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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统勋:“可皇上的这颗胆,大如日月!”
乾隆摇了摇头:“不,朕那晚在乾清宫称水,就已经胆怯了。”
刘统勋心头猛地一热,他已感觉到君臣之间不知不觉都已在推心置腹。刘统勋内心的声音:“这可是皇上的推心置腹之言!难道皇上忘了《千里饿殍图》给他带来的雷霆大怒?难道皇上是在有意引我再说错一句话,好让我心服口服地躺进这口棺材里去?……嘿!真以为我刘统勋怕做官么?不!我连死都不怕,这世上还有让我怕的东西么卜……今日该豁出去了!”
乾隆把手抚了抚棺身,道:“朕不想瞒你,皇阿玛驾崩至今,朕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朕一闭上眼睛,皇阿玛就会站在朕的面前,朕就再也睡不着了。
朕时常想,皇阿玛为何不肯离朕而去呢?难道皇阿玛对朕治国安民的雄心还有疑虑么?朕想不明白。可是,那晚在乾清官称水的时候,朕突然明白过来,皇阿玛这是担心朕保不住一件东西。你可知道这是一件什么东西么?“
刘统勋脱口而出:“国玺?”
乾隆:“不,不是国玺!是人胆!”
刘统勋目光一震:“人胆?”
乾隆:“先帝在世的时候说过,人无胆量如同国无明君!想办成天下大事,没有胆量,万万不成!那晚,朕见得黄河水验出了灾年,就已经先是胆寒了三分。为君尚且如此,还如何要求自己的臣子壮起胆气来呢?”
刘统勋:“微臣明白了,皇上是想要微臣替朝廷办几件有胆量的大事?”
乾隆猛地回头,看着目光急切的刘统勋。好一会,乾隆道:“正是此意!朕来见你,是有几个字想让你看看!”
手一示意,侍卫将孙嘉淦那件印着血字的白内衣取了出来,在刘统勋面前展开。
刘统勋望着血衣,眼皮狂跳;刘塘望着血衣,眼皮也狂跳,满衣印着“求死”血字!
乾隆:“这是孙嘉淦大人从刑部大狱带给朕的。他是想告诉朕,打开牢门,洗雪冤狱,知贤而用,已是刻不容缓。”
刘统勋:“古人说,国有贤人而不用,是国家的大耻。”
乾隆颔首:“国有三不祥,你可还记得?”
刘统勋:“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样。”
乾隆:“这三不祥,最不样者,当是‘用而不任’。朕看到这件血衣之时,想到的,不光是打开牢门。朕在想,朕要施行治国之策,不仅要启用有胆有识的贤能之才,而且还得委以重任!非此,就不是知贤用贤!朕以为,重任委用贤能之士,更是刻不容缓!”
刘统勋:“在臣的眼里,这满衣的‘死’字,其实只有一个字。”
乾隆:“哪个字?”[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刘统勋:“死!”
乾隆一震:“仍是同一个字?为何这么说?”
刘统勋:“求死而不死,必无死可惧!无死可惧者,为国效命,必死心塌地,死而后已!”
“说得好!”乾隆双目放光,“你能从‘死’字之中再看出个‘死’字来,已是明白朕的意思了!朕想告诉你,朕要你接替葛九松的未竟之职,出任刑部侍郎,为朕管好两件宝器。”
刘统勋:“哪两件宝器?”
乾隆:“一把尺!一把刀!”
刘统勋动容:“微臣记住了!这把尺就是皇纲,这把刀就是国法!”
乾隆动情地:“还须记住,朕要在大清国办成轰轰烈烈的大事,靠朕一个人的胆还不行,还得要有你们这些股肱大臣的泼天之胆!”
刘统勋眼里蓄满泪水:“刀尺在手,延清心中已无鬼魅可惧!”
“朕要的就是这句话!”乾隆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猛地推开长窗,背剪着双手,仰脸望向朗朗晴空,自语,“皇阿玛要是能听到这句话,不知该作何感想?——延清,朕问你,你上任之后,要办的头一件事是什么?”
刘统勋:“微臣上任后要办的头一件事,就是协助孙大人审理刑部冤狱!”
乾隆:“可你别忘了,今年将是大灾之年,万事以救灾赈民为要!”
