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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灵牌,
向殉国的英雄们致谢致哀!
这里,没有雄辩的天才,激昂的道出英雄们的牺牲慷慨;没有庄严凄丽的祭台,教素烛鲜花放出光彩;这里,过客与乡民,松峰与云海,默默的对着灵牌,
只有纯诚的热泪与无言的愤慨!
七七,二载,
那小小的灵牌,
就是一片血海!
这伟大的血海,
这伟大的时代,
每一个红的浪花都是历史的光彩!
五千年的古国筋衰力败,啊,五千年的文化可耻作奴才!
中华的灵魂喝一声:起来!
中华的儿女放下锄头,离开村寨,挺一挺腰,紧一紧带,道什么姓名,说什么利害;谁没有家乡,谁没有恩爱?
一切抛开!
一切抛开!
中国人,只知道中国可爱!
要什么宣传,要什么优待,山河可移,爱国的天性难改!
除了自由的种着田,或作点买卖,除了子孝孙贤,朋友们和爱,敢有什么妄想,敢把谁伤害!
我们的劳苦就是我们的愉快!
水里的稻秧,坡上的荞麦,园里的梨枣,畦中的青菜,驯顺的驴马,胖壮的小孩,终年的劳苦,终身的忍耐;只盼不愁吃喝,有些穿戴,一两口肥猪,在腊月屠宰,一半儿过年,一半儿出卖;早早的完粮,早早的自在;最好再能攒下几个钱,存下点米麦,防备着无情的水旱天灾!
不幸,人祸象蝗虫似的飞来,把杀人放火代替了仁孝和爱,霸占田园,抢劫村寨,把我们简单的理想与生活要一齐铲开。
啊,我们老实,和平,可也会愤慨:到了流血的时候,怕死便不知好歹。
有一对拳头,谁能委屈了磕膝盖?
什么过错都能担待,
什么艰难都能苦挨,
只有杀人灭国的祸害,是条汉子就不能忍耐!
怎样扑杀蝗虫,就怎样消灭这祸害,我们欠账还钱,也会讨还血债!
当我们遇到冰雹旱涝的天灾,把死亡就置之度外;
不怕死,死亡就失败,我们会用冲杀把活路打开!
简单得象那木制的灵牌,也同样的神圣,这简单的民族独白,以远古史诗的情态,
简单,可是庄严明快,用血,用血,已经写了三载,还继续在写,直写到倭奴的溃败!
看,对着那默默的灵牌,深山里的同胞默默的祭拜,在心中却有那伟大的民族独白:死的为它投入了血海,活的为它预备好“我来”!
象松涛响入天外,
这伟大的心声排山倒海,无名的英雄,无名的愤慨,历史的积郁从心里打开,天真象儿语那样可爱!
没有理想的理想,象青苔与野菜,狂风吹倒了山松巨柏,却吹不动石山的一片青苔;我们的地土,我们的河流与山脉,象石阴下的苔,
象溪岸上的菜,
我们的脚,心,灵魂,都生根在那块。
我们种瓜,还是种麦,或扶着犁,看看斜阳山外,自己主张,自己安排,地土和主张哪许别人更改,况且是教我们去作奴才!
不作奴隶的人们已经起来,已经起来二载!
哪怕没有吃穿,管什么舒服自在,活着就打,死也应该!
打,把敌人打明白,
明白我们的有所不能忍的忍耐!
尸是山,血是海,
打,打个畅快!
这二尺长的灵牌,
光荣到千秋万代;
咱们的山河永远不改,你们为它死,我们为它来,来祭拜,来致哀,
来告诉,你们的忠魂是山河的主宰!
相信吧,忠魂,对着这灵牌,我们说,敢死的没有失败!
双石铺——宝鸡
为了地土,为了粮谷,
为了精神上的自由,自主,我们的不识字的农夫,没有进过城市的村妇,会把牺牲看作坦途,
用血用肉把破碎的山河撑住!
