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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注视着母亲,尽管保养得很好,她的眼角,还是长出了细细的尾纹,眼袋有些发黑,还有些浮肿。
“母后……”他欲言又止,说什么好呢,肚子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一但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些略显温情的话要从他的口里吐出来,好象太肉麻了,他嗫嚅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抬起头了,直视着儿子,更加纳闷,儿子今天是怎么了?她甚至开始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或者,又想绕一个什么样的圈子,把我兜进去?!
他望着母亲,那双曾经美丽现在略显疲惫的眼里依旧透出犀利的光,打量着他的同时也在揣摩着他,那眼光里,隐隐地含着些戒备,他读懂了它的含义,也因此更加伤感。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的依恋母亲啊,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象敌人一般?就象他幼时寻求爱和保护一样,母亲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全身心地倚靠他的时候,可是母亲,为什么会用如此戒备和不信任的眼神看他?他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失败,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哥哥,也不是一个好儿子。
她等待着儿子开口,直等得眼睛有些干涩,她不得不眯缝起了眼。
“母后,我今天,确实是没有什么事。”他无力地晃了晃脑袋,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诧异地盯着儿子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没有想到别的,首先就是怀疑他的动机呢?!他真的是专程来给我请安的么?多少年了,我不是一直都在盼望着这一天吗?他真的来了,我却不敢确定了。
她非常懊恼,同时也开始担心和心疼儿子,如此地一反常态,该不会是受了什么打击了吧?她本来是准备安寝了的,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一起身,也不叫随从,自己独自一人,就往正阳殿走去。
风吹向何方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放低身段只为母子情 前路回转由来父女心
正阳殿里,皇上坐在书案旁发呆,他显然,还没有从刚才挫败的情绪里恢复过来。乘兴而去,失望而归,他本想对母亲打开心门,满腔的热情虽然忐忑,却是希望满满当当的,可是,却被母亲迎头一句“这么晚了,'奇‘书‘网‘整。理'提。供'有什么事么?”给击得粉碎。庄和宫里与母亲的只言片语,又一次冰封了他的心。
“举儿——”
他听见母亲在轻声唤他,带着久违了的亲切,却感觉那么遥远。
那似乎还是许多年前听过的呼唤了,那时,母亲还那样年轻。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了,他不想陷入回忆,甩甩头,想抛开过去。
“举儿——”
那声音仍在呼唤,更加绵软,带着母亲呼唤儿子特有的柔情。
他缓缓地抬头,看见母亲正走近他。他恍惚间,好象又回到了小时侯,有一次,他在御花园里摔倒,母亲也是这么叫着走近他。他哭叫着,向母亲伸出手,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愈来愈近的笑脸……
他一愣神,张口就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母亲的微笑,僵硬在脸上。天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更不是为了回敬母亲。但他知道,母亲一定会这么想。他想解释,可是,他怕越描越黑,他也拉不下这个脸,犹豫了好久,他还是低下了头,放弃了努力。误会就误会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之间,误会已经太多了,解释已经来不及了。
太后的脸上须臾之间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她还是隐忍了下来,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事。”
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母亲一眼。
太后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儿子,还是不能理解我啊,我以为,他跟清扬在一起,能够变得大度和理性一些,可惜,清扬走得太早了。尽管自己送上门来被儿子抢白了一句,她还是忍住了,毕竟,这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爱他,胜过一切。她是一个多么傲气的人啊,可是在这么执拗的儿子面前,她还是决定选择妥协,因为,她心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想把遗憾带到坟墓里去。
于是,她没有象以往被儿子顶撞了一样拂袖而去,而是又走近了几步,顿了顿,低声说:“没有什么事,娘只是,想来看看你。”
没有来由的,他的鼻子开始发酸,母亲,一向傲视一切的母亲居然用了这么卑躬屈膝的一副口气,她在他面前示弱,她有勇气说出他开始在庄和宫里一直想说,却一直无法说出口的话——“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来看看娘。”
尽管他不是故意要抢白母亲,可是母亲并没有计较,精明的母亲不是没有想到这句话说出来,或许要面对他的嘲讽和不屑,可是她仍然说了,说得那样令他心颤。她始终是他的母亲,她始终都是关心他的,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会与自己的孩子的记仇,可是他呢?抱着对母亲那样深的成见,那样深的误会,和那样深的仇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非常惭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儿子低头不语,太后有些伤心了,你仍然不肯认娘么?她深吸一口气,因为动情,声音有些发抖起来:“娘要是不是太后,你若是不是皇帝,我们母子,是不是可以象普通人那样和睦啊?”
文举的头垂得更低,这句话,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不想让母亲看见眼里即将涌出的泪。
儿子竟然没有半点反应,太后只觉得透彻心扉的绝望扑面而来,将她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无力地抬起手,揪住剧痛的胸口,竭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抬头起身,却见母亲苍白的脸,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母后,你怎么了?”
她猛地,反手抓住儿子的手,就象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再也不肯松开,一双眼睛,殷切地盯着儿子,仿佛在说,儿子,你还是关心我的,不是么?你还认我这个娘,不是么?