刘统勋大声道:“既然是大灾之年,更不能再添人祸!救子民必先救冤臣!开仓门必先开狱门!这才是灾年脱灾之要诀!”
“说得好!”乾隆猛回身,目光凛然:“此事要快!朕不想再看到第二个葛九松!”说罢,乾隆急步走出客厅。
回回.庭坪上。
“皇上!”身后响起刘墉的声音。乾隆忽记起了刘统勋的儿子还在台阶上跪着,停住了步,问道:“刘墉,做官是怎么一回事,看明白了么?”
刘墉:“看明白了!做官就是,一头摆着棺材,一头摆着官帽!”
乾隆笑了起来:“说得好!——刘统勋,朕要你记着儿子的话!从今往后,你不论到哪儿做官,都带着你的这口棺材!”
刘统勋叩首:“微臣记住了!”跪着的刘墉直起腰,脸上露出了笑容。
12.刑部大狱过廊。晨。
各间牢门哗哗啦啦打开,卸了枷锁的冤臣一个接一个踉踉跄跄地走出狱门。早晨的白色阳光从远处大门外涌流而人。众臣相互搀扶着,向着大门走去。阳光照在他们老泪纵横的脸上,手中抱着刑枷的卢焯停住步,大喊一声:“让葛大人先走!”
众臣停住步,回身后看——四个衣冠肃然的刑部章京抬着一扇门板从一间牢门内走了出来。典狱官冯大品手中托着葛九松的那副木枷,走在前头引路。门板上,躺着身穿崭新二品官袍的葛九松。葛九松的脸上覆盖着明黄色的圣旨!
卢焯跪下。众臣纷纷跪下,泣声齐喊:“葛大人走好!”
门板在众臣面前缓缓移过。
雪白的阳光像流水似的渐渐漫覆了葛九松的身躯。
13·大狱外坪场。晨。
葛九松的木枷缓缓升上了一副高高的铁架。木枷被点燃。
面容肃然的孙嘉途把目光投向默立着的刘统勋。
刘统勋走到门板前,轻轻掀起覆盖在葛九松脸上的圣旨。
葛九松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典重。刘统勋对着葛九松的脸低声道:“葛大人,皇上给你洗冤了!你睁开眼,看一看吧!”
木枷在半空熊熊燃烧。葛九松的脸在火光中像铸铁一般。出狱的众臣仰脸望向火枷,纷纷跪下,泪水涌流。火枷越烧越旺。卢焯的脖子上枷疤累累,深深的眼窝里满是火光。卢焯眼中的火光渐渐化出:戴着重枷的卢焯向着牢栅外伸出写有“求死”血字的双手,大声喊:“皇上啊!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卢焯的报国之门么!……”
火焰在风中呼呼作响。
卢焯的眼中涌出泪来,他再次望向火枷,眼皮猛地一跳——火枷已经消失,半空中赫然悬挂着一副冒烟的四方形的黑框!
14.田文镜寓所卧房。夜。
砰一声大响,一只茶盅重重摔在地上。病榻上的田文镜气得白胡子乱颤,大声喊道:“扶我起来!扶我……起来!”恭立在旁的苗宗舒和潘世贵扶起田文镜。田文镜下了床,猛地推开两人的手,向着墙边跌跌撞撞扑过去,对着高挂在墙上的一幅字轴放声痛哭起来:“先帝啊!睁开眼睛吧!……睁开眼睛吧!
条幅上四个大字:“天文人镜”!落款是雍正!
15.宫墙外马车道。黄昏。
一辆马车的车尾挂着箱笼、被褥和雨伞,在夕阳的余晖里飞快地驶来。马车骤停,路边站着的是穿着一身便服的刘统勋。车帘打起,身着从二品朝服的卢焯下车,对着刘统勋抱拳一拱:“让刘大人久等了!”
刘统勋:“卢大人,知道延清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么?”
卢焯:“卢某此去浙江,刘大人有话要作交待。”
刘统勋:“卢大人复任浙江巡抚,按吏部的通例,该在十日后上路的。皇上听说卢大人今日就要出京,特意要延清前来相送!”
