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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她两年未见得夫君和傲视天下的君王吗。
她愣了一下,又平心静气的走到床前。
刘钰穿着白绸缎的单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和他身上的白绸缎几成一色,分不出差别来,眼角有些小细纹,嘴唇干裂,只是眼眸中还有几分神采,却带着深深的孤寂清凉。
依然是那张清朗俊美的令人羡慕的容颜,可是其中的自信和傲气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遮掩不住的苍白和迷茫,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是失去了水分和阳光的花儿,就要枯萎凋零,失去了灵气。
不知道为什么沈心怡的脑海里面忽然冒出一张容颜来,那赫然是卫婉儿的容颜,同样的清冷和落寞,同样的凄凉,同样的绝望,同样的枯萎。此时此刻,这两张容颜是何其的相似。
感受到刘钰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左右徘徊,她的心里面生出莫名的寒意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沉默了好久,终于刘钰开口了:“几年未见,怡儿出落的愈发晶莹剔透,可是朕却……呵呵……”他盯着沈心怡说道,眼眸之中带着笑意,只是那笑声却让人觉得是一种嘲讽。
“皇上,”沈心怡在床侧坐了下来,非常自然的打断了他的话, “皇上这一次出征辛苦了,如今大功告成,虽然中间有些波澜,但是这个天下已经统一了,北辽现在也不足为患,只要您静心养好身体,以后想……”沈心怡的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勉强的笑道, “如今,天下百姓可都等着您,君临天下呢?”
“呵呵,大功告成了吗?”刘钰笑了笑,神情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苦涩,还夹杂着惆怅,“好吧,既然怡儿都这么说了,朕自然也就该这般想吧。”
听到刘钰的语调,沈心怡都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了。
也许是殿里面的火炉生的太多、太旺,窗户仅仅封着,热气在室内郁积不散,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闷起来。
“只是这两年躲躲藏藏,怡儿在张诚家中也受苦了。”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平静无波,语调平淡依旧,却开始带着一抹沈心怡也看不透的高深莫测。
“比较起皇上的辛劳,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沈心怡含了一抹温柔的浅笑道。
离别两年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语,沈心怡也觉得十分的生疏,也许,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在他的面前说出真实的话语了。
“是啊,不算什么,”刘钰又笑了起来,“比起朕的御驾辛劳来,哈哈……”
嘲讽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开来,还没有笑几声,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就传出来,几乎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沈心怡的眼中闪过心疼。
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认清楚身边的人了,可是这个代价是何其的巨大呀!沈心怡可以想象道,当刘钰自信满满的带着亲自统一天下的美梦走入夏承志的军中,却发现等待他的是囚禁,那是怎样的震惊,怎样的绝望。一个高傲、自尊心极强、又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下子沦为阶下囚,这中间的落差,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承受的。如果追究起来,也是他识人不明所造成的,是他的贪心让他一步步走进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骄傲如他,这会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
沈心怡动了动身子,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在他的后心抚着,帮他理顺气息。
“皇上,您该吃药了。”外间,一个太医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轻声说道。
刘钰没有说话,那个太医以为刘钰已经默许了,立刻端着金盘子走过来,此时有沈心怡在旁,就用不到侍奉药物的宫女。
沈心怡伸出手去,正要去拿上面的银碗,却没有料到身边伸出一只手来。
他用力一挥,金盘子就翻过去了,只看到一道金光忽的闪过,“哐当”一声,盘子和银碗都摔在了白玉制成的脚踏上。
银碗掉在地上,黑沉沉的药汁顺着脚踏流到了金砖铺成的地面上。
浓郁的药香四散开来,刺鼻的味道,令人难受至极。
沈心怡伸出的手还来不及收回,愣愣的看着刘钰俯下身去。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又大声咳起来。
“皇上,您……”沈心怡收回手,却不知该如何劝说,看了眼殿外的宫人一眼。
在金盘坠落的那一刻,他们都已经快速的、温顺的跪伏在地上,动作十分的娴熟流畅,看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看来,刘钰把心里的怨气全撒在了他们的身上。
她轻轻地拍着刘钰的后背,一边柔声道:“皇上,良药苦利于病,如果不喝药,病又怎么能够痊愈呢?”
刘钰不发一言,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盘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心怡看得出,他原本是想将这盘子和药碗一起甩得远远地,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是让它翻了一个过,跌落在床畔。
“怡儿,你也觉得朕应该喝药吗?”他转头注视着沈心怡,神情古怪的望着她,问道。
沈心怡心里一怔,低头看着洒落在脚下的药汁。以她的医术,一闻便知道这碗药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驱寒止咳的伤寒药,用药珍贵,火候恰当,正是治疗刘钰如今症状的,没有丝毫的不妥。就算是沈心怡自己动手,开出的药方,可能还比不上眼前的这个方子。
刚刚她在刘钰的眼睛里面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暴风雨又要来临了。他的眼睛里面阴沉一片。
不是因为这碗药?还是因为什么?
沈心怡避开他的眼睛,温柔的劝慰道:“皇上,不喝药又怎么能够痊愈呢?臣妾还想要亲眼看到皇上在神武门接受万民的朝拜呢?”