她的目光,忧伤而灼热,他的心,却疼痛加剧。不可一世的母亲啊,坚强得就象钢铁一样,何时变得这般脆弱?
“母后,要不要唤太医来?”他的话语里透出浓浓的鼻音来,声音低闷而柔和,显出别样的意味。
她的目光变得欣喜,举手投足都开始带了些雀跃的情绪在里面,音调也欢快了起来:“我没事,不用叫太医。”她的胸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疼的,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叫太医,这是个多么良好的开端啊,她仿佛可以预知,从这个晚上开始,她和儿子的关系,将走向一个美好的将来,所以,她宁愿忍着疼,也不能丧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不能,让太医来破坏这么温馨的气氛。
他见母亲执意不肯叫太医,也不好强求,只好把母亲扶到软椅上坐下,不经意间,正好看见母亲的侧脸。他惊觉,母亲,什么时候,鬓角的发已经开始发白,忽然想起母亲曾经忧伤的一句长叹“娘老了——”
是啊,他长大了,母亲却老了,老了的母亲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张狂的气势,她需要的,其实他知道。母亲一声强势,却也活得悲哀,她以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可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所得,她失去的也太多了。
我们母子,都是命运的棋子,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却被命运所掌控。我们母子,是何其相似啊,都是一对孤独堪怜的人,如今在这冰冷的夜里,也只能紧紧偎依着相互取暖了。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摩母亲额角的发梢。
太后一愣,没有回避,静静地向儿子靠过来,眼眶悄悄地湿了,幽声道:“儿子啊,娘,老了——”
他轻轻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他想说,娘没有老,娘还和当年一样美,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此刻,只要自己一张嘴,眼泪就会抑制不住地掉下来。
杜可为带了林夫人,一路慢慢走来,此刻刚过白州城地界。
“夫人,天色不早了,今夜是赶不到立河县了,你也累了,我们就在前面那个客栈休息了吧。”杜可为探头到马车内,对林夫人说。
“都怪我身子不好,车也不能快走,拖累了你。”林夫人轻声说。
“嘿,这是说的什么话。”杜可为大咧咧地一挥手:“只要你坐着舒服,咱们又不赶时间,就当是一路游山玩水好了。”
林夫人柔声道:“可是,你不是约了朋友在立河县境内接待我们么,这样不就失约了,让人家空等总不好啊。”
“夫人多虑了,”杜可为宽慰道:“我只是托朋友定了最好的客栈最好的包房,那个朋友一年四季都在天南海北晃荡,客栈是他家的产业,到处都有分号,空个一两天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又不需要他坐在那里等我们。等我们明天到了,按实付房钱就是了,也不亏欠他的。”
林夫人这才点点头,不言语了。
正说着,客栈到了,杜可为一跃而下,转身先来扶夫人。冷不丁一个人横贯过来,杜可为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用头巾包着头的汉子正用力拽马,胳膊肘正好撞到他身上。
“这位仁兄,你撞到了我不要紧,可别撞坏了我家夫人。”他起着高腔,还带着些玩笑的意味。
那人斜眼看了他们一眼,既没有一丝要道歉的意思,也没有一丝要接茬的兴趣,满脸漠然的神情,理也不理就走到一边去了。
林夫人见状,连忙拖开杜可为,说:“算了,算了。”
“不算了还能咋地?!”杜可为无奈地瘪瘪嘴:“蛮夷之人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林夫人闻言,好奇地望着杜可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杜可为会意,抿嘴一笑,这个人,细长的眼睛,面色黝黑,分明不是中原人的长相,他脸上的坑坑洼洼,正是草原的风沙长年侵蚀的结果,再看他隆起的臂肌,亦是游牧民族特有的,这样近的距离,杜可为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难闻的味道,是牛臊味夹杂着汗味。这些特征,既算他的头巾包得再严实,杜可为还是一眼就能把他看穿,毕竟,杜家世代抗击蒙古,他杜可为又镇守边关十多年,没有经验还有直觉,这是个蒙古人,绝对是错不了了的。
杜可为携林夫人进了客栈,出于多年同蒙古人打仗的习惯,他还是下意识的,回头装作不地认真看了这个蒙古人一眼,却猛地发现,这个蒙古人的脖子上赫然挂着一块扁平的牛骨头,骨头中间有一红点。他诧异了,难道这个蒙古人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另有目的?挂上带红点牛骨头的人,在蒙古人的习俗里,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去完成任务的死士,而做生意,是不需要死士的。那么他到都城来,是来干什么的呢?杜可为的心里,暗暗犯起了嘀咕。
就这样思索着,到了柜台前,他还没有找到答案,罢了,罢了,还是先开房将林夫人安顿好再说吧,他叫道:“掌柜的,一间天字号房!”
“请客官稍等。”掌柜的陪着笑:“天字号房暂时还没空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可林夫人坐了一下午的车,得早些休息啊,杜可为想了想,说:“先开一间别的房间,天字号房空出来我们还要,到时一块结帐。”
“哎哟客官,”掌柜点头哈腰:“别的房间暂时也都还没空出来。”
“那,行,我们早别家客栈好了。”杜可为朝掌柜摆摆手,准备转身,掌柜却抬手拦住他:“客官,周围十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