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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他们面前宣旨的黄锦这时也转身跪了下来,跟着放声哭了出来。
站在大坪里那朝天观、玄都观两个观主这时另有应变之策,二人对视一眼,大声念起了符咒,紧接着他们身后的道众一齐跟着念起了符咒。
一时间大哭声、念咒声并作,玉熙宫大殿在灯光中摇曳,仿佛要被这潮浪般的声音浮了起来。
海瑞突然病倒,竟至人事不省,这在海母近五十年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一婆一媳家无三尺应门之童,可怜两个妇人一老一孕半拖半抬将海瑞就近搬到了海母的床上,替他盖上了海母平时盖的那床薄被。海妻情急之下求告对面那户近邻,那近邻知这海老爷是位清官,当即受托派人去告知了王用汲。王用汲闻讯带着一个长随先去了裕王府,叫出了李时珍,赶到诲宅,已经成牌时分。
海瑞躺在床上依然未醒,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李时珍默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三指搭上他的手腕。
海妻这时也顾不得避嫌,站在一旁不停地淌泪,海母就坐在床边儿子的脚头,一手捏着儿子的手,一手不停地抹泪。
王用汲也是满脸忧急,紧盯着李时珍给海瑞诊脉。
李时珍松开了手:“准备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王用汲抢着问道。
海母、海妻都收了泪紧望着李时珍。
李时珍:“把家里的棉被都搬来给他盖上,再搬个火盆来,生一盆大火。”
“我去拿被!”海妻连忙走去。
王用汲立刻对站在门外的长随:“去厨房,搬火盆搬柴!”
那长随应着立刻朝客厅正门奔了出去。
“他今年都五十了,从来就没有这样。”海母说着又淌泪望向李时珍,“怎么会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李时珍:“太夫人不要担心。刚峰兄原是个极阳之体,本身极能抗受风寒。可骤然到了极寒之地,由于几日几夜不食不睡,极阳尽而极阴生,风寒侵人了肌骨,因此这样。”
海母立刻变了脸色:“要紧吗?”
李时珍急忙接道:“有我在,不打紧。先发出一身大汗,再准备一碗热粥,喝下去我再慢慢给他调理。”
“厨房现就有粥,我去热。”海母立刻站了起来。
王用汲一把扶住她:“太夫人,我去吧。”
海母:“粥是我热的,我知道存哪里。拜托你帮我陪着李太医。”
“那太夫人走好了。”王用汲只好松开手让海母走了出去。
说话间海妻已经搬来了一床被子,王用汲连忙接过,盖在海瑞身上。
“不够。”李时珍说道,“有多少被褥都请拿来。”
海妻低头站在那里,眼里又淌下了泪:“家里也就这床被了……”
李时珍和王用汲碰了一下目光,二人心里都是一酸。
王用汲当即将搁在椅子上自己那件披风和李时珍那件披风都抄了起来盖在海瑞的被上。
那个长随止搬着生燃了的一盆火进来了。
“把火生大些!”王用汲一边对那长随说道,一边又去解身上的棉袍。
长随赶紧趴下身子吹火,那火熊熊燃了起来。王用汲巳将身上的棉袍又盖在海瑞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内布长衫和一件厚布夹衫。
“再搬些柴来,再烧大些。”李时珍大声说道。
长随又奔了出去。李时珍这时也解下了身上的棉袍,盖在王用设那件棉袍上。
海妻眼泪刷刷地直淌,也去解身上的腰带。
“万万不可!”王用设连忙阻住了海妻,“嫂夫人有身孕的人,可不能再感了风寒。
也去厨房帮太夫人吧,这里有我。”
海妻依然要解掉身上的粗布棉衫。
“够了。”李时珍也出面阻止了,“嫂夫人要再病了,伤了胎儿,我也没有办法救你们了。听王大人的,去厨房帮太夫人吧。”
海妻这才淌着泪,低头走了出去。
王用汲的长随又进来了,怀里却只抱着几根劈柴。
王用汲:“柴也没了?”
