还没弹过呢。”
“好啊。”高长恭眉开眼笑,“这里交给我,你去弹吧。”
顾欢便进谷拿了琵琶,又吩咐战士们赶快吃饭。现在守不了十天了,她早就叫伙夫不必节省,让战士和马都吃得饱饱的,好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回到谷口,她坐到一块石头上,调试了一下音准,这才弹奏起来。
郑怀英研究过胡乐,她生性好奇,便缠着他学了一番。因为学弹琵琶要先学三弦、月琴等弹拨乐器,因此她对这把来自异域的乐器并不陌生。
琴声初起,便先声夺人。铿锵有力的节奏犹如扣人心弦的战鼓,激昂高亢的长音仿佛震撼山谷的号角,那激动人心的旋律令人振奋不已。接着,便是两军短兵相接声、鼓声、弓弩发射声、人马辟易声尽在其中。刀枪剑戟互相撞击,千军万马呐喊嘶鸣,刀光剑影,惊天动地。激烈地厮杀,迅猛地攻击,直到迎向最后的胜利。在仿若万众欢呼的一连串长音之后,琴声戛然而止,利落干净。
顾欢停止动作,默然良久,才缓缓抬头,轻声笑道:“这是我弹得最好的一次,若是东园在此,定会感到欣慰。”
高长恭如痴如醉,半晌才说:“这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兰陵王入阵曲》。”
民间有许多人都听过这支曲子,齐军官兵们对此旋律也相当熟悉。不过,平时在坊间听人弹唱,大家都只觉得颇有豪气,令人耳目一新,不似那些靡靡之音。除了亲身参加过洛阳大战的人外,都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欣赏而已。此刻听来,却是人人与之产生共鸣,慷慨激昂的情绪油然而生,顿时精神大振,斗志高昂。
铮铮的琴音一直传出谷去,突厥营中也清晰可闻。佗钵可汗走出大帐,望向河对岸的狭小谷口,长声慨叹:“可惜,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我所用。”
在他身旁,关仲强焦急地说:“可汗,顾愉将军还有一支大军未被歼灭,我们应速战速决,迟恐生变。”
佗钵可汗一向刚愎自用,怎么会听一个降将指手画脚?闻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在教我如何打仗?”
看到他那凶狠的眼神,关仲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低头道:“不敢。”心里已在盘算,要趁乱先逃,回中原带走自己的家人,躲到天涯海角去。
佗钵可汗招来旁边的一个亦都护,命令道:“今晚继续进攻,片刻不息,让黑民打头阵。最迟明天,一定要拿下来。至于兰陵王和顾欢,最好捉活的,如果实在不行,就杀了。”
“是。”那人立刻跑去安排。
当晚,在谷口前的方寸之地展开了更为激烈的战斗。
齐军仍然以弓箭与长戟阻杀敌人。现在已是要紧关头,不必再考虑节约,高长恭将所有的弩都送到崖上,命弓箭手使用。有的连机弩可一次发射五至十支箭,而且速度极快,在短距离内根本无法躲闪,给了突厥人以极大杀伤,让他们无法推进到谷口来。
外面的突厥人营帐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谷口处激战犹酣,谷里面却很安静,所有还能战斗的齐军官兵都握紧了武器,等待号令,拼死一搏。
快到黎明时,繁星渐渐消失,谷中顿时变得很暗。突厥人趁机偷袭,向谷口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冲锋。
齐军弓箭手视线不清,很难保证全部射中。高长恭便下令停止放箭,亲率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冲出去迎战。顾欢与他们一样,整夜未曾合眼,这时便守在谷口掠阵,随时准备接应。
高长恭身先士卒,头一个杀入敌阵。他挥舞长刀,犹如雷霆电闪,所到之处,方圆一丈之间便寸草不留。突厥兵最多挡上两招,要么被刀锋狠狠劈中,倒地毙命,要么被刀杆重重撞击,筋骨俱折。
齐军官兵在他的带领下越战越勇。他们全是步战,甚有章法。有人挥刀专砍敌人的马腿,有人守在一旁,当敌人从马上摔下,还没落地,便扬刀疾斩,将他剁翻在地。
黑暗中,突厥人不断倒毙。在外面指挥的亦都护却已知齐军出谷迎战,立刻督促士兵不断冲上去,企图打垮齐军的防线。
勇士们的鲜血阻挡了敌人前进的步伐。齐军将士不断倒下,高长恭也浑身浴血,却一直没有停手。
当黎明的微光出现,顾欢率领第二批敢死队员冲了出来。他们越过那些遍体鳞伤、脚步踉跄的齐军官兵,挡住敌人的攻势,掩护战友撤回。
高长恭仍然大呼酣战,没有后退一步。顾欢冲到他身旁,挥刀架开两个突厥人砍过来的弯刀,厉声道:“长恭,回去。”
高长恭杀红了眼,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顾欢一边挥刀杀敌,一边大声命令:“来人,把元帅架回去。”
立刻有几个亲兵冲过来,从后面猛扑上去将高长恭抱住,向后便拖,他这才清醒过来。军中只有他与顾欢两位大将,其他都是低阶武官。他们两人若是一齐战死,一定会使军心大溃,必然全军覆没。现在顾欢在前面挡住敌人,他就必须撤回。看了看形势,他没有固执,立刻退回谷口。
现在已经天亮,打起来比晚上更加艰难,弓箭手却可以看得很清楚。顾欢没有硬撑,且战且退,向谷中撤去。
崖上的弓弩手抓住时机,箭如雨下,将突厥的后队截住。顾欢与数百名齐军退进谷中,与他们混战在一起的突厥人也被裹挟进来。早已守候在此的齐军官兵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包围,斩杀殆尽。
