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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见状,慌忙的上前诊视,屋内的太监也赶紧将他苏醒的消息报了出去。不消片刻,后宫的妃嫔便一个挨一个的红着眼、拭着泪,跪到了皇帝床前。
皇帝默默的看着床顶的帐子,就这样看着,不动不言。
他记得,她来过。
“皇上,皇上现在觉得怎样?”皇贵妃在一旁忍泪问道。
他记得,他做了两个有她的梦。
“皇上,皇上别吓臣妾。”宜妃一边抽泣一边的说。
他记得,她说她要走。
“皇上,臣妾有罪,是臣妾没有扶侍好皇上。”文贵人泣不成声。
他记得,她,走了。
一滴泪,从眼角轻轻的滑落到明黄缎的枕头上。
他记得,她,已经走了。
双目一闭,任由满眶的泪水奔涌而出。
“皇上,皇上……”满屋子女人的哽咽细语。
可她们当中,不会再有他的婉儿,不会再有了。
“都出去。”他开口,三个字,皇帝面前便鸦雀无声了。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一直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胆大的顾太监冒着杖责的危险,硬着头皮向房内探了一下脑袋。
皇帝显得很无力,说:“叫王磊进来。”
顾太监唬了一跳,连连“嗻”声答应,踉跄的跨出门槛。
又不知过了多久,王磊的双腿已跪得生疼。
皇帝才好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幽幽的开口:“她……现在在哪里?”
王磊知道皇帝在问什么,跪坐的身体伏俯向前磕了一个头,慎重的回道:“在永和宫。”
永和宫……
她的灵柩停在永和宫……
番外2
“前几日,太医请过德主子的脉,说是偶感风寒,吃了几副药,已经大好了。没想到今儿早上……”王磊说着,到此便不能再言。
皇帝,好似又沉浸到了思绪中。
王磊低着头,他不确定皇帝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过了半晌,皇帝气若无力:“是哪个太医?”
他回道:“是院使刘大夫和院判胡大夫。”
皇帝,又陷入了弥静的沉默。
王磊看得出,这个沉默,带着天子万念俱灰的哀伤。
“去把佟妃叫过来。”皇帝说。
王磊去了,佟妃来了。这屋里,仍旧是那默然的沉寂。
佟妃有些候不住,低首轻问:“皇上叫臣妾来,有什么吩咐吗?”她心想着不久前,皇帝才叫她们一干妃嫔离开,现在又传她来,必是有事情。
皇帝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佟妃见状便上前搀扶。他撇头,冷漠的甩开她的手,佟妃愣在了原地。
“四阿哥呢?”他看也不看她。
佟妃诧异了一下,思前想后的着磨自己哪里得罪了皇帝,惹得他突然冷色。但她也早就谙熟一套宠辱不惊,强着脸先陪笑:“皇上要见四阿哥吗?四阿哥在慈宁宫了。|Qī|shu|ωang|太皇太后刚才命臣妾将四阿哥和德妹妹的六阿哥抱了过去。”
皇帝的神情愈加深黯起来,似乎在隐忍中夹杂了痛心疾首。
“去把他们抱回来。”
他一字一句的说。
佟妃吃了一惊,她愣了愣,方才回过神,小心翼翼的说:“回皇上,太皇太后才让臣妾把两个阿哥抱过去,这才没多久,若是去抱回来,恐怕……”
“你是副后,自是有办法。”皇帝冷不丁的扔出这句,一派漠然。
佟妃一听如何了得,立马跪到了地上,这句话可谓力比千斤,压得她颤抖巍巍:“臣妾不敢当,皇上这话折煞臣妾了。”
皇帝并不在意她的反应,淡然的眼眸望向了窗外。
“佟妃,朕问你,这么多阿哥中,你为什么偏要德妃的儿子?”
佟妃已是战战兢兢,听到此话,低头左右惦量了半天,才晓得皇帝说的是她抚养四阿哥一事。但这事,当初是太皇太后做的主,皇帝也点了头的,料想不会有什么干系。于是,鼓起勇气说:“因为,因为臣妾着实喜爱四阿哥,而且,德妹妹又有了六阿哥,所以……”
“所以,你就拆散他们母子?”