历代大楚的帝王在出征得胜归来之后,都会在神武门举行盛大的献俘祭祀庆典,接受万民朝拜,以表其功绩。
刘钰的这次御驾亲征,单纯的从目的上说,确实是灭掉了南唐,统一了天下。虽然中间出现了不愉快的波折,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波折,更加需要一个盛大的庆典来抚慰经受过战火的人们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只可惜自刘钰回来之后,就一直龙体欠安,前几天又染了风寒,所以庆典的事情就一直往后拖延。
听到沈心怡的话,刘钰的眼中放出了光彩,随即又消散了。半晌,他轻轻的点点头,斜倚在榻上,又是那番死寂沉沉的模样。
沈心怡朝外间招招手。
那里,刚刚端药进来的太医早已经备好了第二碗药,恭敬地站在那儿,等着传诏,一看到沈心怡的手势,赶紧上前。
沈心怡拿起上面的银碗,轻轻地转动汤匙,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尝药的温度一样,将一勺药轻轻地送进口中。
尝了一口,确实是一碗在普通不过的伤寒药,没有动过任何手脚。她的心也放下来。
“两年没见,怡儿还是如此的体贴呀。”看着她的一番动作,刘钰轻轻笑道。
沈心怡低头不语,这样的刘钰让她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的怪异,难道一番囚禁就把他变成现在这样了……
“皇上过誉了。臣妾恨不得时时侍奉在皇上身边,只可惜不能如愿以偿。”沈心怡恭敬地说道。
“这两年,你……”刘钰想要问一问她这两年过得如何,可是话出口却成了咳嗽声。
“皇上不要着急,先喝药吧。”她急忙说道。
然后侍奉刘钰把药喝下去,又漱漱口。
喝了药,看着刘钰脸上现出的疲惫之色,沈心怡温柔的道:“皇上,您先好好睡一觉吧,臣妾就在这里,看着您。”
“嗯。”刘钰点点头,满脸倦意的躺回床上,在将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又说道:“怡儿,你先退下吧,一路行来也很辛苦的,明天再过来吧。”说话间人已经睡了过去。
“臣妾明天再过来……”沈心怡低声说道,行礼告退出去。
走出乾清宫,就好像走出了团团迷雾,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没有那样沉闷了,心也舒畅了许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雪了。
万籁俱寂,只余下雪粒落在屋檐、树枝上的“沙沙”声。
沈心怡回过头去,阴沉的天气之下,乾清宫看上去也模糊起来,外观依然是磅礴大气,但内里却……。
刘钰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她的心中不可抑制弥漫起感伤。到底是因为她最理智的那一部分情感在提醒她,刘钰还不能死去。大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不想要他就这样丢下一个如初生婴儿般的国家死去,还是因为他给自己的宠爱,使得不知不觉之间,那个年轻骄傲的身影已经在她的心里面占据了一个位置,无关情爱,就好像亲人一样,让她也牵挂着。
这一切,她说不清楚,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有着挥散不去的阴影,就像此刻的天空一样,寻不到光明。
心也变得忧伤起来,她不想看到刘钰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这次的伤寒不过是小病,很容易就能治好,而刘钰真正的病在于他的内心,在于他不能忍受从高处直至跌落尘埃,巨大的落差,承受不起。
当一个人内心绝望的时候,他已经不想再去寻找最后一个依靠。就像卫婉儿一样,只要她愿意活,她就能治好她,凋零,死亡……
在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好朋友逝去,而如今,她又要看着自己另一个亲密的人,甚至可以说更加亲密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步入死亡的殿堂。
他是她的夫君,是他一生的依靠,不管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用尽什么样的手段来到他的身边,这一点始终无法否认,除非她死去,要不然她永远就是刘钰的妃子。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宫中琐事
第八十三章 宫中琐事
“娘娘,我们回宫吧。”春花已经走出回廊,在屋檐下撑起油纸伞。
沈心怡微微点头,步入伞下,扶着春花的手,向紫微宫走去。
“刚刚听那些小太监们说,因为咱们紫薇宫地处偏远,所以辽人在征用宫室的时候,就没有征用咱们紫薇宫。”一路上,春花在沈心怡的耳边轻轻地说着宽慰的话:“还好,还好,没有让那些野蛮人给住过,要不然,奴婢都替娘娘觉得委屈呢……”
沈心怡微微一笑,听着春花絮絮叨叨的话,不置可否的走进紫薇宫。
心一下子就狂跳起来,因为她已经看见那个伫立在宫门口等待她的身影。
隔着漫天的大雪,遥遥相望,真挚的笑容,从心里面升起,从嘴角扬起,寒风在这一刻也变得如三月和煦的春风。加快步子,走进院子。
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两年未见,他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身形瘦削了不少,但是双眸依然透着温暖,直暖人心。
“你平安无事就好。”她轻声感叹道,听闻他深陷夏承志军中的时候,她日夜忧心,生怕听到关于他不好的消息来,现在看到他,自然是欢欣无比。
陈志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像火炉一般温暖。
他拉着沈心怡的手,走进院子,轻声叹道:“在齐州的日子,小姐受了许多苦吧?小姐清减了不少呀?”
“还好。”沈心怡摇摇头,其实在齐州的时候,她的小日子过得十分的安逸自在,就算是有过苦难,但是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两个人都平安无事,所有的苦都值得了,老天待自己还是很好地,起码她心中看重的亲人还好好的,就在她眼前。
许久的离别,纵有千言万语,诸般磨难,都化作这两句,其中的蕴意只有他们两个明白。
陈志的心也终于放下了,露出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