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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着小眼珠,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哇地哭起来:“俺娘呢?俺娘没有了!俺要娘!”
朱家三个儿子紧紧地拉着手,护着母亲在人流里走着。这一路东行,四口人已是身疲力竭,好歹到了龙口港,满以为可以马上就上船北行,却赶上天时不好,无风无浪,无法起锚。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背静的地方坐下了。传杰问:“娘,什么时候吃饭呀?饿死俺了!”文他娘说:“这就吃。”她望着传文说,“传文,盛干粮的包袱呢?”
传文答应了一声,却马上惊惊乍乍地喊:“娘呀,不好了,丢了!”文他娘变了脸:“传文,你都是要说媳妇的人了,怎么做事这么没根?”
传武说:“俺哥吧,这一道上光顾着念叨鲜儿姐了,丢了魂儿似的,真没出息!”传杰也埋怨说:“什么也别说了,大哥是媳妇迷,幸亏还没说上媳妇,要是有媳妇了还顾得了谁?”
文他娘斥责道:“传文,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跟着镖局走江湖了,你看你,连个包袱都看不住,干粮丢了咱这一道吃什么?现在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呀!荒料,以后什么也不敢指望你了!”她越说越气,扇了传文一个耳光。
传文笑了,脱了衣裳说:“娘,你别生气,看,这是什么?”原来煎饼捆在他的身上!文他娘不好意思了,说道:“传文,娘错怪你了,还是你虑事儿周到。”传文憨憨地笑着:“娘打两下那是疼俺,有人想讨娘打还讨不着呢。”传文把煎饼分给娘和两个弟弟,分完又把自己那份捆到腰上。文他娘问:“传文,你怎么不吃?”传文一笑:“娘,俺不饿。”文他娘叹口气:“唉,老大到底是老大。俺也不吃了。”传文说:“娘,你吃你的,俺真的不饿。”
闯关东 第一部(15)
传杰吃着煎饼插话说:“娘,依着俺说,应该把煎饼一人一份分开拿着,要不走散了俺就得饿死。”传文说:“那可不行,煎饼到你们手里,不到天黑就都吃光了,俺不放心。”
传武说:“你不放心俺?俺还不放心你呢!你要是偷着吃了怎么办?”传杰帮腔说:“是呀,你要是偷着吃了,俺还能扒开肚子掏出来?应当分开拿着。”传文说:“说什么也没用,这是娘给俺的权,你们信不过没有用,娘信得过俺。”传武把最后一口煎饼咽下,一抹嘴:“你少拿娘压人,把煎饼拿出来!三儿,他不应承咱俩就动手抢!”哥儿俩摩拳擦掌地要动手。
传文嘿嘿乐道:“不行就是不行,刚出门你们俩就想反了是不是?你俩动手试试!”传武气咻咻地说:“早就受够你了,叫你成天在家里装大,三儿,动手!”说着他和传杰搂腰抱腿,和传文舞弄起来。
文他娘看着弟兄三个,笑着说:“你哥们的事儿俺可不管,有你们三个在娘跟前耍笑闹腾,娘这一辈子也不会老!”想了想又说,“别闹了,你爹不在跟前,长子如父,听你大哥的!”
传文蹲在地上望着远处粥棚前涌动的人群,不禁想起了鲜儿,眼圈儿又红了。文他娘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传武说:“哥,那边开粥棚了,俺去讨粥。”传文摇摇头:“不行,这么乱这么挤,走散了怎么办?”传武说:“你这个人,树叶掉了怕砸着头,俺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你们在这儿等着,俺去去就来。”说完便拎着小铁桶一路小跑挤进讨粥的人群中,只见他左闪右躲,在讨粥人的裆下钻来钻去,一会儿工夫便拎着一桶粥跑回来。
港口码头的一个小茶馆里,穿着长衫的夏元璋和商人老汤看着大海说话。夏元璋是关东人,家在旅顺,常年跑关内。他本准备按计划回家,不料因为无风无船,也只得在岸上等。老汤问他:“夏掌柜,你这一趟生意怎么样?抓挠了点?”夏元璋叹了口气,说道:“唉,别提了,跑了半年,什么生意也没做成。这年头山东地面还有什么生意可做?连年灾荒,兵匪横行,大伙都忙着逃命去了。”
老汤说:“唉,海南闹饥荒,海北就打仗,这才叫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你说一个俄罗斯,一个小日本,干吗跑咱们大清国打仗?”