皇帝淡漠的神情,到此终于有所起伏。
佟妃惶恐不已,结结巴巴的开口:“不,不是的。皇上当初也同意臣妾抚养四阿哥啊。”
他仿若被雷击中,立刻苍白了脸,倏然咬牙说:“你把四阿哥还给德妃吧。”
佟妃不可置信的瞠大双眼,连连叠喃:“可是,可是德妹妹已经……”
皇帝不容她说完,急切且带了明显的哀痛,坚定说道:“朕会亲自抚养他。”
佟妃哭了,泪流满面的退了出去,就如同几个时辰前,她与其他妃嫔退出时一样。
皇帝觉得,他该去永和宫见她了。
※※※
昏昏噩噩的走在迤长宫街上,明明两边是高高的红墙黄瓦,皇帝却已分不清颜色。出门前,他下令内务府将德妃诊脉的那两个太医羁押,并且连其家属一并入狱。他见佟妃不敢去太皇太后跟前要两个阿哥,便兀自命顾太监去慈宁宫抱人。他看什么都已经是了无生气,天地之间,他的那抹色彩,在今天早上化成了魂幢白幡。
他该如何去面对那熟悉的宫殿变成逊白一片,如何面对他为她选的正殿宝座,如今换作一副冰冰的棺木。为了饱他的一己私欲,他失去了心爱的她。
皇帝痛苦的闭上眼,单手侧撑着宫墙,趔趄不能向前。
一直缀行在后的王磊,赶紧扶住了万岁爷。
皇帝问王磊:“你说,她愿意见朕吗?”
王磊不能答。
皇帝怅然摇头,不再问。
快到永和宫时,德妃的妹妹承王福金迎面从宫门出来。
皇帝一见便皱了眉,心中大有不快,因为这位承王福金在她姐姐的大丧里竟然还没有换上素服!他直觉要发怒喝斥,但转念一想,自己还尚未下达丧仪的旨意。而且承王妃是她的亲妹妹,她们姐妹素来要好,妹妹又怎么会怠慢于姐姐?
于是皇帝压了怒火,问承王妃道:“你怎么不多陪你姐姐一会儿?”
承王妃请了皇帝的安,然后道:“回皇上,天色不早了,奴才去慈宁宫回过太皇太后、皇太后,就要出去了,明儿再来陪姐姐。”
皇帝对她的回答很不满,凭她姐妹的情谊,承王妃这样做未免有些淡薄。但又念及是她的妹妹,不好发作,于是再问道:“你阿玛、额娘,可有进来?”
承王妃想了一想,回说:“奴才阿玛、额娘还不知道此事。”
皇帝深深一叹,心中涌出无尽的苦楚。再看承王妃时,便多了许多伤感。他竟觉得,自己有些难以面对德妃的家人。
是愧疚,是伤感,还是触景伤情,或许都有。
“朕,朕会下旨,叫你阿玛、额娘,还有本家亲戚……都进来……”
承王妃福了福身,低眉谢道:“奴才代阿玛、额娘谢皇上隆恩。”又重复的确认:“皇上是说,奴才本家亲戚也进来吗?”
皇帝点头,心力交瘁:“你姐姐的事,朕,绝不会亏待她。”
“可是……”承王妃觉得有些迷茫,大起胆子问:“恕奴才愚钝,奴才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帝沉吟,显露出淡然中的哀伤,他转身回头,命伺候在侧的王磊:“你传谕内务府,永和宫发丧,用皇贵妃仪仗。”
王磊乍一听,好似受到了无比的惊吓,一张嘴张着,像谁卡住了他的脖项,竟合不拢。紧接着,他扑噔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俯首不起。而他这一跪,其他侍从太监亦跟着伏跪在地。
皇帝诧异了,并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
承王妃亦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永和宫……发丧,仪仗,仪仗用……皇贵妃?
“皇上?”她小心翼翼的,莫名其妙的问。
“永和宫要发什么丧?”