这静默诚实的伟大民族,到生死关头,就走上牺牲之路;忽然,柔顺的绵羊变成猛虎,惊雷急闪眩迷了世界的耳目,这伟大的民族,可杀不可辱,文化的直觉在大事上不会糊涂!
求生的本领战败了历史的艰苦,假若呀,我们的温良的农夫,象蚯蚓,把沙石变成沃土,啊,我们的小贩小商也同样的卓绝艰苦!
看,肩着几疋丝绸,或者零星的货物,他们不看地图,哪管水陆,有生意的地方便去吆呼;到青海,到新疆,到蒙古,连赤道上的南洋,与欧美大陆,都挡不住他们缓缓的脚步!
说着自己的语言,摸索着自己的生路,钱到了囊中才转归故土,这天赋的才能,自动的辛苦,把生命与风雪荒沙,奇寒剧暑,赌一赌输赢胜负,
他们漂流,他们回顾,祖国故乡是最终的乐土;象紫燕经秋雨秋霜的迫促,展翅向野岛炎荒飞渡;当春风把桃李编成了画图,一路的歌声向故巢飞舞!
啊,我爱这伟大的民族,啊,有什么言语能倾尽这爱慕!
他会容忍,他会知足,到时候,他会愤怒!
看今天,为复仇雪辱,这不再容忍的民族,
以建造长城万里的勇敢辛苦,象山洪冲破了清溪碧湖,生命,随着战争的泛滥,决开新路。
看吧,这应运而生的双石铺,吞吐着陕甘川三省的运输,把关中与天水的公路合在一处。
义民们,炮火与耻辱把昨日结束,忍着流离,忍着饥苦,却不忍受屈膝与屈服;来自河南河北,来自蒙难的地土,国旗是目标,生命,财物,往西往南,往四处,
有国旗的地方就是乐土。
他们,在这象昨天刚降生的双石铺,新搭起草棚,刚摆上货物,象歌唱似的把酒饭吆呼,敲着锅杓似敲着锣鼓。
几包香烟,一盆豆腐,或摊些枣糕,或担些油醋,幼童与老人,或一对中年夫妇,把流亡,把艰苦,
变成自立的基础!
不受人怜就不肯屈服,肯去挣扎天才相助,
这坚强,这乐观,这民族生命的丰富,从流离与死亡找到活路!
啊,这伟大的民族,
啊,这伟大的疆土,
刚刚从巴山栈道里走出,又向秦岭横云找我们的去路!
秦岳的雄奇,终南的林木,一脉奔驰,千峰起伏,雄浑苍茫是秦岭的风度。
横断中原,把大漠的风沙截住;南海的温风雨云,飞过巴蜀,也被截住,把自己装成明绿的画图,时时给自己一山雨露。
没有巴山愁人的晓雾,也没有八达岭上的风狂如虎,这划开南北的奇峰巨谷,以北地的阳光,闪出,噢,闪出,南国的浓绿,绿到极度,也明到极度,
象蜻蜓,在莲塘的晴午,凭空颤翅,天光与山光明得闪目,爽朗,爽朗得令人狂舞,爽朗得令人欢呼!
峰掩着峰,树藏着树,象些巨人争着向人间插足,无可插足,挤在一处,山头掩着山头,脚跟踏陷了深谷,石的身,石的骨,
奇伟的装束,
冠是白云,衣是碧树;静立万古,
万丈直竖,
巨大的阴影藏着狼虎!
伟大的公路,
急转直竖,
不住的惊呼,
无情的斜度,
大散关头,车声如虎!
过了雄关,渐入坦途,回头,青天尽处,
青峰起伏,
越远越美,忘了困阻,忘了惊险,看着画图。
眼前,展开了北方的景物:挺拔的高粱,低首的稷黍,带着红缨的玉米美如村妇。
笨重的车,黄土的路,默默的黄牛听着小驴叫闹长呼。
树叶上,人脸上,都带着一层黄土,爱害羞的村女扛着铁锄,偷偷的,她看着我们过路;我们,身上是汗,脸上是土,象些刚被掘出的红薯,勇敢的走上宝鸡城外新修的大路。
新的路,新的铺户,
新的气象是新的觉悟:这徵烟区的黑色的县府,几年前,垂死似的合着双目,看不见山中的煤铁林木,看不见水利与别的财富;在抗战的今天,景色如故,还是渭水奔流,夹岸的土山直竖,可是潼关的炮声惊醒了病夫,认识了门外的山川是座宝库!
