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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妃见势,忙起了身就要跪下,他也不拦着,话语很淡,淡得让人生怖:“如今他是要弑君谋反,你来跟朕说稚子无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他什么好处!”
“皇上……”
他只冷冷一哼,又言:“怎么此事,你还觉得朕错了?”
“皇上有什么错不错的。”苏妃竟嘤嘤地哭起来,“臣妾整个人整颗心都是皇上的,怎会做那么不知好歹的事情?只是前儿小皇子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臣妾也只听闻宫里一些老人在说,积福积德那都是为了孩子。臣妾心心念念只盼着皇子好,如今皇上重惩庆陵王一脉,臣妾也不过是怕煞气太重……”
不曾想,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薄奚珩震怒的情绪到底缓减了些,面色也恬淡起来,示意岚儿扶她起来,才道:“是他存了逆反之心,天地不容。朕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也不必怕什么煞气。朕的皇儿自有天神庇佑,会无碍的。”
苏妃还是哭着,岚儿扶她重新坐下了,她低着头良久,终究不再提及庆陵王的事情。目光,又落在他被烫红的手上,抬手覆上他的手,心疼地问:“疼么?可要宣了太医来瞧瞧?”
他反握住她的手,略摇头:“桐儿,朕的脾气你是知晓的,朕不希望连你都不懂朕。”他的眼底微微流转着慑人的光,却又在顷刻间缓缓柔和下去。
苏妃乖顺地点着头。
诡异的气氛终归是慢慢地变得宁和,而璇玑的心却越发地不安起来。他说,希望她懂他。
他就是那么大方地接受她走进他的心里么?
微咬下薄唇,璇玑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也难怪苏妃曾那么自信地说,她会成为他在意的女子。
从乾承宫出来时,苏妃没有上等在外头的鸾轿,而是由岚儿扶着缓步走着。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还红红的一片,回头看向璇玑时,那眼底的恐惧到底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释然。
璇玑不知怎的,竟言了句:“娘娘与皇上之间的感情,真真羡煞旁人。”
苏妃直直地看着她,忽而站住了步子,低声道:“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本宫。”
一句话,说得璇玑愣住了,她忙道:“奴婢惶恐,有些话,娘娘可不能乱说。若叫华妃娘娘听见了,奴婢可没好果子吃。”
苏妃不以为然地一笑:“本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璇玑敛起了心思,也再不提之前的事,又低声问:“娘娘今日来,当真是为了替庆陵王求情么?”
“不像么?”她的凤目微转,直勾勾地看着她。
摇头,不是不像,很像。像是一个为人母的人会说的话,会做的事。只是,她这样的举动,却叫璇玑觉得奇怪。
鸾轿在她们身后缓缓地跟着,苏妃轻咳了几声,岚儿抚着她的背,劝着:“小姐还是乘轿吧。”
没有拒绝,回身之时,见鸾轿已经停在身侧。岚儿上前掀起了帘子,伸手扶她进去。璇玑却是猛地想起什么,追问了句:“谋反一事,娘娘是如何知道不是他?”这个“他”不必言明,相信苏妃心中了然。
华贵的丝履略微一滞,她没有回身,璇玑瞧着那帘子被小心放下。鸾轿经过之时,只听见从里头传出女子低柔的声音:“本宫不慎听见了。”
璇玑一怔,还在回味着她那句话,见鸾轿已经渐远。她适才想起竟还剩下那最迫切的事没有问!目光落在远去的鸾轿上,她没有追上去。那是苏妃的轿子,于她这个华妃的人来说,到底是欠妥的。
而方才苏妃的那句话是真是假,说到底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回祥屏宫时,恰好见请脉的太医出来,送太医的太监一见璇玑,忙拉着她道:“你去了哪里?娘娘方才还找你呢!”
没有过多的逗留,直接入内,见华妃正靠在榻上饮茶,她上前行礼,果然听得华妃问她:“去了哪里?”
低下头,如实回答:“奴婢在外头遇见皇上,许是这几日累坏了,奴婢看皇上神色不太好,身侧没有宫人跟着,就送了皇上回乾承宫。”
听闻皇帝龙体不适,华妃坐了起来,忧心问:“皇上如何?”
“回娘娘,皇上没事。”
华妃松了口气,不免又问:“那何以就去了那么久?”
底下心思略转,璇玑低声答着:“后来苏妃娘娘来了,替庆陵王的三个稚子求情……”
“哦?”华妃的美眸微眯,似是来了兴致,“皇上可动了怒?”
她的眼底流转着的分明是一抹得意,璇玑摇头道:“没有,皇上虽没应下,却也没生气。”
话落,华妃的脸色骤然一变,霍地站起身,手腕一翻,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置在地上。响亮的撞击声过后,碎片和水珠四处凌落。
华妃咬着牙:“皇上还真是宠她过了头!”
“娘娘……”璇玑拉住她,示意她不要那么大声。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重地哼一声,又坐回榻上,冷冷言道:“不过过继了皇长子过去,她就这般嚣张,日后那还了得?”
璇玑小声安慰着:“娘娘稍安勿躁,您熬过这段时间,等将来生下皇子,也不惧怕她了。再说,她的位份到底也是您之下的。”
华妃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占了优势,良久之后,幽幽地吐出一句:“皇上恢复她惠妃一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娘娘……”璇玑故作惊讶,“这怎么可能?”
她低嗤:“本宫就是知道。璇玑,你说她究竟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如此迷恋?”