夏元璋又叹道:“唉,自打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城,太后老佛爷叫洋毛子吓破了胆,今天签订条约,明天割地赔款,引来一批又一批疯狗,分赃不均就打起来。就说旅顺吧,甲午海战后,老毛子借口保护大清国不受外国侵略,硬是把咱的港口占了,把小日本挤出去了。小日本岂能甘心?这不,又卷土重来。这是一对疯狗,在中国的地盘上咬起来了,咬红了眼!”
老汤问:“唉,也不知道海北那边怎么样了?”
夏元璋一指海面说:“你看,这几十条帆船待风而发,可是三天了没有一丝风刮过,怎么过海?你看这个港,现在压了多少难民?要不是隆福祥的周大善人开设粥棚,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
“这个周大善人是个什么来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实力?”
夏元璋说:“我常跑龙口,对他还是略知一二。此人大名周丰年,字惠圃,年轻的时候中过举,以后就开始经商,也是经营有道,生意越做越大,现在是胶东这一带的巨贾名商。”老汤惊叹道:“哦?中过举又经商,这么说是儒商了?”
夏元璋道:“说起这位周大善人话就长了,此人平生有三大爱好。第一个爱好是好穿戴。出门从来都是一身长衫,料子好不说,做工极其讲究,黑礼服呢子的,布鞋非北京步连升的不穿,从来都是纤尘不染;每次出门,他都让下人把长衫熨得平平整整,没有一点皱褶。人家送了他个外号叫周大美。第二个爱好是好美食。家里养着一个大厨,每餐都不肯马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但好美食,而且好出了文化,对一些名吃不但谙熟烹法,还能讲出有关的掌故,什么东坡肉、叫化鸡、佛跳墙、过桥米线,一边吃着,他能一边讲出一个个生动的故事。”
闯关东 第一部(16)
老汤不禁点头说:“有意思。”
夏元璋继续娓娓道来:“第三个爱好是看戏。不但迷戏,还玩票。他玩票不是玩玩而已,下了工夫,拜过名师,专攻红净,可是从不下海。那年他家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唱堂会,请的是北京名角儿袁少楼唱压轴大戏《华容道》。袁少楼的红净在京城那是一绝,无人匹敌。袁少楼嫌招待不周,垫场戏差不多快完了,迟迟不肯递脸儿。台上急急风一阵紧似一阵,周家人毛了神儿,不知如何是好了,怎么请袁少楼就是不抬腚。这时周老爷微微一笑,站起来说:‘救台如救火,我来吧。’后台急忙给周老爷着了装,请他递脸儿。周老爷说:‘免了吧。’有人说:‘这怎么行呢!关云长是红脸儿,你素面登台,这不是闹笑话吗?’周老爷说:‘你放心。’就这么素脸儿登台了。台下炸了锅,一片倒好:好啊,今天开了眼啦,关云长变白脸啦,看看他的脸怎么红起来啊!”
老汤追问:“是呀,他怎么把脸变红呢?”夏元璋道:“周老爷不慌不忙,四句定场诗念过,抖袖,捋髯,起霸,一个鹞子翻身,亮相,再看,素面霎时憋得通红,活脱脱一个红脸关公!台下的看客惊呆了,叫好声不断。那袁少楼被周公的绝技镇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周公神技,少楼知罪!’卷起铺盖卷就跑了。”
4
龙口港上,一座高高的祭台面对东北方向搭起。远处的海面上,帆船林立,百纳帆纹丝不动。北斗天罡旗高挑在祭台之上,但是因为没有风,那旗帜就软塌塌地贴着木桩,没有招展的气派。香案上倒是烟雾缭绕,瓜果供品一应俱全。周大善人道冠鹤氅,羽扇在手,活脱脱一个诸葛孔明再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登上祭台。小山子一身道童打扮,捧着剑跟随其后。台下一时人头攒动。
登到台上,周大善人上香,跪拜,躬行祭天的大礼。他散开发辫,高举青锋剑,用苍凉的声音喊道:“老天爷,自打盘古开天地,齐鲁大地多难,百姓生灵涂炭,苍天不公啊!天神水神风神,显灵吧,刮一场东北风,送送众乡亲平安到海北吧!起风吧,起,起,起!”喊罢,舞剑如风,又大声疾呼,“风来吧,苍天保佑黎民百姓吧,起风吧!”