那长随点了下头:“还剩了几根太夫人要热粥。”
王用汲望向了李时珍,李时珍也望向了王用汲。
忧眼相对,四目黯然。
“刚峰清寒如此,我这个朋友没有尽到心哪!”王用汲自责了一句,转对那长随,“赶车回去,油盐柴米还有被子多搬些来!”
“是。”那长随立刻又奔了出去。
李时珍带着感动带着赏识望向王用汲。
“不会有大碍吧,”王用汲却避开了他这种目光,望向依然昏厥未醒的海瑞,低声问道。
李时珍:“难说。身病好医,心病难愈。刚才跟太夫人我只说了一半的病因,刚峰这个病更多是因心病而起。”
王用汲:“此话怎讲。”
李时珍:“他醒来后,你问他就是。”
太医院南院御医堂
裕王突然出现在御医堂的门前,徐阶、李春芳、高拱、赵贞吉、张居正跟在他的身后走进来了
那些躺在病榻上的官员们怎么也想不到裕王爷这时会亲身出现在这里,能够转动的人都挣扎着坐了起来,折断了腿脚的人不能坐起,也将头抬了起来,多数人显得神情十分激动,也有些人脸上依然木然。
“快躺下,都请躺下!_裕王眼睛湿了,没等这些人开口,站在大堂的中间环向大家按着手,望向一双双激动的跟大声说道。
“躺下吧,都请躺下吧!”徐阶先扶着一个官员躺下了。
“请躺下。““请躺下。”
高拱、赵贞吉和张居正都分别走到一些官员的床前扶着他们躺了下来。
李春芳帮着接过御医端来的一把椅子放在裕王的身后:“王爷请坐下。”
裕王挥了挥手。
张居正:“搬开吧。”
御医又把椅子搬开了。
那些病榻上的官员虽然都躺下了,目光全都望向裕王。
“我是奉皇上的旨意来看大家的。”裕王声调黯然,“皇上心里也惦记着大家。”
一个躺在最里边病榻上的翰林院官员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接着有好些个官员都流丁泪,可还是有些官员神情木然,其中那个李清源尤其突出,目光冷漠,一副灰心到了极点的样子。
裕王默然了。徐阶那几个人站在他身后都沉默着。
张居正紧挨着裕王站着,这时在他身后暗中轻推了他一下。
裕王咽了那口含泪的唾液,清了一下嗓子:“我要说几句话,望渚位静听。”这句话既是对着病榻上的官员们说的,也是对门外说的。
站在裕王身后的几个内阁大臣还有张居正连忙移开了身子,亮出了御医堂洞开的耶道门——原来门外已经来了许多京官,夜色中似乎站满了整个院子。
裕王侧着身子,以便自己的话既能让病榻上的官员听到,也能让院子里的官员听到:“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论之,天下更无不是的君父。我太祖高皇帝当年教导百官判断讼案时也曾说过,父子诉讼,曲在子而不在父;兄弟诉讼,曲在弟而不在兄。也是这个道理。我大明庇护百兆臣民只有一个君父,而百兆臣民所供奉者亦只有一个君父。以天下四海为君父修建一居身之所,你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闹事。”
这是大道理,是无可辩驳之理,听裕王说完这番话,那些病榻上的官员和那些站在院子里的官员都默然不语。
裕王接着说道:“至于国库亏空,民有饥寒,这个过错首先是我的过错,是内阁的过错,是六部九卿堂官的过错。绝非君父之过。我今天把内阁的阁员都带来了,我向诸位,向天下臣民认过!”说到这里,他先向门外院中那些官员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向病榻上的官员们深深地揖了下去。
徐阶等人随着他也先向院中百官一揖,然后向病榻上的官员都揖了下去。
透过大门,只见院中的官员们纷纷都跪了下去。
病榻上那些原就感动的官员这时已然热泪盈眶,那几个神情一直木然的官员这时也终于放出丁悲声,李清源更是不顾伤痛从病榻上滚落下来,面对裕王跪在那里。
