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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是黄金海岸,李重是自由行,住的酒店是他在网上预订的。他把行李搬进了六楼的客房,发现在阳台上就能看见大海。里边有一张硕大的床,躺在上边很柔软。他洗了一个澡,穿上夏日的衣服。他走出酒店,沿着海岸慢慢走着。这里的大海湛蓝,他看见无数只海鸥在飞翔,于是想起了自己城市那片湖,那安详的水鸟,蓦然想起了高莹。三个月了,也没再见高莹的短信。有些饿了,才知道已经是晚上了,上一次还是在飞机上吃的。随意走进一家小酒店,坐在窗户处,依然能看见大海在翻滚着,好像海上起风
了.,还不小呢。要了一份牛排,他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服务生要六分熟。服务生问他,需不需要喝奶油汤,很好喝的。服务生比划着,可是他不知道服务生比划着什么,因为奶油还听得懂,但后边多么好喝就不知道了。正当他迷惑的时候,后边传来一个声音,人家说的是奶油汤,里边有蘑菇,还有火腿,很好吃呢。李重回头,见是高莹站在后边。李重觉得真像是演电影或者电视剧,他问,不会这么巧吧!高莹说,你知道我在黄金海岸学习,你不就是跑来找我的吗。高莹坐
下,与服务生交流着,然后对李重说,你知道我在这旁边学习,又知道我爱在这里吃饭,有什么巧的呢。
李重本来想解释,但好像也说不清什么。两个人吃完饭在海滩上走,手挽手站着等着夕阳落进大海里。有一个华人跑过来诱惑他们,说去船上看落日更美,有美酒还有美人。李重笑了笑,说,很多美不能同时存在的。夕阳在海面上漂浮着,然后云彩兜不住它了,便一下子就掉进海里,海水泡着它,也就是眨一下眼,夕阳就被海水拥抱在怀里。这时候,虽然看不到夕阳了,但还能感觉到那张红扑扑的脸。李重看到几个小伙子在扔飞碟,也跑过去,他扔出的飞碟掉到海水里,去捞飞碟的时候,好像把夕阳又捞了出来。
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高莹在兴奋中又一次喊着我爱你。李重这时提醒说,你喊了爱我。高莹说,真的爱你。夜很深了,两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泛着灯光的大海。高莹说,你给我一个理由,怎么就知道我要到那家小酒馆去,你要知道这一带的小酒馆几十家
呢。李重说,没有理由,就是碰见你了。高莹深深吻着李重不能自拔。李重问,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回来又爱上我了?高莹妩媚地回答,我不是碰不到更好的人,而是因为已经有了你,我不想再碰到更好的
……我不是不会对别人动心,而是因为已经有了你,我就觉得没必要再对其他人动心……我不是不会爱上别的人,而是我更加懂得珍惜你,能在一起不容易,已经选定的人就不要随便放手。世界上的好男人数不清,但遇到你就已经足够!
【作者简介】李治邦,男,河北省安平县人,1953年生于天津。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有长篇小说《逃出孤独》、《城市猎人》、《繁花落尽》,散文随笔集《我所喜欢的美丽女人》及中篇小说七十余部,短篇小说一百余篇。曾获天津市青年作家大奖提名奖,中宣部电视剧“五个一工程奖”(合著),文化部“银星奖”,全国广播剧“政府奖”银奖,天津市作协优秀小说奖等多种奖项。现在天津市群众艺术馆任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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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
孙频
一
于国琴从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大学,别人问起她关于大学的事情,她也向来含糊其词,似乎那四年时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它们对于她来说,是被她抛在了路上的一段时间的尸骸。她亲手把它们埋葬了,所以,从不愿去碰它们。
偶尔想起它们的时候,她得穿过一条黑洞洞的走道,才能走到那只尸匣的面前。那些回忆就是关在这匣子里的魂魄,她总怕它们会随便出来现身。
四年前她回北方工作后才发现,在南方上学时的那种阴冷、饥饿,一旦渐渐散去后,却有更嶙峋更坚硬的东西浮出来了,鱼骨一样卡在她眼睛里、喉咙里。这更嶙峋的东西其实是一个人,一个叫廖秋良的老教授。
那已经是八年前了,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于国琴便和父亲从吕梁山出发,一路上经由拖拉机、汽车、火车、摩的等各种交通工具,千里迢迢来到了苏南的这所大学报到。父女两人都是第一次出门,都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像是准备要过年一样。胆怯使他们忽然获得了一种共同的人格,这让他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惊人地相似,像戴着同一种型号的面具,恐惧、无措下面掩盖着一缕明灭可见的期待。
父女俩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不洗脸不刷牙不上厕所,因为厕所里都站满了人,身体排泄功能只好自动关闭。为了不上厕所父女俩两天一夜几乎不敢喝一滴水,只能干嚼带在身边的火烧,往下咽的时候噎得直翻眼睛,干硬的火烧简直能把食道割开。晚上,于国琴贪睡,整个晚上都是她父亲靠抽烟解乏,一边抽烟一边吊着眼角看着那卷行李。他固执地觉得会有人趁他们睡着了把行李偷走。于国琴怎么睡都觉得不舒服,一晚上醒来无数次,脚没处搁,只能悬着,肿得都要从布鞋里溢出来了。座位下面像塞麻袋一样塞满了人,她知道一脚踩下去一定会准确无误地踩中一张脸。下面都满了,于是还有人像鸟类一样爬上行李架去睡觉了。在这密封的绿皮车厢里,人经过疲劳和饥渴的煎煮已经变成了一种没有尊严的物质,液体一样无孔不入,只要有一点缝隙就会势不可挡地流进去。
