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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瞅她一眼:“啊!连我的出生日期也忘了!”
Mary娇嗔地拍打我一下:“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十年后,你已四十四岁了。”
我眯起眼睛望她,Mary说话中的含意,我明白,我不希望她有这想法:“Mary,假若不是坤叔的提携,大概我还在屯门浑浑噩噩,假若不是他帮我出头,我在初来尖沙咀时,已被国华杀了。”我垂眼,抬眼,“我是倪家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我有今天的成就已很满足,而且,我知道坤叔会善待我,你别想这么多。”
Mary睨我一眼,呶呶嘴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责骂我没出息,她选择了另一个方法说:“阿琛,我知道你在未来的成就,一定可以超越倪坤。”
我笑着问她:“何以见得?”
她扬起脸说:“因为你是方天梅的男人。”
黄Sir
Mary在启德机场门前被车辗死,陆启昌被炸死,阿琛他……从泰国那边传来,那晚他逃亡到曼谷中央火车站,最终被泰国毒贩Paul射杀了。
罗鸡殉职,陈永仁中枪,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
哈,我还有什么资格做警察?
我想铲除倪坤,所以在四年前的那天,我相约韩琛到西九龙总部吃午饭,暗示我可以帮他坐上倪坤的位置,然而,他拒绝了我,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假若我帮你杀坤叔,我就不是人啦,我恐怕到时你也会看不起我。”
现在,我看不起自己。
阿琛拒绝我,但我并没就此罢休,我知道Mary可以帮我,我约了她到酒店见面。
“Mary,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你会怕有一天,当年的事给阿琛知道吗?”
Mary愕然望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为了阿琛,你在两年前不是向倪坤付出过吗?”
Mary瞪眼望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胁我?”
我一笑:“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只是想帮助你和阿琛,”我顿一顿,“开门见山吧,我认为你希望杀死倪坤,因为你想除去这个后患,因为你想阿琛坐上倪坤的位置。”
Mary讪笑,“啊!我的想法完全给你洞悉了?嘿!黄志诚,你是否太自信?”
“Mary,虽然我当不了你的男人,但你的性格,我很清楚。”
她沉默半晌:“就当给你猜中了,那又怎样?”
我皱一皱眉:“我知道倪坤每逢周日傍晚都会到佐敦道一间粤剧社练曲。我知道他有三个保镳,其中两个最近在澳门葡京输了很多钱,欠债累累。我还知道我可以在下星期日,即七月十四日的傍晚,调走巡守该区的警员。”
Mary思索了不到十秒,便坚决说:“好,你有什么条件?”
本来是我要找Mary帮忙,现在突然变成了是Mary要找我帮忙,我呆住,一个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不怀好意地望Mary几眼,话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仍然爱你的,是吗?”
Mary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不会离开阿琛。”
我嗤笑:“我不是要你离开他,只是……”说到这里,我沉默下来。
Mary深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我?”
我继续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Mary不发一言,把外套脱掉,用倔强的眼神望我。
我的心砰砰乱跳,幸而在最后关头,理智战胜了欲念,我站起来,走到Mary前面,用手托起她的脸,凝望她片刻:“记好,七月十四日下午八时至九时。”说罢我咬紧牙关,转身离开。
韩琛
我的女人死了。
我帮她在泰国办丧礼,请一班高僧为她颂了三日经。三日内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直到上山那天,仵作竟然将Mary的棺木放在我家的大厅中央,我光火,正要冲上前打他们,大师从后按着我,解释说这是泰国人的习俗,用意是让死者与亲人生活一段时间,这样死者才得以安息。
听罢我登时崩溃,我以为我的泪早已流干了,在打后的人生也欲哭无泪了,原来不然,我拉住大师的手,却久久说不出话:“大师,棺木是空的,我的太太不在里面,那么……”
我再次说不出话,我跪趴到地上,用尽力气也无法把嘴巴合上,我无法发音,良久,我哽着咽叫喊出来:“那么……她是否无法安息?”
大师把我搀扶起,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抚着我的心,他说:“不要紧,只要你太太在这里,棺木中有没有人,都不打紧。”
正所谓“一命赔一命”,假若倪坤真的是Mary所杀的,那么,这算是扯平。
是的,道理是这样,但我会以不同的方法去演绎。
倪永孝杀死Mary,这个仇,我无法不报!
所以,坤叔的命,会由我来填;Mary的死,倪永孝一定要填命!
没错,两命赔两命,这也算是扯平。
黄Sir
两年间,我放了几次漫长的休假,我没法干脆辞掉警察部的工作,因为我正在接受内务部的调查,像是永无休止的调查。
这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地接受几个内务部警官的查问。
“档案编号IO3142,黄志诚高级督察教唆谋杀案。今天是一九九七年六月十八日,现由三位警司进行第十一次内部聆讯,由本人内务部林文博警司记录,黄志诚高级督察,你有没有问题?”
我淡然答:“没有。”
梁高级警司说:“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七日,投诉科收到这盒录像带,指控你与黑帮中人勾结,合谋于一九九一年七月十四日谋杀中国藉男子倪坤……”
“我认罪,梁Sir,麻烦你翻查之前的调查纪录,我已经认了七次罪。”
梁高级警司赶忙向负责记录的林Sir打了个眼色,林Sir立即停笔。
“现在停止记录。”梁高级警司摇摇头,对顽固不化的我表示失望,“阿黄,我不知道你为何变成这样,如果我现在跟你说,这所谓证据,这卷偷拍回来的录像带,根本就没有法律效力,那么,你愿不愿意重新开始过?”
