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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额娘这么一抢白,我一时也愣住了,空张着嘴,听额娘气也不喘,一股脑的往下轰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姥姥家的孙儿辈都不成才,就你二伯一个人独挑大梁,等你姥爷百年归老,谁能保证一家大小今儿个似的荣华富贵呢?谢天谢地,孙儿辈里还有两个出众的孙女儿,我冷眼旁观,淳儿乖巧懂事,但毕竟心智不足难成大事,芳儿虽然小时候不怎么的,这几年大了大了,越发出挑了,再加上你玛法打小就喜欢她,进宫那是十有八九的事了。你是没瞧见啊,她大喜那一天,你二伯母给她送的什么礼,金丝鼬鼠的香囊!你当那是白给的啊,那是大内专为待选秀女准备的,只要戴上那香囊,就已是皇家的人了,芳芳那是,就等着明年春天下诏采选进宫了……”
“我不信!”额娘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心口儿上,仿佛一支又一支的利箭一般,痛得我再也坐不住了,猛一站起来带翻了桌子,“哗啦”一片,摔碎了一地瓷片。
“行,行,你能耐,你豪气,你就不信吧,你就一头扎进去吧,明年,你等着吧, 等明年,等你眼睁睁看着她进宫的时候,是男子汉的你可别哭!”额娘也火了,伸手抓过烟袋杆儿来,扬手要打,待瞧清楚了我的眼神,一失神定格在空中,下不去手了。
我头也不回,撞开门出去了。
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及。
不可能,芳儿不可能进宫的,她是我的,她必须得是我的!
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转了大半天,我的头越发晕上来,满腔邪火只恨出不来,随便撞了家酒馆坐下来,容不得小二招呼,高声要道:“不管什么酒,越烈的越好,只管上来。”
一时间,大碗小碗,也不知灌了多少,埋头只管喝,生怕自己一停下来,泪就下来了。
也不知喝了多久,我感觉对面有人,强挣扎着张开眼,模模糊糊,只见一个高大男子站在对面,再一细打量,认得的,乾清宫四品带刀侍卫,魏东亭。
这是皇帝的奶哥哥,我不由吃了一惊,酒也跟着醒了一点儿,听那魏东亭说道:“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正巧我也是一个人,咱们一块儿吧。”
说完话也不等我让,他已坐了下来,自己拿过一只碗,随手给我,也给自己斟满了,彼此让了让,仰脖灌了下去。
店里嘈杂的不行,酒力发作,头渐渐疼了起来,我在昏昏噩噩中听见他说道:“一个月前,我跟着内务府来善扑营挑人,你是第一个报名的,你还记不记得?”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那时候内务府来善扑营,召集所有二十岁以下的满州子弟,也不说什么缘由,只问有没有人想升官的,是我第一个举了手。
“那时候我问你,为什么想升官,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记得,我当时是说:“我有一个惦记了很久的心愿,只有升了官才能实现。”
“别人想升官,说的都是为了报效国家,可你倒好,直截了当就说是为了自己达成心愿,抛开武艺出身不谈,你这个境界,已经输人一成了……”魏东亭一面嘬着酒,微微笑着说道。
“二来,你也不问为什么要挑人,挑去了以后要做什么,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一听说能升官,立刻就举手报名,论沉稳,你又输了一成……”
“这第三嘛,实话实说,你涉世未深,于官场交际更是施展不灵,以你一个善扑营管带之职,见了上级,怎么就敢不行礼,还这么大大咧咧的,只管喝酒!”
他的声调严厉了起来,我的耐心也磨到了极致,将手中的碗一摔,大声叫喝道:“他们怕你,我钮钴禄玉淇的眼里可没有你!大爷本来心情不好在这里喝酒,你非要挤过来充什么人物头,还在这儿有一有二的啰里啰唆,敢情以为大爷的拳头是吃素的吗?”