去取,去取山中水中的天然积储!
去取,去取由太原开封抢救出的器物;来,不接收敌人金钱的工徒!
来,不做奴隶的义民义妇!
把拆来的铁轨制成刀斧,把破旧的机车当作马达旋舞!
来,你们,热心合作事业的人物!
将计划简单而适当的提出,以我们的土产,以我们的勤苦,打下抗战中的建设的基础!
听,车轮急转,人马喧呼,汽笛呜呜,马达突突!
听,宝鸡峡水日夜催促:北五省的电力在此藏储;快,快,用电的速度,开发这养育东亚文化的高山厚土;东海边沿上的繁荣薄如皮肤,回来,回来吧,文化,回到复兴之路。
复兴西北复兴民族,
来光耀这民族之母!
宝鸡车站
平津,青岛,和大明湖上的济南,四大都市,与它们的山水林泉,都给过我可记忆的劳苦与闲散,时时给我的梦里添一些香甜。
在风雨或月明的夜间,无论是青岛还是平津济南,远远的,断续的,我听见,——一听见就引起一阵悲酸——那火车的汽笛忽长忽短,无情的,给销魂的离别以惊颤,催促着爱人或爱子把热泪偷弹!
隔着北平的坚厚古旧的城垣,或在青岛的绿浪的海边,每一听到这凄凉的呼唤,便想到雪地冰天的绥远,或隔江相望的武汉,
多少行人,多少路程,多少情感,这一声哀鸣,多少悲叹!
同时,在山前,也许在河岸,不管是春雨催花,还是秋云惨淡,声在车前,先把消息送入车站,把多少忧疑关切与悬念,突然的变作狂涌的欣欢!
老友们,也许十载未见,父子夫妇,相别数年,都手握着手,肩并着肩,教热泪流湿了笑颜!
孩子们,争着搬动筐篮,想立刻打开远地来的神秘的瓶罐,或尝一尝匣中的糕点,快活得好似要过新年!
啊,多少人世的离合悲欢,都在这不入丝弦,
没有韵调的鸣声里涌现!
还有什么比它更实际,更浪漫,机械的它啼唤,
每一啼唤,却似春林中的杜鹃,给诗心添加上多少伤感!
从七七抗战,
在青岛与济南,
天明,黄昏,或夜半,我听见,我听见,
那汽笛,那战争的呼唤!
啊,多么勇敢,多么果断,拖着兵车,野炮,炸弹,冒着轰炸,冒着危险,开往前线,去应战,
啊,伟大的中华去应战,应战!
有什么闲情再去想象感叹,那行人游子的悲欢,
那太平年月小小的哀感;听,听这急促的声声呼唤,是中华的吼声与赴战的狂喊!
我听,我还去看:
当海风把青岛的晚雾吹残,或星岛外横起来灰蓝的晚烟,汽笛引着车声,来自济南,成群的矮腿的小商小贩,带着在中华挣下的银钱,或几包未能卖完的“白面”。
矮的人,矮的家眷,
都收起往日的骄狂傲慢,含着泪,低着头,走出车站;海边上横列着黑黑的一片,是他们的巨大的战船,也逗不出他们的一个笑脸!
在济南的清静的夜晚,笛声不断,星光灿灿,英雄们的列车奔赴前线。
车外伪装,柳枝急颤,车内,没有灯光,战士无言,象怒潮疾走,直到海边才浪花四溅,啊,壮士到了战场,才杀喊震天!
可怜,在初秋的傍晚,三声巨响,红光如闪,十里外落叶满园,
震颤了鹊华,震颤了千佛山,钢的巨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