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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命可以抵……”
老歪哭出了声音。
我和虎头对视着,又害怕又难过。谁也没法安慰他,谁能安慰一个等死的男人?
“她就是杀我三次都不为过!可她下不了手!我劝她回村,是记住了对老渔把头许下的誓言,想着‘两清’。我劝她,也是催她快些动手,她只有杀了我才能安顿后半辈子,她也要‘两清’啊!”
老歪脸上的泪干了,蹲在炕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海边上还有这样吓人的故事?我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再不敢想“两清”这个词儿。这两个字是黑色的。
虎头大概不想让舅舅太难过,故意问起了别的:“她有那么多蘑菇,这是怎么回事?”
老歪声音低低的,像是失尽了力气:“那是她一辈子捡蘑菇,太知道它们的脾气了——她和它们是邻居……”
我对老熊的故事百思不解,尽管对外祖母和村里老人的话并不怀疑。我再次壮壮胆子,又问:
“那只老熊真是‘不二掌’?”
老歪鼻子里发出“吭吭”声:“都这么说。不过她不是给老熊领走的,她是自己跑到林子里找爹妈的……有一天她遭了野物,这只老熊把她救下了。”
“老熊怎么会救人?”虎头问。
“老熊没了孩子,心里难过,就救下了她……”
“可怜的老熊啊!”虎头叹气。
“它的小崽是我打死的,那时剿匪杀红了眼……”老歪哽住了。
老歪这会儿肯定想起了死去的老伴。看来无论是那个村头儿还是其他背枪的人,每个人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等到明白过来,一切都晚了。
这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一伙最该做的,就是劝解老婆婆,让她回村,让她放过老歪——瞧他后悔得要死,他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离开泥屋时天要亮了。走在路上,我和虎头都难过得不吭一声。我们都在想那个老婆婆,想那个可怕的故事。也许那个凶险的结局不会发生——她会饶恕他……她会吗?
我们游游荡荡往前,没有想过回家还是去哪里,直到一抬头看见了那片密密的林子。
这一夜露水真盛啊!满树的水滴一碰就打湿了衣服。沙地上的小草亮晶晶的。天大亮了。
我和虎头在湿漉漉的地上看着,都想捡到蘑菇。湿地上最容易找到它们了。
正走着,虎头轻轻揪我一下。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前边——树隙里有一个人,她就是那个老婆婆!
瞧她正低头寻觅,一只手提起衣襟——里面是沉甸甸的大肥蘑菇……
我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好大的太阳啊,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作者简介:
张炜,男,1956年11月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原籍栖霞县。1980年毕业于烟台师范学院中文系,长期从事档案资料编纂工作。1975年发表诗,1980年发表小说。1984年起从事专业创作,现任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专业作家。发表作品一千余万字,被译成英、日、法、韩、德等多种文字。在国内及海外出版《张炜文集》等单行本多部,获海内外重要奖项五十余项。巨著《再上高原》获茅盾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第八届全国委员会主席团成员。
责任编辑 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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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
苏童