一怔,璇玑只摇了头。关于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回答。其实薄奚珩之于苏妃的态度,连她都觉得迷糊了。他心里分明像是有她,可那日衡台之上,那样真真切切的眼神又不是会骗人的……她有些搞不清楚了。
片刻,叫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华妃有些烦躁,命人搬了棋盘上来。
“娘娘是要独弈么?”璇玑将一盒白子递给她。
接过了,华妃并未看她,只低言着:“你陪本宫下吧。”
璇玑才端着装满了黑子的盒子,低笑着:“奴婢哪会这个?”她即使会,也不会承认。一介宫女,懂得太多怕会令人生疑。
华妃没有责怪,随手取了白子落下,盯着棋盘看了良久,突然开口:“都多少年了,那时候本宫经常与她对弈。”怀念的口吻,可是她的眼底却丝毫没有念旧的味道,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璇玑自是听出来了,将手中的东西搁下,见女子素白的手伸过来,轻巧地夹了一颗黑子在手上,略一沉思,落子下盘。
她略笑一声:“娘娘遣奴婢去探殿下那日,苏妃娘娘也是一个人独弈的。”
握着棋子的手略一停滞,华妃此刻倒是没了气,怅然道:“她的棋艺比本宫精湛多了,她很聪明,小的时候就事事比别人强……”心头微动,难道这辈子,她都要什么都差她一招么?
猛地将棋子握在掌中,她真是不甘心啊。蓦地,又想起如今自己的腹中已有了薄奚珩的孩子,这才令她郁结的心稍稍明朗了些许。
侍立于一侧的璇玑却是皱了眉,她没有告诉华妃当日她在慧玉宫瞧见的是一盘残局,想来定是薄奚珩与苏妃对弈留下的,她不说,是怕华妃又多心。只是,璇玑虽不是棋场高手,却也看得出当日那残局并不十分高明。而看苏妃的样子,却像是破解了甚久……
“皇长子的事,本宫不想再等太久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璇玑猛吃了一惊。
回神,见华妃并未看向自己,她的目光依旧只专注地看着棋盘。而她低沉的语气璇玑不是听不出来,她只低低应了声,继而想起今日见了苏妃也不曾问及此事。心底一叹,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乾庆二年六月初六,天降大水,半丈外的景色已模糊不清。薄奚珩出乾承宫之时,佟寅有些担忧地劝道:“皇上不如别去亲自监刑了?”他问得极为小心翼翼,一侧的宫人已经取了伞过来,佟寅接过,见皇帝已跨步出去,他忙跟上,高举了伞过他的头顶。
朦胧的雨帘中,隐约跑上来一个人影,近了,才见是身着盔甲的韩青。他没有撑伞,雨点砸在他的身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只单膝跪了,开口道:“皇上,一切准备妥当。”
他“唔”了一声,低声道:“朕不希望在刑场听到那些疯言疯语。”
“皇上放心,末将已处理好。”韩青起身,跟上他的步子。
到处是巨大的雨声,御驾早已侯在下面。薄奚珩入内,坐上帝座,轻阖了双目,恍惚中,似有闻得当日在天牢里,庆陵王的那些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指他冤枉他,指他的皇位来之不正,甚至还说,倘若他连他的稚子都不放过,定会报应在他的孩子身上。
报应——
缓缓转动着玉扳指的手蓦地停下了,男子嘴边漾开一抹阴冷的笑,他自是不信报应的。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若应命,这皇位也根本轮不上他来坐!
眸光一沉,他低声吐字:“出宫。”
佟寅正了身,忙扯着嗓子喊:“皇上起驾——”
不远处的花丛旁,紧靠着的是两个人影。瓢泼大雨声中,悠悠地夹杂着女子轻微的咳嗽声。岚儿一手扶了她,低声道:“小姐,庆陵王倘若真的是被冤枉的,这天该下雪的。”说话间,岚儿又不觉看了那渐渐远去的御驾一眼。
苏妃的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前面,哪怕隔着茫茫雨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半晌,她才哂笑道:“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那庆陵王真的会被处死么?”
“还有谁能救他?”
此后,便再没了声响。
……
祥屏宫内,璇玑检查了华妃寝宫的窗户,确定都是紧闭的,才放心。
回身,瞧见华妃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瞧着外头。璇玑上前拉了她进来,小声道:“娘娘可别站在这里,外头雨大,雨丝会飘进来呢。”
华妃应了声,由璇玑扶着入内休息了。
这场雨下了好久好久,直到傍晚时才淅淅沥沥地停下来。
倚在外头凭栏处,瞧见自外头回来的宫女满脸的惶恐,见了院子里的人就一把拉过去,亟亟就说着午门庆陵王斩首的事。
璇玑也不上前,就倚着细细地听。
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人,说得热血沸腾。
说庆陵王在天牢之时天天喊冤,甚至还辱骂皇上。说到这个,那宫女又压低了声音,这若是被人听了去,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了,听说他去了刑场,竟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众人“嗬”了一声,又有人拉着她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璇玑的眉心一拧,脸色略沉重了起来。
庆陵王处处喊冤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但是这次,据说是人赃并获了,也由不得他抵罪了。只是,上了刑场却一句话都不说了,这也着实有些奇怪。
低头,玩弄着手中的帕子,院中,听得一个资深的太监喝了句“不去干活,净会聚在一起嚼舌根,仔细你们的皮”,很快,那堆人一哄而散,跑得比谁都快。
璇玑倒是一怔,那老太监的话,竟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她的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捂住嘴。薄奚珩,他会那样做么?好残忍的手段……
“璇玑姑娘,你怎么了?”过来的太监见她的脸色苍白,小声问了句。
璇玑猛地回神,说了句“没事”,转身朝后院跑去。心下是“扑扑”地跳着,想起当年他能那样毫无顾忌地将自己从西壁崖上推下去,如今他已身处高位,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扶着墙壁停下了脚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