在台下的文他娘和三个儿子默默地看着周大善人,又不时张望海岸边停靠的帆船。文他娘摇摇头说:“没有用啊,老天爷不赏脸。”
拜祭了半个时辰,天色虽然阴沉,但就是不见起风。声嘶力竭的周大善人脸也阴得厉害。围观的百姓渐渐没了兴致,看够了热闹,便各自散去。小山子心疼掌柜的,小声道:“掌柜的,您尽心尽力了,咱们是凡夫俗子,无力回天,别难受了。”周大善人吼着:“这老天爷,要杀人呀!不行,我明天还要祭天,不,这回我要问天!问问老天爷,是哪方妖魔鬼怪危害黎民,我要斩妖驱魔!”
小山子大惑说:“掌柜的,你要斩妖驱魔?这是真的?”周大善人道:“我要唱一台大戏,使出我的看家本事。”小山子大惊道:“掌柜的莫不是要唱一出红净戏?《斩华雄》还是《华容道》?”周大善人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找出我的行头。这些年城里的商号大户早就嚷着要看我的素脸红净戏,我一直没应承,你打发人给他们下帖子,就说我要唱红净大戏,想听戏都得答应一个条件,捐款赈灾。”
两天后,祭台上又擂起鼓来,而且撼天动地,那阵势更胜过祭天。台下分外拥挤,除了成群结队的难民百姓,连龙口当地的百姓也闻讯而来,再加上前排就座的那些商贾巨富和他们的家眷,足有几千号人。周家的几个伙计抱着功德箱在商贾大户间穿插游走,游说募捐。
周大善人扮成关云长,小山子扮作马童,随着鼓乐声上了祭台。关云长捋髯,抖袖,猛然亮相,一张脸顿时憋成枣红!台下一片惊呼!
周大善人边舞边唱,唱得泪流满面:“叹苍天,尔不公,自古齐鲁不太平。十年足有九年旱,一年黄河波澜惊。黎民流离背乡井,卖儿鬻女闯关东。为天不能救苦难,竟何面目对苍生?青龙刀,手中横,赤兔马,啸长空,问天为何天不应?苍天若不起风雷,挥刀斩妖闹天庭……”
闯关东 第一部(17)
周大善人舞刀如风,如痴如醉。而霎时间,乌云聚集,天空突然响了一个炸雷。起风了!人群顿时大乱,哭爹喊娘,呼兄唤弟:
“关老爷显灵了,起风了!”
“快上船呀,开船了!”
人们朝海边的帆船拥去。祭台上鼓点更加急切。
一张船帆升起来,又一张船帆升起来,船帆接连升起。逃难的人群拥挤着爬上停靠在码头的各种船只。船上的风标带着尖厉的哨音飞转。舵工们齐声喊着号子升帆起锚:“哎嗨呦,哎嗨呦,使把劲呀,把篷撑呀,备好橹呀,快拔锚呀,乘长风呀,顺正浪呀,海娘娘呀,来帮忙呀,闯关东呀,离家乡呀,辞爹娘呀,莫悲伤呀,到关外呀,把福享呀!哎嗨呦,哎嗨呦……”
传文三兄弟紧紧护着娘,连滚带爬地挤上了一条大船。而此时港口上已是混乱不堪,家人失散,哭爹喊娘声响成一片。两个船工撤去了桥板,船向深海缓缓驶去。没赶上船的人急得直跺脚,还有几个干脆号啕大哭起来。传文说:“娘,你看多亏我们兄弟,要是依你听够了戏,咱想走也走不成了。”文他娘说:“别说,人家唱得真好呢,那脸说红就红。”传杰打趣道:“好啥,再好也好不过鲜儿姐唱的啊,对不,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