不愿意,我不愿意,“对不起,我的确犯了法。”
三位警官顿时语塞,我继续说:“梁Sir,其他三位长官,你们怎样对我,我心里明白,可是我再没信心,在六年前我使横手谋杀倪坤时,我已经输掉。”
梁高级警司变得激动:“你输掉了信心,那么陆启昌呢?你这样自暴自弃,便可以解决问题吗?谁来还陆启昌一个公道?难道你要他白白送死?阿黄,这场仗,还未打完,你何时才肯清醒过来?”
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梁高级警司振振有词:“我们希望这案件有一个满意的了结,我不想外间对警察部闲言闲语,你知道现在倪家的人有多嚣张拔扈吗?这里是一个国际警察组织档案,你看完再作决定,假若你仍然坚持认罪,好,我放弃。”
我打开档案一看,当场呆住了。
原来阿琛还未死。
刘建明
约在半年前,韩琛突然联络我。
在这之前,有一年半的时间,我以为自己摆脱了黑社会,真的成为了一个警察。
我是在昏天暗地的环境中长大的,加入了警队近六年,我愈来愈发现,光明的白道,对我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以往的我终日蹓蹥街上,一直对生活漫无目的,当上警察后,我获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市民的尊重,犯人的敬畏,上师的嘉许,我感到自己的社会地位提升了,现在,在下班后我偶然会与洋人同事到酒吧喝一杯,说说自己拥护那支英格兰球队;偶然会跟随上师到高级法国餐厅吃鹅肝,呷红酒;我对衣着开始讲究,开始追求生活艺术,我喜爱上莫扎特,喜爱上奇斯洛夫斯基,我感到重获新生,我知道这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韩琛再次找我,提醒了我原有的身分,我曾经以为已摆脱的黑暗,原来只是去了泰国放一个悠长的假期。
韩琛要我帮他留意倪永孝的一举一动。蛰伏两年,我知道他正在筹备复仇大计,他打算卷土重来。
两星期前,他要我暗中发放一个消息给interpol,泄露自己在泰国未死……假若我没估计错误,在短期内,他将会大模厮样地重返香港。
我根本无法摆脱他的魔掌,我想做好人,然而我有心无力。
韩琛
今天,志诚飞来泰国找我,这两年香港警察的办事效率,似乎进步了。
没见两年,志诚明显沧桑了,发线再向后移了一寸,昔日炯炯的眼神不知往哪里跑了。我想,是陆启昌的死,倪永孝的逍遥法外,令他自信尽失吧?
“Mary的死,不好意思。”他煞有介事地向我道歉。
我凝望他,勉强挤出笑容:“算了吧,倪永孝深谋远虑,谁能预料?况且,你们警方不是最喜欢看见黑帮中人狗咬狗骨的吗?借刀杀人,以逸待劳嘛。”
我向志诚胡乱发泄,岂料他竟然不吭一声,这令我诧异。
他把话题转到此行的目的:“阿琛,这次警方引导你回香港,是要你指证倪永孝,你的处境将会相当危险,你想清楚没有?”
志诚的语调很官腔,我嘀咕究竟志诚有什么不妥?我逗趣说:“你这般英俊,我对你有信心哦。”
他释然一笑:“很久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多谢。”
我也一笑:“打算怎么办?”
志诚没正面回答我:“我会尽力而为。”他抬头望向大海,“把事情办妥后,我打算离开香港。”
我望望他,忍不住问:“陆启昌的死,对你打击真的这么大吗?”
他没回答,我没追问,我与志诚在沙滩漫步了一会儿。
看着成群飞翔的海鸥,我突然感触良多。记得儿时放暑假,我、志诚与Mary经常结伴跑到屯门的三杯酒游泳,Mary总爱从家里带来白面包,把面包撕成小块,拋到半空中引海鸥飞过来吃,遇上成群海鸥向她围靠,她便高兴得手舞足蹈。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只剩下我与志诚,我们再踏足沙滩,大概,将会是最后一次吧。
没错,这次回香港,我已作好了与倪永孝同归于尽的打算。
黄Sir
看见成群的海鸥,我想起Mary,海面卷起数米的巨浪,声若雷鸣,我的思绪变得激动,我倒抽一口凉气,决定把真相向阿琛道出。
突然沙滩上狂风大作,一张开嘴巴,沙粒便飞进口腔,耳膜同时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阿琛把手臂架在面前,别过脸,推一推我肩膀,示意赶快离开。
天空开始下雨,不稠密但豆大的雨点,打得皮肤隐隐作痛,我们一鼓作气跑回他海边的家。
“哇!很久没被如此淋过,内裤也湿透了。”阿琛笑着说,一脸稚气。全身湿透的我感到有点冷,刚才的霎时冲动被冷却后,我再没勇气把真相说出来。
这时,一个泰籍女人从屋内走出檐廊,在她怀中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我纳闷,“你……再婚了?”
阿琛讶异地望我,眼珠子转了一圈,像在想如何回答我,也像在想什么诡计。顷刻,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他竖起姆指对我:“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我不明所以。
航机降落香港,踏出机舱,感觉恍如隔世。
除了唏嘘,还泛起了一股亢奋,我手心有点汗,这反应,我始料不及。
在泰国的两年,我感到自己的斗心已被泥土埋葬了,仅余的冲劲,就只是要替Mary报仇,其他的江湖事,我已没兴趣沾手。
然而,当我再次踏足香港这遍土地,沉睡的斗心好像再次苏醒了,我摇晃两下头颅,不让自己想下去。
志诚替我安排的安全屋,在酒店一间套房,他的神态,比起前两天初见面时自如了不少,他替我倒了一杯咖啡,递上圣安娜西饼。
我嗤笑:“你这样客气,会吓倒我。”
志诚的目光恢复撩逗:“喂,即溶咖啡而已。”
“我是说这套房呀,多少钱?”
“四万多一个月。”
“哈,我在泰国那间寓所,五万元港币——售价!香港人,迟早要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