卢焯动容:“这么说,卢某之行,惊动皇上了!”撩袍要跪。
刘统勋急忙扶住卢焯的胳膊,正要开口,突然感觉到什么,双手抓住他的胳膊久久没有放开。
“刘大人,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卢焯疑惑地问。
刘统勋松开手,眼眶湿润起来:“延清只知道卢大人身子瘦弱,却不知道竟会瘦成这样!撑着这一身官袍的,只是一副骨头!”
卢焯轻轻一笑:“要是将这一副骨头扔到水中,可是根根沉底的!”
“说得好!”刘统勋道,“凭着这一副沉底的好骨头,卢大人在浙江为官,定然无愧于古越钱塘的美名!”
卢焯:“谢刘大人鞭励!卢某此去浙江,瘦骨而去,瘦骨而归!请将此言转呈皇上!”
刘统勋:“延清定当转呈!对了,皇上还听说。你在出狱那日,向典狱官冯大品要了一样东西?”
卢焯:“是的,要了我在牢里戴了整整三年的重枷!”
刘统勋:“为什么将重枷要回?”
卢焯:“重枷随身,可时时警醒卢某不忘戴枷之苦,时时不忘国法之重!”
刘统勋:“能否将此枷让延清过目?”
“可以!”卢焯点点头,回身从车厢内取出一块用旧衣裹着的东西,打开,是一面污黑的刑枷。
刘统勋抚了抚枷面,抬起眼正色道:“此枷面长二尺四寸,重三十五斤,是大清国的刑律所制。卢大人蒙冤戴枷三年,枷上浸泡了卢大人三年的汗血和泪水!可是卢大人非但没有恨它,反而视它为宝器,带着它出任巡台之职,借以警示自己的言行,这,岂不让皇上为之动容!让百官为之愧!”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明黄色的缎子,抖开。
卢焯一惊:“皇绫?”
刘统勋:“正是皇绫!这是皇上赐给你包裹枷板之用的!”说罢,手一展,黄绫覆盖在枷板上。卢焯托着重枷双膝跪倒,颤声:“微臣卢焯叩谢天恩!”他深深地垂下头去,在枷板上叩了个重头。
刘统勋将一只秤砣轻轻放在枷板上。卢焯吃惊:“秤砣?”
刘统勋:“卢大人此去浙江,延清有一事相托!”
卢焯:“刘大人请说!”
刘统勋:“请卢大人帮我查清这只秤砣的来历!”
他将秤砣铸字的一面转了过来。卢焯失声:“钱塘县?”
16.米镇。日。
一副漆成火红色的剃头挑子在熙来攘往的行人中挤走着。
挑担的是个老头,跟在身后的是他的十六岁的孙女小梳子。
沐浴在暖洋洋阳光下的这座江南古镇,充满了冬日的慵懒和的浮嚣。丝行、米铺、布号、茶察、酱园各色号旗飘飘扬扬。行人的喧嚷声、店家的叫卖声、花巷酒楼的唱曲拇战声、河边人家的捣衣哈喝声、水中花船的嬉闹调笑声不绝于耳。老头挑着担上了一顶石拱桥,又沿着光滑的石阶走下桥去,不时地招呼着身后的孙女。
桥下便是运河。穿镇而过的河面,水不甚宽,却能过得七桅大船;相隔不足百步便又是一顶高高的拱桥,向东望去,三桥横跨,一洞相贯,桥上行人招手可见;更有沿河两岸处处皆是负郭人家,老树倚门,修竹绕屋,兼有大户人家数对石狮雄视着私家河埠,更添得几许江南通商大镇的富霸之气,比之著名的《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致更胜一筹。剃头挑子下了桥,便人了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面。那挂在挑子横杆上代替吆喝的熟铁“唤头”,被拥挤的行人碰撞着,发出了丁当当悠长的脆响。
“小梳子,快下桥吧!”老头回身对孙女喊。
17.桥上。
小梳子是个蹦蹦跳跳的快乐女孩。红红润润一张俏脸,高高挑挑的身材,穿着一身碎红花朵儿的窄腰小棉祆;那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被别出心裁地梳成了三根细长的辫子,辫梢上扎着流苏般技坠的红布条,人一动,那红布条便像火苗儿似的蹿腾;特别俏皮的是头顶上斜斜插着一把小巧的碧玉梳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