苏童 1963年出生于江苏苏州市,童年及其青少年时期在苏州度过。198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学习创作,1983年发表小说与诗歌处女作。当过教师和文学编辑。现居南京,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主要代表作为中篇小说《妻妾成群》《红粉》《罂粟之家》《三盏灯》,长篇小说《米》《我的帝王生涯》《河岸》《黄雀记》,另有《西瓜船》《拾婴记》《白雪猪头》《茨菰》等百余篇短篇小说。《河岸》获得第三届曼亚洲文学奖(2009)和第八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2010)。《茨菰》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2010)。
1
她家隔壁有个胖女孩,与她同龄,名叫顾莎莎。顾莎莎的上身像一只砀山梨,双腿像一对洗衣槌,她的身材不知要比顾莎莎苗条多少倍,但是顾莎莎不叫福妹,是她叫福妹。她家的斜对面还有个少女,名叫凌紫。凌紫是她的好朋友,除了脸上有几颗青春痘,长得算是俏丽的,她自知容貌普通,不及凌紫,幸运的是,她的皮肤好,她的皮肤不知要比凌紫白皙多少倍,这一点,连凌紫也羡慕不已。但是,世上就有如此不公的事,人们亲昵地称胖女孩为莎莎,喊她的好朋友阿紫,她却被唤作福妹。有什么办法呢?要怪就怪祖母赐予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叫段福妹。
长大之后,福妹一直嫌弃自己的名字。
嫌弃到最后,几乎是痛恨了。她认为这个俗气而卑下的名字,令她无端蒙羞,它像一个羞耻的记号,刻在她的身上,提前毁坏了她的生活。她质问过父亲,为什么哥哥叫段明,弟弟叫段勇,我要叫福妹?哪怕叫段红也行,凭什么让我叫福妹?段师傅认为女儿无理取闹,他说,叫什么还不一样?你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她心疼你,指望你以后有福气,你怎么就不知好歹?她继续责问父亲,为什么哥哥弟弟的名字是你取,我的名字就要让奶奶取?父亲说,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奶奶从乡下来伺候月子,赶巧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跺脚道,谁要她来的?这个乡下老太婆,害死我了!她对祖母的不敬引起了父亲的愤怒,为了这次泄愤,她挨过父亲一个响亮的耳光。
2
她一心要更名,与自己的名字一刀两断。
摆脱祖母愚昧的祝福,从侧面报复父亲对她这个生命的轻慢,这让她感到一丝反叛的喜悦。她在纸上草拟了好多新的名字,拿给阿紫看。阿紫毫不掩饰对那堆名字的鄙夷,什么姗姗?什么小洁?什么美娜?笑死我了,你挖空心思,就琢磨出这些好名字?都烂大街啦!她委屈地叫起来,美娜都不好?段美娜,多洋气啊!阿紫撇嘴说,还洋气呢,收购站那个胖阿姨就叫陈美娜,你要跟她同名?你崇拜她?她无趣了,赌气撕掉那张纸,说,反正哪个都比福妹强,我叫什么都行,就是不叫福妹了,我一写自己的名字,就觉得那两个字张着嘴,笑话我!
阿紫应允她,三天之内为她选择一个好名字。福妹相信阿紫的品位,天天去催阿紫,但她等来的,不过是段嫣这个名字,虽然摆脱了土气,看起来还是普通。福妹不解其意,问,段嫣有什么好?这个嫣字,还那么多笔画,写起来烦死人。阿紫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叫什么?我叫凌紫,你叫段嫣,我们两个配在一起,就是姹紫嫣红,绝配啊。福妹念叨了几遍段嫣这个名字,还是失望,说,你那个紫很雅致,我这个嫣,很一般嘛。阿紫说,你懂什么?凌紫段嫣,你要连起来念,连起来,很好听的!她听从阿紫的命令,把两个名字连起来念,也许她太崇拜阿紫了,也许是暗示的力量,福妹的口腔里发生了奇迹,那四个字的音节如同花草缠绕攀援,她依稀看见了一片姹紫嫣红的新世界,两朵花,她与阿紫,紧紧依偎,真的像两朵花,呈现出公平的美丽。她爱上了这个名字,它不仅妩媚,还因为与阿紫的名字配了套,结了盟,显示出一种强大的不可轻侮的力量。
3
她心里清楚,在更名的问题上,父亲的障碍无法清除,无论改一个什么样的名字,他都不会同意,唯一可行的是先斩后奏。她偷偷从家里拿了户口簿,约上阿紫,一起去了派出所。
值班民警刚刚处理完两个家庭的斗殴事件,白制服的胸口留下了一摊暗红色的血迹,非常刺眼。对于两个少女的来访,他很不耐烦,捣什么乱?名字能随便改吗?未成年人,不得擅自改名,要改名需要家长申请,还要所长批准!福妹不懂得如何与人交涉,更不擅长求人,自然是阿紫替她出头。阿紫伏在窗口,叔叔长叔叔短地央求了半天,未见分晓,后面的福妹呜呜地哭起来了,嘴里埋怨道,官僚主义,官僚主义!民警说,我这算官僚主义?好,我这个官僚主义,专门对付你的自由主义。又发牢骚说,现在的小姑娘,都让父母惯坏了,为个名字,有什么好哭的?叫福妹有什么不好?不是很喜庆的吗?她反唇相讥道,既然福妹这个名字好,你为什么不叫福妹?那民警被她的锐利惹笑了,亮出他的证件说,你让我叫福妹?那你要不要叫大刚,干脆我们俩换个名字?