终于,父女俩带着一身臭烘烘的宿夜的气息,蓬头垢面地到达了南京火车站。因为两天一夜没有喝水,一出火车站,父女俩就像两头牲畜一样四处找水。然而他们发现要喝水只能掏钱买。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雪碧,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她父亲居然舍得掏七块钱买了一大桶雪碧,然后父女俩就站在路边你一口我一口地把一大桶雪碧咣咣牛饮完了。
父女俩不敢打出租车,理所当然地觉得出租车一定会宰人,摩的还貌似安全一点,于是租了一辆摩的灰头土脸地到了学校,在教学楼前的接待处报了到,又被热情的师兄师姐领到了女生宿舍楼。父亲把于国琴安顿好之后,又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咣当咣当回吕梁山了。那天她把父亲送走,出了火车站已经是黄昏了,一轮血色的夕阳硕大宁静地在城市的高楼间慢慢沉下去,沉下去。她隐隐约约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是父亲坐的那趟火车开走了吧。她不动,站在陌生的人群里久久地看着那轮巨大的夕阳,静静等着那列火车的汽笛声一点一点消失。
来学校报到于国琴全身只带了四百块钱,于是像土改中划分成分一样,顺理成章地被划成了历史系的特困生。学费可以通过申请助学贷款解决,但她还有生活费的问题,最后也是系里帮她解决了。历史系一名已经退休的老教授愿意资助她,他会在每个月的月初往她饭卡里打三百块钱的生活费。这名老教授就是廖秋良,历史系原来的系主任,著作等身,是中国古代史研究方面的专家。据说他妻子早已病逝,有个女儿远在美国,他一个人生活多年,每届系里的新生来了他都要资助两个特困生。
于国琴在领到饭卡的那个中午,特意早早跑进食堂,心情颇为忐忑地刷了一下饭卡,她要验证一下钱打进来了没有。果然,卡里面已经有了新生的三百块钱。一个月的伙食费突然固化成一张薄薄的卡牢牢被她捏在手里了,她顿时觉得力气陡增,身体里像突然铸了个铅芯子一样,被夯实在大地上了。一种巨大的踏实感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刷着她的内心,她简直有些喜极而泣了,恨不得立刻告诉吕梁山上的父母,大学这四年里她都有饭吃了。
她又连忙像剖竹子一样把这三百块钱细细剖开。一个月三十天,每天可以用卡里的十块钱,但是饭卡也可以在校园里的超市买东西,如果再买买洗发水洗衣粉之类的东西,那一天吃饭都摊不上十块钱。如果这个月还想买一件衣服,那就得少吃饭了。可是为了添一件衣服也值得吧,不管用在里面还是用在外面,总归都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暗暗盘算着,然后,像参观展览馆一样把食堂的所有窗口都暗暗观察了一遍,比较了一番,最后才折回去要了一盘看中的菜。这盘菜看上去不会太贵,但还算体面,里面还有些磷光闪现的肉末证明这是盘荤菜。一刷卡,四块钱,她吓了一大跳,一天最多才能吃十块钱,怎么能一盘菜就吃了四块钱呢?她看着卡上显示的那个蓝色数字已经变成296了,就像满月忽然被天狗咬了一口。这张薄薄的卡连着她的十指,又直指她的心脏,卡上每少一块钱,就是在她心上扎一针。她心里痛得乱颤,索性就给自己又添了米饭再添了盆汤,大约是要以毒攻毒,多花点钱才能镇住刚才那点痛。然后,可能是觉得手里的饭菜还能见得了人,无须躲避,她便和其他学生坐在一起,开始体面地享受这顿午饭。她吃得很慢,好像在和这餐饭依依惜别一般。对于她来说,这餐饭也就是唯一一次了。荤菜这么贵,日后为了省出些钱来,她恐怕只能打那些最便宜的菜了,从长远来讲,一份凉菜五毛钱还是比较适合她的。
她边吃边像做贼一样窥视着周围的学生。周围的学生都很正常,没有一个人朝她这边看,这说明她看起来也很正常,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任何残疾症状,她身上的廉价衣服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从来到这个城市的那一瞬间里,于国琴就开始本能地渴望自己能从人群中隐身。别人的目光对她来说都具有原子弹的威力,只要轻轻扫她一眼,她就不能不心惊胆战地从头到脚把自己审视一番。又有哪里出错了吗?是她的松紧布鞋,还是她的衣服,还是她的整个人就是错的?在被人看上几眼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是赤身裸体了,全身上下一览无余,像一尊裸体雕塑一样站在那里被人瞻仰着。
现在,借着这顿午饭的烟幕,她居然真的从人群中成功隐身了。她不由得一阵欣喜,这种人群中的隐匿忽然让她感到了一种陌生而崭新的强大。
她是多么渴望这种隐身的感觉啊。
但是她明白,如果以后她像做贼一样来食堂偷偷打那些最便宜的凉菜,甚至都不吃菜,就偷偷买一个凉馒头塞进书包里,那么她立刻就会像一个见了阳光的鬼魅,不想现形都不行。不仅学生们会盯着她看,就连那些打饭的师傅们都会毫不留情地记住她。在她还没有走近窗口前,他们就已经残酷地用塑料袋装好了一个凉馒头等着她,然后不等她开口就递给她,喏,你的馒头。因为他们已经看死了她只敢吃一个凉馒头。他们看学生看多了,这已经成了他们的乐趣。在校园里,像她这种生物,唯一的饲料就应该是最便宜的馒头,就像兔子就只应该吃草,吃了肉那就不是兔子。
一眼望过去,大学四年她都只能这样过了,她插翅难逃。
于国琴的肉身坐在吃饭的学生中间,魂魄却晃晃荡荡地把大学四年提前遨游了一遍,她在空中怜悯地看着自己的肉身,心知这具肉身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