接着那几个凡能挣扎下床的都滚摸着下了床向裕王跪下了。
钱粮胡同海宅海母卧房
海瑞依然未醒,但额上已见密密的汗珠。
海母坐在火盆边,双手捧着那碗粥伸在火边,海妻站在婆母身后双手扶着她的两腋,王用汲站在脚边的床头,三人看见躺在床上的海瑞额上见汗,眼睛不禁都亮了。
王用汲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手帕要去给他揩汗。
“莫动他。”李时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双目微闭说道。
王用汲又退到了床头。
李时珍闭着服,将手伸到被里,又拿住了海瑞的脉,稍许,睁开了眼,从医囊里拿出一卷艾灸。
三个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
李时珍站了起来,走到火盆边点燃了艾灸,走回到床边,抽下海瑞发髻上的发簪,拨开他脑顶上的头发,看准了天灵穴,一灸灸了下去,接着收回了艾灸。
海母倏地站起了。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海瑞的脸。
海瑞的嘴慢慢张开了,像是从腹内极深处吐出了一口长气,那口长气还带着深深的一叹。接着,他的两眼慢慢睁开了,渐渐看清了站在身边的李时珍:“李先生。”
大病醒来,他说话却中气不减。
“不要这么大声。”李时珍微笑了一下,转对王用汲:“替他把汗揩了。”
王用汲连忙过去替海瑞揩汗。
海瑞这才又看见了王用汲:“润莲兄也来了。”
海妻扶着海母急忙走到了床边。
“母亲!”海瑞看见了母亲挣扎着便要坐起,抬起了头,身子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躺着莫动!”海母急忙说道。
海瑞只好把头又贴回枕上,见母亲脸有泪痕,满眼关切,便强从嘴角露出笑容:“儿子没事…阿母千万不要担心。”
海母双手捧着那碗粥望向李时珍:“李太医,可以给他喝了吗?”
李时珍让开了坐的那把凳子,又移到了床的中间:“太夫人请坐在这里,慢慢喂他。”
海母在凳子上坐下了,舀起一勺粥,向海瑞嘴边送去。
海瑞张嘴接了那勺粥,咽了下去,接着望向王用汲:“润莲兄,帮我一把。”
王用汲连忙走到床头:“帮你什么?”
海瑞:“烦请扶我坐起。”
海母:“不许坐起。”说着又将第二勺粥送到他的嘴边。
海瑞不再接那勺粥,强笑道:“儿子都五十的人了,母亲,让儿子坐起自己喝吧。”
李时珍接言了:“太夫人,让他坐起自己喝。”
海母这才不阻止了,让王用汲把海瑞抱扶着坐了起来。
海瑞双手接过母亲手里的粥碗,捧碗时手还有些颤抖,王用汲连忙用一只手帮他托住了碗底。
海瑞将碗送到嘴边,张开嘴一口气将那碗粥喝了下去。然后他又伸过了一只手,海母连忙将手中的勺递给他,海瑞用勺将残留在碗底的粥刮到碗边,一口又吃了。接着将那只干干净净的空碗向母亲一递:“阿母,儿子已经好了。”
海母眼中盈着泪接过了碗:“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海瑞紧接着对王用汲:“润莲兄扶我下床吧。”
“躺下!”李时珍在一边喝道。
海母紧接着:“快躺下!”
李时珍这时望向又已泪流满面的海妻,温言对她说道:“嫂夫人,你过去,替他把被子捂紧点。”
这才轮到海妻能照顾丈夫了,她连忙揩了揩眼泪,走了过去,替丈夫把被子细心地捂紧。
趁妻子的身子挡住了母亲,这时海瑞的目光深深地向她望了一眼,头也微微点了一下。妻子飞快地对望了一眼丈夫,眼眶中又盈出泪来。
“看好了车,东西一样一样搬!”这时院