她们终究知道派出所是个冷酷的地方,再缠下去也是徒劳,阿紫拉着福妹跑出派出所,低声说,现在什么事都要走后门的,你要去找李黎明,李黎明他爸爸,是这里的所长。福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瘦高挑少年的身影,穿一身运动服,膝盖上毫无必要地绑了两块蓝色护膝,他不是在刀具厂门口的小广场踢足球,就是和几个男孩坐在善人桥上,看来来往往的路人,傻笑,或者无端起哄。她从来不与陌生男孩打交道,有点畏难,对阿紫说,他们男孩不喜欢我的,你帮我去说说看,你那么漂亮,李黎明肯定会给你面子。她的奉承取悦了阿紫,但阿紫面有难色,说,听说那个李黎明是花花肠子,他喜欢跟女孩子接吻的。福妹哎呀叫了一声,脸色已经绯红,嘴里说,什么接吻?说那么肉麻,就是让他亲一下吧?阿紫朝她翻了个白眼,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亲一下是亲一下,接吻是接吻,两回事!又皱起眉头说,听说李黎明有个笔记本,专门记录女孩的名字,吻一个记一个,说是要记一万个名字,以后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福妹听得愣怔,醒过神来,轻蔑地说,吻一万个?他神经病啊?别人又不是傻子!
要不要去找李黎明,她们谁也不敢拿主意。两个人尽量避免直视对方,双方的目光因此显得鬼鬼祟祟的。路过善人桥边的水果店,她们闻到了一股水果散发的甜酸味,阿紫说,进去看看,肯定有处理水果卖。架子上果然有一堆桃子,标价是五角钱。阿紫说她要吃桃子,掏掏口袋,又说忘了带钱,福妹便知趣地掏出她仅有的五毛钱,买了四个桃子。
她们往善人桥的桥堍下走,去石埠上洗桃子。桥洞里似有人声,她们知道善人桥特有的地形,从石埠上稍微花点力气,便可爬到圆拱形的桥洞里,遇到大热天,经常有男孩子聚集在那里打牌消暑的。但这一次,她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一个穿绿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突然从桥洞里跳了出来,用一块手帕蒙着半张脸,慌慌张张地奔上石埠,像一支箭,从她们的身边掠过去了。她们吓了一跳,回头瞪着那个绿色的背影,福妹问,是谁?你看清楚了吗?阿紫说,可能是桃花弄的乔莉,她的眼睛像猫眼睛,有点发绿的。又压低声音,吞吞吐吐地告诉福妹,她,那个作风,很那个什么的。
她们蹑手蹑脚地下到水边,蹲在石阶上洗桃子,洗得并不专心,两个脑袋都小心翼翼地转向桥洞。桥洞里的另外那个人,恰巧是李黎明。李黎明若无其事地站在桥洞里,不仅不躲闪,反而有点炫耀,他的后背倚靠在桥洞壁上,觑了一只眼睛,叼着香烟,膝盖上的两块蓝色护膝在暗处闪闪发亮。福妹和阿紫对视了一眼,用四只桃子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