先撤回来的那批齐军将士全都受了伤,立刻有人带他们进谷救治。高长恭却没有过去,而是坐在山壁边的大石上,让两个亲兵替他包扎伤口。
顾欢重新布置好防御,这才赶过去,从亲兵手上接过布团,替他裹伤。金创药已经所剩无几,顾欢吩咐只能给重伤员用,轻伤便用布包扎好伤口,能止住血就行了。
高长恭看着埋头替自己裹伤的人,抬手轻抚着她的脸,低低地道:“欢儿,若是咱们今日毙命于此,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正式娶你,这一生终是有负于你。”
“不,你从没有负我。有这样的一生,我很满足。”顾欢抬头对他一笑,又接着处理他的伤口,一边忙碌一边说,“长恭,若是我先去黄泉路,定会在奈何桥前等你。咱们说好了,谁也不能喝孟婆的那碗汤。到了来世,我还要记得你。若是你喝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绝不放过你,一定要你好看。”
高长恭听她说得诙谐,顿时笑了起来,“好,坚决不喝那碗汤。到了下一世,咱们依然做夫妻。如果阎罗王不肯让咱们投胎在一处,我就砸了他的阎王殿。”
顾欢笑出声来,“对,我跟你一起砸。”
说话间,突厥人又发动了新一轮攻势。号角长鸣,骏马嘶吼,佗钵可汗的精兵呐喊着杀了进来。
顾欢吩咐亲兵继续给高长恭裹伤,便跑回最前线,指挥官兵们阻截。
自黎明直到正午,突厥的进攻都没有停过。齐军的箭已经快要用完,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高长恭到了谷中,朗声道:“弟兄们,大丈夫生当于世,自当杀敌报国,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才不枉此生。如今援军未到,敌人攻势更急,咱们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高长恭能与大家一齐战死,深感欣慰,若有来世,仍愿与大伙继续做兄弟。”
活着的齐军还有两千人,却有一大半是伤员。此刻除了重伤的人外,都大声说:“愿追随元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些受伤太重,已不能动弹的士兵对身旁的人说:“兄弟,若是突厥人冲进来了,劳驾你先把我杀了。”
那个被托付的人便慨然道:“放心吧,大哥,兄弟一定不会把你留给突厥人作践。”
高长恭留下一部分轻伤员在谷中照顾重伤员,将其他人全部集中在谷口,准备最后一战。
顾欢也受了伤,却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始终没有离开指挥位置。当高长恭来到身边时,她微微一笑,“这下,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高长恭微笑着点头,“是啊,可以携手同走黄泉路。”
顾欢喜悦地说:“真好。”
高长恭也是无比欢喜,“真好。”
当崖上的箭雨变得稀疏起来,两人同时攀上大石,高长恭大喝一声:“杀。”
齐军官兵同声响应:“杀。”
顾欢与高长恭长刀一挥,率先冲了出去。千余齐军呐喊着,从崖上崖下如潮水般涌过去。
突厥人猝不及防,顿时阵脚大乱,竟被他们逼退数丈,直到河边。后队的人站不住脚,纷纷跌进水中。
只呆了片刻,突厥人便回过神来,立刻重重叠叠地围了上去。齐军将士全都怀着必死之心,异常勇悍。数千人就此混战在一起,人喊马嘶,冲撞砍杀,酣战如狂,难解难分。
佗钵可汗本来坐在帐前的金交椅里,一边喝酒一边吃着水果,忽然看到这个场面,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双手挥舞,大叫道:“上!快上!抓住兰陵王,赏黄金千两、骏马百匹、牛羊万头、奴隶一千户。”
此言一出,突厥人更是疯狂,全都往高长恭那边冲。万军之中,他一身银盔银甲,本就十分耀眼,而容貌更是出奇地俊美,谁都不会认错。
高长恭与顾欢背靠着背,一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将扑到近前的敌人纷纷砍死。那些突厥人却都没有退缩,仍然举刀冲上前来,都想抢得这个头功。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然听到左右两边响起急骤的战鼓声,然后便是万马奔腾,呐喊声如雷鸣般响起,迅速向这边接近。
很快,便见自北而来的大军全是周国军队的装束,无数飘扬的军旗上都写着“周”字。当先一杆大旗上却没有字,而是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那是皇帝的象征。
自南而来的另一支铁骑全是齐国兵马,飞扬的旗帜上写着“齐”字,最前面的帅旗上有个大大的“顾”字。
佗钵可汗对齐国军队的出现并不意外,一看那“顾”字旗便知这是南路的那支齐军,自己派出的军队显然没有阻截住他。他本来对这支军队并不在意。关仲强告诉他,齐国的这支左路军只有五万人,而他带着十万大军,自信就算放他过来,两军对垒,也足以消灭他。
可是,另一支大军却让他惊愕难言。那是周国皇帝亲率的军队,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是敌是友,让他难以分辨。
片刻之间,左右两支大军便已冲到近前,阵势一变,万箭齐发。三轮箭雨后,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