四周刹那寂静无声——
皇帝,屏住呼吸,愣木的望着承王妃。
她刚才说什么!
他颤抖着半合的嘴唇,心脏乱如击缶,死灰般的神情中,似有一点星火在跳烁。
蓦然,皇帝不顾众人,拨腿冲向永和宫。
宫门,没有白幡;影壁,没有白幡;走廊,没有白幡;正殿,……都没有白幡!
一干太监、宫女张口结舌的看着皇帝突临,纷纷下跪。
他急速冲进永和正殿,哪怕是跌跌撞撞。
西暖阁内,紫烟淡绕、轻纱飘缈,在似隐似现之间,那抹令他身心俱碎的倩影,真的还在。
他踉跄上前,一把将她箍进怀里,紧紧的,他要揉碎她。
不放手,绝不放!
她被他勒得生疼,想要挣扎推开一点。但他惊慌的抱得更紧了,以至于她差点透不过气。
“皇……皇上?”她因气息不畅而憋红了脸。
“别离开我……”他哀求,声音在颤抖。
他将头埋在她颈项间,喷吐着灼热的气息,他狂乱的心跳,紧贴着她的胸腔一起狂乱。他抱着她,将自己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腿肚子发麻,支撑不住他,一个趔趄。他和她,紧贴着跌跪到地上。
他,不放手。
婉儿大口大口的喘息,透过皇帝强而有力的臂膀,她看到王磊神色紧张的探进来。当瞅见他们跌抱在一团时,他的紧张变成了古怪,又低着头退了出去……
※※※
乾清宫大总管顾问行盯着御前总管太监王磊,问道:“好猴崽子,你早上到万岁爷眼前,是怎么说的?”
王磊悠哉哉的坐在官帽椅上吃茶,闻言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什么怎么说?您老的话,我不明白。”
顾问行睇他一眼,说道:“别跟我装糊涂。你当时说,德主子怎么了?”
王磊笑嘻嘻半倾着身子,往顾太监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我说,德主子昏了。”
顾问行哼了两声,不满的眯起了双眼,心知肚明的点出:“我看,你恁是让万岁爷把‘昏’听成了‘薨’吧。”
王磊呛了口茶,连连咳嗽几下,复又扬起笑脸,说:“哟,您老别吓我,我纵是有十个脑袋,也经不起您这一吓啊。”
顾问行亦笑了,啐他:“小兔崽子,你肚子里有多少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别忘了,你是谁教出来的?”
王磊知道瞒不了他,于是不再兜圈子,吹着茶叶沫儿,平平淡淡的说:“好师傅,这事您既然知道了,好歹为徒儿担着点儿吧。”
顾问行不想他如此没事人儿似的,诧道:“你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你就不怕万岁爷治你一个欺瞒圣驾之罪?”
王磊又是一笑,神泰自若的说:“师傅,您老什么时候见我做过心里没底的事?”
顾问行想了一回,知道他这徒弟向来不简单。十三岁跟了圣驾,十五岁当上首领,不到二十岁便擢升御前总管之职,几近与他分庭抗礼起来。不过王磊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他提携他,如今他亦恭敬他,叫他这个师傅当得稳稳当当。所以,王磊不是他的对手,而是朋友。
顾问行啜了啜茶,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可是,你早上在万岁爷屋里说的话,侍寝的文贵人也听见了。她若是将这话翻给了皇贵妃听,你说,你心里还有底吗?”
王磊亦诡谲了颜色,还挑了挑眉:“这不是还得有劳师傅吗?皇贵妃那里,就请师傅帮着些徒弟。”
顾问行笑眯了眼,理所当然的颔首。“这倒不难,左右皇贵妃要是问起,我帮你圆了便是。”顿了顿又说:“只是,这位新封的贵人你如今把她得罪了,她要是记恨在心,日后在万岁爷跟前伺机报复你,你可要有所防范呀。”
王磊不以为然,站起来捋捋坐皱了的袍褂,哼声冷笑:“师傅放心。这文贵人,已经不成气候了。”
顾问行听后非但不惊讶,反倒赞赏的点点头,他从来没有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