那股无名邪火沸腾在心头,岂是烈酒能压得下去的!一时间,伤心、挫败、恐惧、吃惊一股脑揉在心底,混合着烈酒灼灼的热力,一面折磨得我衰弱无力,一面更烧光了理智,驱动着我攥紧了拳头,抡抡只管向前砸去!
管你是谁,芳儿是我的,谁也不能把她带走,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拳风击碎酒坛,奔着魏东亭的面门而去,出人意料,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的手,竟然一只手,便将我这只砸的死惊马的拳头,死死钳住了!
随即又击出一拳,他侧身避过,紧跟着展臂一抖,我只觉一股大力如浪潮般直逼过来,将我推的站立不稳,竟是连连后退了几步。
想也不想,不等脚下站稳就又扑了过去,就算打不过,也要打,打到底!
我想,那时候我的模样,看起来一定是个恶鬼,通红的眼,披头散发,满口的牙咬得咯咯直响,将一双拳头攥成了杀人的利器,瞪着魏东亭,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连他,连同小皇帝,连同所有要夺走芳儿的人,统统撕碎了去!
我已把自己变成了嗜血的野兽,没想到他却早已回归了君子的本位,眼看我蓄势待发,竟然毫不在意,在一旁抚掌笑道:“好,眼下多事之秋,正需要你这样不要命的狠角色,来吧,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吃酒的好地方,咱们痛饮三百大碗去!”
说着话,发力死死扭住了我,拉到门外上了骡车,我竟像是肉票,被他生生绑走了一样。
他的身手远在我之上,铁钳子似的一双手扣住了我,压根挣扎不开,困在摇晃的车厢里,随着酒意和疲乏席卷而来,一股无力感渐渐升腾了上来,我摇了摇开始不清醒的脑袋,有些丧气的承认道,不谈权势,不谈地位,即使是我以最擅长的武力,却连人家一个小侍卫也斗不过,还怎么能夺回,我的女人呢……
十七岁的心中,对事情的认知凭的就是一股血性,喜欢了,就算是爱,厌烦了,便自认为是恨了,爱就等于占有,恨就应该报以老拳,从不去想在爱与恨之外,还会有什么,那时候的我,只知道自己爱着芳儿,却不知道该怎样去爱,该用什么方式去爱,更没有掂量过,自己是否爱得起,能够为爱做些什么,我以为这些并不重要,甚至轻视会去琢磨这些细节的男人。
直到眼前矗立的着一家酒肆,高挑杏旗上书三个大字“山沽店”。
魏东亭在身后笑着说道:“走进这个门,你便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人了,功名利禄就在眼前,从前那一切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和你再无关系,权只当作了一场梦吧,兄弟……”
一直到那时候,魏东亭扭我下了骡车的那一刻,我的人生,终于因为芳芳,因为动情,就此展开了全新的一章,我从此成了生涯的旁观者,眼看着命运如同一只陀螺,牵着我,离她越来越远,越转越快,直到彻底偏离了轨道,直至终于失去了她,就此失去了本来追求的意义……
因她开始,开始后便永远失去了她,这是怎样大的一个玩笑阿……
从踏入山沽店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涯,如同失去了味觉的舌头,再也尝不出甜与苦,辛和辣,只是缓慢的,如嚼蜡一般,任由命运推动着脚步,一点点儿朝着为旁人所艳羡不已的幸福上,靠近了去。这种折磨埋藏的相当深,外表包裹着的那层幸福甚至还很叫人享受,却总能让我,在某个莫名夜晚里,喝着酒,胸膛里头仿佛打闪一样,突然就炸开一道裂纹,心头绞痛,难受的再也坐不住,只想扑出门去,对着那片黝黑不可知的夜空,高声痛吼出声。
爱也罢,恨也罢,对我而言,在这一刻好像全都失去了意义,我想,恐怕这一辈子,是再没有心气儿去琢磨透彻了吧……
想起伍先生说的一句话:只因动情,便也无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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